作者:竹茴
当天下午两点, 男人?坐着私人?飞机过去,总航时?两个半小时?,厚重的?云层破开,展露出梁城的?风貌,万里高空俯瞰, 那些贫瘠的?土黄一览无遗, 和东珠的?繁华相?差很远。
落地后?, 安排的?车子到停机坪接应,易允让司机把车钥匙给他,独自一人?开车走了。
通往山庙的?路很熟悉, 十二月十一日这天下午五点四十八分,易允来到庙外的?空坝。
这会距离闭寺不远了, 香客稀少, 易允往里走,找到正在给别?人?敲钵念经的?老和尚。
他站在破旧的?殿外, 寒冬吹起凛冽的?风, 白衬衫黑大衣,挺拔高俊,单手插兜, 一向不喜欢‘等’的?男人?,如?今也老老实实、虔诚地站在外面。
拜佛的?是一个身形佝偻苍老的?老人?,规规矩矩磕完头,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对老和尚点点头,说了句多谢大师,这才慢吞吞离开。
易允收回?目光,走进去,先是拜了拜面前的?药师佛,又从大衣里取出一叠厚厚的?现金塞进烂糟糟的?铜皮香火箱。
“咚”地一声,沉闷砸落。
男人?站在老和尚面前,双手合十,虔诚敬重,“大师,我今天是来还愿的?。”
刚刚添的?香火钱只是九牛一毛,不管这的?神佛菩萨灵不灵验,蓝嘉现在没事了,他当时?跪在佛前许下的?承诺还是要做。
老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
“过两天我会派人?过来和您接洽修葺山庙、重塑金身以及修路等事宜。”
“钱财是身外之物。”老和尚打开香火箱,里面除了易允刚刚的?一叠现金,再无其他,这就是一个摆设。
他还给易允,双手合十道:“真想还愿,就多做些好事,为你的?妻子积福添寿。”
老和尚又念了句阿弥陀佛,转身离开,拿起立在殿外的?大扫帚,清扫地砖上的?落叶。
最后?易允还是留下那叠钱,开车下山了。
冬天总是黑得早些,男人?的?车辆汇入主城区,前面出现交通事故堵起长龙。易允坐在车内,摸出车屉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点了一根,吸了两口,左手夹烟,搭着降落的?车窗,右手拿起手机给何扬拨了通电话。
“允哥。”
“今晚的?航线取消,不回?东珠了,另外改成十九号早上。”
这是要在梁城逗留一周了,何扬应道:“好。”
“你去联系当地政府,问问这边有什么公益项目需要资金援助。”易允弹了弹烟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的?车辆队伍。
[真想还愿,就多做些好事,为你的?妻子积福添寿]
易允轻嗤,婚都离了。
不过前妻也勉强算妻子吧,再怎么说以前也领过证、举办过婚礼、该做的?不该做的?,通通都做了个遍。
闻言,何扬心里惊讶,允哥居然也会做公益项目?
富人?喜欢做‘慈善’,但可不是这种跟政府对接的?慈善。他们的?慈善是为了左手倒右手然后?进行‘合理?’避税。
“明白,我待会就去办。”
“嗯,到时?候拿给我过目。”
“好。”
挂断电话,易允把手机丢一边,指节靠近薄唇,溃散的?烟丝模糊男人?俊美?邪恣的?眉眼,袅袅薄雾里挺鼻浓眉,轮廓硬朗清晰。
又堵了一阵,道路才疏通。
易允在梁城也有住宅,一套洋房,但他现在没有立马过去,而是开着车不小心来到医院住院部。
车子停在楼下的?露天停车场,男人?在里面坐了两分钟,看着有些家属拎着保温桶进入大门,里面光线明亮,还有穿着病服的?病人?在护工的?搀扶下慢悠悠走着做复健。
他点了点方向盘,又抽了一根烟,最后?驱车离开。算了,人?刚醒,好不容易从医疗室转出来,别?见了他又气出一身病。
而且,他上赶着过去,岂不是表明对她念念不忘?一想到蓝嘉对他冷淡的?样子,易允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嘉嘉,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床上躺着!”阿糖拎着准备的?营养餐进屋,看见那抹纤细单薄的?身影立在窗边,她赶紧放下东西?走过去搀着,脑袋往外一看,“你在看什么呢?”
蓝嘉戴着一副定制的玫瑰金眼镜,镜框纤细而薄,衬得她清清冷冷。
“屋里有些闷,开点窗透透气。”
她视线上移,望着天空,“今晚夜色挺好。”
“好吗?黑漆漆的?。哎呀,这点小事叫护工嘛,你现在啊,就是得好好养着。”阿糖把她送回?病床,又打开热腾腾的?营养餐,“铛铛铛铛——这是今晚的?餐食,可香了,待会多吃点。”
蓝嘉靠着枕头,淡笑,“好,谢谢阿糖。”
*
何扬办事效率极高,易允的吩咐一下达立马就去落实,第二天下午将梁城政府所有的?公益项目名单全部搞到手,资料信息齐全。包括但不限于个人或者群体的?具体援助案例、基本?信息、审批核实流程、组织部门、相关备案。
易允以前就不是做慈善的?主,也不需要借用?这个左手倒右手,有更深的?水和招数,犯不着自降身份。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看非经营项目文件,何扬取了一支红酒,照例加冰块倒满,然后?递给易允,“允哥。”
易允接过,喝了口,放在一边,继续翻阅,过了两分钟,忽然顿住,微眯眼睛:“——女?子学校?”
