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温知禾都要骂人了,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种时候才说,关键是她身上还没有一把伞。
温知禾轻轻叹口气,也不知这场雨需要多久才能停。
庭前几米外有一座三层高的大型喷泉,同样有地灯打光,密密匝匝的细针落地,漾开阵阵涟漪。
就在这时,雨幕中一辆s680迈巴赫打双闪慢慢行驶而来。坐车的人大概是这里的贵客,很快就有酒店的人撑伞下去迎接,身形不似礼宾般整齐划一,而是微微发福撑开西装,应该是大堂经理。
车门外敞,经理不顾肩边淋湿,谄媚着将伞身倾斜过去,温知禾站在台阶上,视野投掷而下,只看得见黑色伞面下的挺括西服,修长的西装裤。
豪车不算罕见,价值几百万的顶豪轿车的确值得注目三秒钟,况且这位车主的身形实在赏心悦目,一米八是有,或者更高,肩宽臀窄健身痕迹很明显,穿着品味考究又不张扬。
雨雾迷濛,经理与伞下男人的交谈声变得极轻,戴着耳机温知禾无法当隔墙耳,打量的新鲜劲儿也过了。
她低头捞起手机,将耳廓的音量调到百分之七十,堪堪淹没落雨声。微亮的屏幕里除了是垃圾推送,就是那首《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歌词停在歌名的界面。
这首歌有着无数的翻唱版本,不算小众,但温知禾钟爱原版,律动的鼓点悠扬又不轻挑,很有古典的味道。
伴奏滑向高潮,歌手磁性又挺劲的声音彻底推动耳膜——“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right.”
这是温知禾最爱的一段,因为歌词也因为曲调,即使她迄今为止并没有对任何男人动心地问过“我是不是可以爱你”。
她的耳道沉浸在歌曲中,但随意一瞥的目光并没有完全聚焦在此刻,因为她低垂的视线里,闯入了垂感极好的西装裤与黑色皮鞋。
在抬头之前,温知禾还以为是侍者在赶客,看清伞下男人清隽深邃的面庞时,她不由得陷入愣怔,像镜头被无限拉长到升格之中。
酒店厅前纵横皆宽敞,他下车径直前行会与她相隔三步远,但男人不仅走到她身侧,还停步垂眼看她。
是熟悉的面容,对方优越的皮骨与一个月前温煦缓和的赞赏,都令人印象深刻,久久无法忘怀。
耳机里的歌只有三分二十三秒,最后一段高潮结束,人声就从“Now That I've foud you stay”渐渐消弭,陷入沉静。
雨一直下,耳机没摘掉,温知禾能看见他平静的面容淌过一丝兴味,双唇在张合,却并没有听清对方的话。
鬼使神差之下,温知禾不由得摘下耳机去询问,目光犹疑,声线也带着不确定:“不好意思,你在和我说话吗?我没听清。”
其实做兼职温知禾一直秉持着拿死工资的想法得过且过,可陪侍的客户身份尊贵,她不得不拿起百倍精神对待,就连背景喜好也熟记得详尽。
眼前的这位是贺氏恒川的继承人,也就是一个月前,向她抛出橄榄枝承诺会给一份长期工作的人。
贺徵朝。
经理的身高无法匹敌他一米九的个子,不得已抬臂高举黑伞,贺徵朝高挺眉骨陷入暗处,双眼却是幽深又明晰:“当然。”
配合她倾听的侧耳,他略一颔首,透着京腔,嗓音清醇:“除了你,在这儿应该没有人可以与我叙旧,温小姐。”
温知禾有片刻愣怔,因为这番客套话。
她并不认为,像贺徵朝这样的人会记住她。这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对对方、对自己最清晰的认知,毕竟“叙旧”一词未免也太抬举她了。
温知禾能明显感知到身侧经理打量的目光,很显然对方也是不信。
贺徵朝左手抄进西裤口袋,右手微扬示意经理收伞,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温和地询问:“在等人?”
温知禾不动声色地调低下首曲目的音量,诚恳地回答:“不是,等车,我不住这里。”
贺徵朝略一颔首:“打到了吗?”
