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对这种痴男怨女的大瓜,对鸽过自己的当事人会翻车一事,放在从前,温知禾也许会拿起瓜子,津津有味地与陈笛大谈特谈三天三夜。
但她今天有些累了,洗完澡吹干头,就匆匆挂断电话躺倒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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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港城山间的一处顶级私人医院,这里风景优美?,管理严格,非贵宾身份的人鲜少知晓此地,也很少有人能踏足。
明?明?是艳阳天,燥热的气候,跟随护士身后的人却穿得极其严实。一贯复古的毡帽,宽松的大衣,戴墨镜戴口罩,全身上下唯有捏着检验单的手是素净的。
为这天的秘密检查,钟嘉意花费了大量的金钱疏通关系,就连最贴近的经纪人也不?知她的去向。
除了医院的指定护士、医院,不?会有人知晓她在做什?么。
百密无一疏。
钟嘉意不?断心理暗示,让自己的心稍微静下来一会儿?,否则要是看见腹腔里那个具象化的小生?命,她恐怕需要原地猛按呼叫机,请求医生?提供吸氧服务了。
她一直不?是个心脏很好的小女孩,哪怕入了这个圈子,也因为家?里的保驾护航鲜少挨骂。
等待化验结果的间隙,钟嘉意坐在窗边,吃着医院特供的下午茶。
南瓜饼一个接一个送嘴里,这些从前不?敢入口的小点心,在此刻有了补给?的理由,所以?吃得格外理所应当。
但她并未发?觉,窗外下方停了辆黑色轿车。
直至护士唤她进行下一环节的检验,她这才舍得挪动,亦步亦趋地跟着。
护士在前方推开门,她在后方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一脚直接迈进会客室里。
门一反锁,钟嘉意抬头看见沙发?上的医生?和旁边西装革履的男人,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倒流的血液像淬了冰一样生?生?刮着骨节,望着男人疏冷的面庞,她几?乎快要软下双膝。
“贺宝嘉,过来。”
上座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命令。
钟嘉意的第一念想是逃跑,可这不?比燕北那四进四出的院子,哪儿?是那么好跑的。
钟嘉意觉得自己可以?狡辩,直到她瞥见茶几?上那摊开的各类检验报告、住院安排表……
这下真?的不?能狡辩了。
她心如死灰。
望着男人深邃如鹰隼的双眼,钟嘉意仿佛又回?到儿?时,但那时她身边还站着贺宝恣兄妹,哪像现在要独自面临暴风雨……
第40章 我教你
即便是乘坐私飞, 航线也需提前申请,但这次是例外, 从燕北来到?港城,算上?候机、换乘,辗转下来不过五个多小时。
在这五个多小时里,经过对医院的?线上?联系与沟通,得知事情来龙去脉,贺徵朝从未如此疲倦过。
翌日等到?贺宝嘉亲临现场的?那刻之前,他已经在待客室等候许久。
他深知, 他的?几个侄子侄女、弟弟妹妹,大多是不服管教、不屑教诲的?纨绔。有的?哪怕被强塞进名校, 一路绿灯保驾护航, 在真正接触学术领域也总会露馅;有的?即便顺从听话, 按部就?班地娶妻成家,掌舵高层权力, 也总需要旁人费心竭力地扶持。
再遥远的?旁支派系他管不着,单论姓贺的?几支后?辈,两?个有着同样从字的?小姑娘,完全可以用草包一号、草包二号代称。
草包一号尚且还算听话,即便远在美国念书,也碍于活跃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敢造次, 不过是休学一年回?国游玩;草包二号从还未成年起,就?嚷嚷着要出道做偶像, 仗着没人管兀自?跑到?韩国训练……后?来还是他拎回?来按着头?强硬读完高中才放手。
他本可以不必管太多,但这么多年下来, 作为长子身上?的?担子就?从未卸下来过。
比之这些纨绔公子、草包小姐,他的?小太太可谓是聪慧又机敏, 且过分好满足的?孩子。
同样的?年龄,不同的?生活环境,养成的?人差距竟如此大,分明前者还依仗金字塔顶端的?资源,不愁吃穿,后?者不论物质层面亦或是精神层面都从未被满足过。
散去外人,会客室只留下他与贺宝嘉。
贺徵朝凝睇着眼前老实巴交的?女孩,深深地压下口气,言简意赅:“解释。”
贺宝嘉站在茶几另一端,只是两?只手交叠着,始终没开?口。
不过会儿,他便听到?她?细微的?抽泣。
贺徵朝双膝交叠坐在沙发上?,冷眉冷眼,始终不为所动。
他看眼腕表,嗓音更漠然:“三分钟之内。”
“如果你不给我?一个解释,明天我?会让人宣布你息影退圈。”
贺宝嘉抖了一下,哭泣声戛然而止:“……”
大学四年,贺宝嘉一直是托人代课,除了必要出席的?时候,她?基本从未正儿八经地踏入过学校,遑论一路水过来的?高中三年。
九年义务教育她?是有认真接受,纵使不是九漏鱼,这填充着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大脑沟壑,也有着从未被知识浸染的?单蠢。
所以贺宝嘉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解释,她?手脚冰凉得不行,大脑也紊乱得不行,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从小说到?大的?话:“我?错了……”
“还知道错。”贺徵朝没什么情绪地哼笑一息,眼底淬着冷,如刀片直直剜向她?,直言不讳,“知道错了还会随便和?男人上?床,怀个杂种?在这儿孕检。”
贺宝嘉脸色苍白,嘴唇嗡动:“大哥,我?不是……”
刚才的?哭泣不假,她?是被吓哭的?。
从小到?大,贺宝嘉都无人看管,最怵的?就?是这位表亲的?大哥。
她?已经做足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准备,但直至眼前被遮去灯光,双腿也仍然止不住地发颤。
贺徵朝按着她?的?头?,又沉沉叹气:“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贺宝嘉。”
“孩子生下来就?不能塞回?去,你确定做好自?己余生一人要抚养一个孩子的?准备?”