有点意?思。
他翻出相?关资料,了解到梁城某贫困区县向上级申请增添一所公益性质的?女?子学校,保障女?孩自读书起所有的?学杂费、住宿费、生活费等。
起因是几个支教老师经历了一起恶性事件——山里的?女?孩基本?都是多子家庭,幸运的?能读完整个小学,但多数只能到三年级,大点就被叫回?家干农活补贴家用?,等再大点来了月经就觉得是大人?了,可以嫁人?生子帮衬兄长弟弟。偏远大山里有不少封建愚昧的?人?,觉得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女?子学校的?提议已经有三年了,但仍没有进展。
划地、建校、招老师给予的?福利待遇、日常学校开销、学生们的?所有费用?等等,经年累月是一笔巨款。
“这个倒是不错。”易允点了点文件。
何扬看过去,如?实道:“前期投入巨大,等女?子学校一旦开课,随着时?间递增,产生的?费用?几乎成指数增长。”
是一件极为费时?费力的?事情。
易允嗤笑,往后?一靠,懒洋洋道:“慈善嘛,不都这样,就这个了。”
…
十二月十六日,冷了将近一个月的?梁城终于迎来一个气温短暂回?升的?暖阳天。
蓝嘉做了今天的?检测,评估正向,得到医生许可后?,坐着轮椅出去‘走走’。
阿糖推着她到住院部外面散散心,整天窝在房间里,人?都要木了。
蓝嘉里面穿着病服,外面套着暖和的?大衣和绒裤,脑袋上戴着大帽子,系着围巾,脚上踩着一双羊绒鞋,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透不了一丁点风。
“这是什么花来着,好香啊!”阿糖站在蓝嘉身后?,仰着脖子对着空气吸了吸。
蓝嘉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淡笑:“是腊梅。”
“在哪在哪?”
“喏。”
阿糖连忙推着蓝嘉过去,靠墙而立有一棵巨大的?腊梅树,树干粗壮,枝丫繁茂,嫩黄的?小花全都开了,一簇簇,又多又好看。
蓝嘉坐在树下,仰头观赏。
阿糖踮起脚尖,伸手够了一小枝,闻了闻,又递到蓝嘉的?鼻子前。
“嘉嘉,你闻,好香。”
“你要是喜欢,等回?了东珠,也在花园里种两株。”
“好呀!”
阿糖站在她身后?,将腊梅花枝别?在蓝嘉的?脑袋上。
不远处隐秘的?角落,有人?拿着相?机偷拍,接连咔嚓了几十声。
…
十二月十九号早上,易允回?到东珠。
有关女?子学校的?事,过去一周已经跟当地政府接洽了。
建校用?的?土地规划、资金援助、公益项目落实之后?的?备案等,各部门会跟易允派的?人?对接,保证有条不紊进行,争取早日办校开学。
下个月三十号就是除夕,往前推两三天又是一年一度的?弘兴商会年会。
临近过年,易允又忙起来了,商会和集团大大小小的?会议——年末季度汇总、后?半年汇总、整年汇总;关于财务的?、新一年发展方针的?、涉及新领域的?战略部署的?。
整个十二月下旬,易允还抽时?间去了趟泰国,签订和政府合作?的?最后?一笔订单。
时?间来到九五年一月,东珠也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
一月十日,易允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有了一天休息的?机会。
书房的?桌上摆着两个密封口袋,男人?熟练地拆了线,打开,里面装着厚厚六沓照片,少说也有几百张。
关于蓝嘉的?照片,现在基本?上一个月送过来一次,但是里面每天都会拍,详细到几乎是人?形移动监控。
右下角有白色的?字体,标注xx年xx月xx日xx时?xx分xx秒。
照片定格的?瞬间,易允可以根据时?间知道蓝嘉当时?在做什么。
今天休息,他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欣赏。
易允拿上这六沓照片回?到卧室,洗了澡,腰胯间系着浴巾,往沙发上一坐,一张张仔细看过去。
1994年12月16日10时?23分48秒。
蓝嘉乖乖坐在轮椅上,被阿糖推到腊梅树下。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头顶的?腊梅。
阿糖把她养得不错,长肉了,脸色也没有那么苍白,跟卧室里之前贴在墙上的?照片有明显不一样。
易允比对了一下,指腹摩挲光滑的?照片,似乎要透过这层薄薄的?纸,触碰女?孩熟悉的?细腻肌肤。
男人?轻轻啧了声,看花的?眼神都比看他时?深情,果然没心没肺。
他翻阅下一张。
1994年12月16日10时?24分18秒。
依旧是这个位置这个场景,蓝嘉的?帽子上别?着一支腊梅,嫩黄饱满的?花开得极艳,为她增添不少鲜活。
易允看得心痒痒,点了根烟,边抽边看。蓝嘉离了他,似乎过得很开心,每天脸上都是笑呵呵的?。她的?气色一天天好转,也在长肉,不再形销骨立。
男人?越看越心痒,当初就不该被蓝嘉气到把婚离了。如?果没有离,那他现在天天都能看到真人?。
照片换了四沓,蓝嘉在他这里都快成了快节奏的?‘成长’记录仪。
直到一张有意?义的?照片出现。
1995年1月5日16时?38分12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