这里属于近郊,并不是很好打车。温知禾微顿:“还没。”
如果他当真心善,应该会给予她一把伞渡越这场雨,她有这个想法,但不能太过直白地求助,所以委婉道:“我住的民宿也就走一段路,雨稍微小了再走也没问题。”
贺徵朝很绅士,一如之前的态度,并没有详细过问民宿具体位置,只笑了下。
温知禾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已经有三十二岁。年纪不算老成,却也称不上年轻,梳着侧背,骨相轮廓明朗,即便没有身世的加持,靠这张分外英俊的脸,也不应当直至现在都未婚。
思绪回笼,温知禾为这种没由来的分神感到可笑,他是否已婚,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场雨也许会下很久,十二点钟了,是深夜。”贺徵朝抬手指向腕表,那块工艺精妙的表也确实展示在她面前。
温知禾看了眼,抬起的目光有一瞬与他半空交汇,他耐心得像是位好好先生,善意提醒:“虽然我不知道你住的地方是否偏远,但你已经停留在这儿,倒不如直接在这里留宿一晚,走夜路不安全。”
如果有得选,她当然愿意住在这里。
温知禾双唇微张,刚要解释,便见男人略一侧身。
他深邃的目光并未从她身上偏移,浸润了雨意的清透,有着一贯的温柔: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住在这儿,我会免费让人替你安排一间房。”
第02章 偷拍
温知禾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的道理,一个男人对女人说出这番话,哪怕是善意的、磊落的,也很难不让人心生疑虑。
“其实不用,我……”
话音未完,贺徵朝又问:“我知道这附近有影棚,你在那里工作?”
拍摄基地占据大片地,还有着显眼的地标,他能知道称不上多新鲜,况且她脖子上还挂着工牌。温知禾“嗯”了声。
经理也注意到她的工牌,见缝插针地讪笑着补充:“温小姐所在的剧组,大部分员工艺人都住在这儿,通勤也方便不是。”
温知禾不知该怎么回答,虽然他说得没错,可她必须拒绝:“先生,坦白说我确实没有多余的预算支付费用,而且我也不想白白借您的人情。”
贺徵朝深表理解地点了下头:“人情可以借,预算是多少就支付多少,这样,能接受吗?”
他的话语依旧妥善平和,眉眼压得极低:“今夜太晚,况且再遇难得,还望温小姐接受。”
二月底的泠州雨天湿冷,她没被淋成落汤鸡,但也没体面到哪里去,杵在这里吹风冻感冒也不是事。
温知禾硬着头皮同他进酒店,经理很会来事,马上就让侍者过来送条毛毯披到她身上。温知禾裹着毛毯又看眼打车记录,确实无人接单,观测天气预报,这场雨还会连续下到明早。
走到前台,贺徵朝率先发话:“请给这位小姐最好的套间。”
温知禾愣了下,实在不解眼前的男人究竟是因为事而如此慷慨大方。
入住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只需她出示一下证件,前台就将房卡挪到眼前:“你好女士,这是您的房卡,您的房间在45楼4512号门,祝您入住愉快。”
房卡被贺徵朝夹在两指间递来,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指间的黑色房卡镀了层金,看着就贵。
事实上也确实昂贵,毕竟是顶层的豪华套间。这里距离片场近,而且明天还能直接下楼接人……温知禾没出息地心动了,在接过房卡之前,象征性地说了句客套话:“贺先生,如果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找我。”
贺徵朝颔首,绅士地哼笑一息,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但也清浅地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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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上房卡,套间的壁灯骤然亮起,这里的住宿条件远比她和其他工作人员同租的民宿要好太多,不,应该是好一万倍。
拉开帘子,温知禾看到不远处的繁华都市,纵横交错的街道如一张蛛网,闪烁着明亮的霓虹灯,很漂亮。
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些头脑发热,轻而易举地接纳了他人没由来的善意。可是今天过得实在太糟糕,她忍不住将这次的机遇当做某种馈赠。
想到今早扔掉的卡片,温知禾有些后悔没有留存下来,不过即便不扔,上方模糊的字迹也根本没有用处,之后她再找机会把剩余费用还给那位先生。
明天是特殊的日子,是她四年一次的生日,她的二十岁。
温知禾跪坐在沙发上,郑重其事地将十指交扣抵在下巴前。眼前通明的灯火,她且当是生日蜡烛,眼睛一闭一睁,许下心愿。
希望她的梦想永不暗淡,就像泠州的夜晚。
礼毕,温知禾打算去洗个热水澡,身上的衣服还不算腥臭,晾干了明早还能穿。
她是这么想,刚要去浴室,门外传来铃声。
拧门一看,是一位推着餐车的礼宾,笑容明媚:“温小姐,生日快乐。”
温知禾稍怔:“啊……谢谢,这是?”