在极度恐慌之下,稍微说些软话,贺宝嘉就?哭得不行,遑论他挑起戳心窝子的?话。
她?抬眼,近距离下,能看见墨镜里那清明滢然的?双眼,贺宝嘉的?唇不断哆嗦,摇头?反驳:“不是的?,他肯定不会留下我?一个人。”
贺徵朝轻哂,不留情面:“孕检都没陪你,生下来之后?,你指望他负责任。”
贺宝嘉脸更白,依旧摇头?:“他工作忙啊,没时间陪我?,而且万一拍到?了怎么办?我?还……”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贺徵朝冷声打断,“我?既然能站在这儿,他为什么不可以。”
直视他挺括眉眼下的?深邃,贺宝嘉确实无话可说。
她?深知血缘是斩不断的?联系,即便自?小生活在二伯家,她?也常被视为己出;即便眼前的?大哥常常唾弃她?榆木脑袋,只是个花瓶,他也确实从未放弃过她?。
所以她?擅自?以为,她?怀上?那个男人的?孩子,生下来那个男人的?孩子,会被紧密地联系到一起。
这是个无脑的等号公式。她刻意地删去不该存在的?人,抹除冗杂的?干扰项,一意孤行地编排成自?认为的?幸福公式,但大哥却把这公式划掉,告诉她?并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啊……”
贺宝嘉咬唇不认,哭起来没完没了,说辞也逻辑不通:“你也知道我很缺爱啊,你不明白吗?我?没有爸爸妈妈的?,我?就?想要一个家!这很难理解吗?”
自?小到?大她?做错些什么事,就?会以此借口哭诉,贺徵朝并非无法感同身受,所以经常格外照拂她?、溺爱她?。
但他不由想起温知禾,一个同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孩。她?有些小骄纵、小叛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虚张声势,越是装腔作势,越是让人觉得内里底气不足,虚有其表。
面对贺宝嘉,贺徵朝除怒其不争,心底只剩荒凉的?疲倦,但对于温知禾,他心底最深的?某处在塌陷,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只觉最后?离开?的?那一面过于匆忙。
贺宝嘉怵他,贺徵朝一直清楚,但贺宝嘉也倔,性子向东绝不往西。
他留给她?梳理情绪的?时间,而这座位于港城的?私人医院,被全方面封闭,姑且当做她?儿时面壁思?过的?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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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的?烟头?星火烁亮,许久不抽烟,贺徵朝竟有些不适应,仅燃了一截便摁在烟灰缸里。
“从回?来到?现在,就?吃了一点饭,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
电话里,传来的?是秦姨的?汇报,不在家时,贺徵朝偶尔会通过佣人阿姨查岗,但也就?一两?次。
有司机接送,二十岁的?人了,还不至于走?丢,平日是怎样的?作风习性,贺徵朝心底也有数,只是在电话打不通,消息没被回?的?情况下,他不由问?询他人。
十个小时。
她?睡了将近十个小时。
烟蒂在烟灰缸里失了亮色,贺徵朝笑叹,心这么大。
挂了秦姨的?电话,不过会儿,贺徵朝又回?拨到?温知禾那里。
此刻的?卧室里,温知禾刚从冗长的?睡梦里醒来。
任何人刚睡醒的?第一反应都是摸手机,温知禾也不例外,她?还在枕边乱摸,一通专属铃声响起,像是要穿透她?的?太阳穴,直击灵魂。
温知禾意识清明,但身体?仍未醒觉,手机屏幕的?亮光太刺眼,她?半眯着视线去接听,手机没拿稳砸到?耳廓,吃痛地咧了咧嘴,声音气若游丝:“喂……”
电话里的?男声磁性低沉,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意:“刚睡醒?”
温知禾强打起精神,浓厚的?鼻音、答非所问?的?话仍然出卖她?:“有点。”
“十个小时,还没睡够。”贺徵朝轻笑,“没有工作?”
温知禾蹙眉,小声嗫嚅:“怎么可能没有,就?是……”
“嗯,什么?”贺徵朝循循善诱,嗓音偏低,“是觉得第二天会起不来,所以干脆请假?”
温知禾彻底清醒,拧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你知道还问?我?……”
贺徵朝嗯了声:“昨天我?走?了,你很失望?”
温知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换做从前她?或许会借坡下驴,但这次并没有,她?抿唇轻声说:“不失望……我?知道你很忙。”
“这么听话。”贺徵朝轻叹,问?:“要补偿么?”
温知禾不做声须臾,贺徵朝倒是先开?口:“之后?有应酬我?会带你,燕北有一处马场,想不想骑马?”
骑马。温知禾微顿:“我?不会。”
贺徵朝早有预料,温声说:“我?教你。”
他都这么说,温知禾还能说什么:“好。”
隔着电话,贺徵朝向她?承诺了许多事,大到?会带她?体?验以前没做过的?事,小到?毕业典礼会陪她?庆祝,面面俱到?到?她?都讶异,总有种?对面是被夺舍的?错觉。
但实际上?,贺徵朝也确实是这种?会哄她?,说好话的?人,可这是引诱人的?饵,钩子到?底是什么?
温知禾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露骨,将一切砝码摆在明面上?,好让她?清醒些。他制造了一场充满迷雾、梦幻的?愿景,触及灵魂,令人魂牵梦萦,心律不断颤动。
而这场幻境,叫做驯化,可她?竟也甘愿。
分神之余,贺徵朝又将她?的?思?绪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