餐盘盖掀起,赫然是块黑丝绒蛋糕,也许是考虑到夜里不宜进食过多,这份蛋糕仅四寸。但格外细致的布置,不难看出酒店的用心。
温知禾本以为是酒店的准备,直到侍者解释:“这是贺先生为您准备的蛋糕,这是礼物。”
她提起标有大牌LOGO的纸袋,放到一侧的沙发上。
温知禾更震惊:“还有礼物?”
温知禾收不下这份礼,但侍者的回应滴水不漏,她也不好为难人家。
等人走后,温知禾瞄了眼纸袋,心里不自觉犯嘀咕。贺徵朝对她未免也太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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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七点整,温知禾提前下楼来到酒店大厅接人,接应的演员远比想象中要好伺候,去片场前对方还额外送了她一小盒巧克力,虽然不算多贵重,但这是温知禾头回在这份工作上感觉到人情味。
在盥洗台前洗把脸,温知禾扎起短马尾重新把鸭舌帽戴好,她刚要抽纸擦手,就接到曹泽打来的电话。
“知禾,你现在在哪儿,来了吗?”电话接听后,曹泽的语气莫名平和。
温知禾还以为他在催,小跑一段匀口气:“快了,马上到,我刚接人回来。”
“没事儿不急。”曹泽略一停顿:“你今天不用来了。”
温知禾步子渐慢,余光瞥见旁侧有人搬器材经过,找了处不挡道的墙角,她刚要问为什么,耳边只剩挂断的忙音。
放下手机看屏幕,确认是被挂断,温知禾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没走几步路,曹泽又打电话过来,这次算是印证了预感:“你人来了是吧,那你把工牌拿给我。”
温知禾眉头蹙起,抓紧时间问:“师父,为什么要我的工牌啊,是有什么事吗?”
曹泽解释得含糊不清,唯独电话里外那句重音掷地有声:“行了,我看见你了,你过来把工牌交给我!”
温知禾抬眸循声望去,能看见曹泽站在器械旁,绷着脸冲她招手。
秉着面谈总比电话聊要方便,温知禾便撂了电话走到曹泽跟前。
她刚喊一声“师父”,曹泽就抬起手握住工牌,不耐地拽了拽:“摘了。”
他的手劲儿不算重,但温知禾没做好准备,脖颈直接被往下一扽。
攥着工牌,曹泽叹气低声:“蔡馨人专门说了,不想看见你,所以你最好是把工牌交了赶紧回去。”
温知禾微愣,她料想过蔡馨会小心眼使绊子,但没想到对方会做到这种地步。
剧组拍摄的时间要紧,温知禾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费口舌也没用,只能上交工牌。
眼睁睁工牌被曹泽随手塞进口袋,温知禾抱紧怀里的笔记本,抿唇问:“那我之后的工作……”
“之后再说吧。”曹泽皱眉不耐地扬了扬手,催促她离开片场,很快就投入拍摄的环节里。
温知禾眼望他操作设备,犹豫几秒只好转身往外走。
影棚人来人往,快到门口的时候清净了不少,温知禾思绪飘远,没注意旁侧有人,结结实实和对方撞了个正着。
痛感与胸口处的冷意激得她顿时清醒,温知禾低下头,就见自己被人泼了一身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