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就在?这时, 隔壁房间的门传来拧动的声响,温知?禾心中警笛大作, 不管一五一十, 即刻牵起贺徵朝的衣袖, 往自己的房间拽去。
进?房间,关门锁好, 贴在?门上听音看猫眼?,确认无人,缓缓松口气。
她刚站定脚跟转过身,贺徵朝颔首问:“旁边是谁?”
温知?禾:“……我助理。”
看出贺徵朝眼?中探究的意?味,温知?禾抿唇闷闷道:“你在?外面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她越过贺徵朝, 不打算做任何?解释,像回到片场做大导演, 指向另一张堆满杂物的床:“晚上你睡那里,自己收拾。”
这间是套双人房, 本来温知?禾是打算和小雪住一间,考虑到浴室是半透明无遮盖的, 她就让所有?住在?这里的成员每人单独一间房。
瞥见上面还有?散乱的卫生用品,温知?禾走过去,默默拾起来放到桌上:“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收拾,我要工作了。”
温知?禾抱起笔记本,背对着他蹲坐在?床边,用沙发靠枕当板凳,床头柜当桌面办公,这点和在?家没什么区别。
贺徵朝低头整理袖口,唇角轻牵,着手去整理那张床。
听后方窸窣的声音,温知?禾为投入工作,把蓝牙耳机挨个?戴好,刚要放歌,却发现?耳机忘了充电电量为零。
她心底轻叹,也?不戴着掩耳盗铃,将耳机塞好找准数据线放到一边充电。
余光瞥见后方忙活的身影,温知?禾把头稍微往下埋了埋,忍不住观察几秒钟。
贺徵朝并不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她一直都?清楚,但她还是头回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看他收拾床榻。
不过会儿,门外传来铃声,贺徵朝去开门,是一位清洁阿姨,她是来换床单的。等?阿姨走后,又有?人来,送的是行李箱。
车轮在?地面滚动半米,贺徵朝就将它单手拎起,摆放于一张椅子上,注意?到她的目光:“打扰到你了?”
温知?禾拧了下怀里的绘本,语气很生硬:“没有?。”
她当即低下头,也?实在?无法投入工作,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点点各类APP,戳进?大众点评,想给?这家酒店差评,竟随便放行一个?男人来找她,想了想又觉得大概率是贺徵朝为难的酒店,便干脆作罢。
温知?禾平时也?不会工作到这么晚,今天要不是给?陈笛送行,她估计九点就能爬上床了。
贺徵朝收拾得差不多,她也?不装模作样,把笔记本分镜本摞好,直接爬到床上裹好被褥。
冷气开得充足,她这样将自己全面地裹成毛毛虫,在?短时间内并不会很热。
贺徵朝有?洁癖,对廉价酒店的要求更高,忙前忙后才得以空闲,见温知?禾已经躺平,他便歇了泡糖水的心,关上灯,空调开睡眠模式。
几分钟以后,温知?禾从被褥里很轻很慢地探出头,呼吸新鲜空气。手表显示现?在?已经是晚间十二点半,虽然明天只需九点开工,可她估计今晚又会失眠。
温知?禾一闭眼?,脑海里就会不自觉浮现?贺徵朝的模样、贺徵朝说过的话,是一团萦绕在?心口让人摸不到的雾气,想要用手挥散、用嘴吹跑也?无用,它深厚地凝结在?那里,伴随她的呼吸起伏着。
偶尔工作空闲之余,温知?禾也?会想到他,纵使忙得已经没有?别的心思,她也?深刻发觉,人的感情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转移的。
不论他今日是否存在?欺骗她的嫌疑,那番话也?确实动听,像被剪辑成录像带,不断重?复放映、放大音量,让她难以忽视,呼吸不畅快。
陈笛说的没错,她就是感情经历太苍白,才会被他三言两语打动。可怎么办,她已经被贺徵朝蛮不讲理地占据了过去半年,往后半年,然后未来说不定……
温知?禾一掌拍下胡乱冒头的想法,想起床去洗把脸,碍于另一张床的人,她停住,一动不动,不敢动。
长期分离的戒断期被一次又一次地打乱,不论她如何?拒绝贺徵朝,下次下下次说不定也还会被继续纠缠。强行推开只会适得其?反,反而激起他的好胜心占有?欲,如果她不拒绝,半年下去,他是不是就会索然无味,对她没那么在?意?了?
温知?禾给?自己的“不拒绝不回应”找到了极好的理由,然后——
快睡觉啊!脑子。
……好想睡着。
人总是这样,越想催眠自己早点入睡,越是不容易进?入睡眠状态。
温知?禾的大脑像高速运转的小地球,有?无数只小人在?每日每夜地欢歌载舞,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几件学?生时代发生的糟糕事?,以及刚才那件更糟糕的尴尬事?,傅嶂给?她送香囊被贺徵朝转手扔进垃圾桶的事?。
明天要指导傅嶂拍杀青戏,她祈祷傅嶂千万不要出错,不要让她亲自教他,她真的很难面对他了。
其?实仔细一想,贺徵朝当时是给面子的,好歹没拒绝,且是背地里偷偷丢掉。
但作为目睹一切的人,她同样是糟蹋别人心意?的共犯,心虚尴尬也?是在?所难免的。
第五次看腕表,温知?禾总算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省人事?,隔天压在?枕头上的手表闹钟响了足有?一分钟半,这还是在?贺徵朝替她关掉第一道闹钟下缩减过的。
他洗漱回来,认真翻看她究竟设置了多少条闹钟,原本打算卡在?最晚时段喊她,但她已经睁眼?了。
温知?禾昨晚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一觉醒来还心有?余悸,对上贺徵朝黑漆漆的双眼?,她心跳尤为快,充满了起床气:“你干嘛啊。”
“关闹钟。”贺徵朝如实答,“很响,影响睡觉。”
“那是我设的,就是为了喊我起床。”温知?禾皱着眉头,从床上弹起,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型有?多么像鸡窝,嘀嘀咕咕地下床,“你怎么可以随便关掉,我天,都?八点半了!”
她风风火火地跑进?洗手间,隔着半透明的窗,贺徵朝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洗漱擦脸,抹护肤乳,整理翘边的短发,用半干的湿巾去搓捋,拿吹风机吹一遍。
套间狭窄得站不下脚,到处是温知?禾的生活用品,贺徵朝是头回住在?这么迷你的房间,昨晚替她收拾花费了不少功夫,谁料她一跑出来,就气冲冲问:“你把我明天要穿的衣服收哪里了?谁让你收的啊?”
她的起床气大得可怕,比先前打疼了的第二天起来还要娇气难哄。
对她,贺徵朝已经没了脾气。
他指向衣柜,并告诉她其?他物品的摆放位置。
温知?禾没有?闲心听,看眼?他,本想推他出去,留自己一人在?这里换衣服,但想到外面一定来来往往不少人,她便咬咬牙,抱着衣服去半透明的洗手间。
做了夫妻大半年,温知?禾只在?意?识不清或命令下,才会在?他面前更衣。
但她也?许不知?道,隔着半遮半掩的劣质雾化玻璃换衣服,远比肉眼?直视的场景更色晴。
贺徵朝默不作声,目不斜视地看着,念头随即变得臃肿,却又转瞬无奈摒弃,渐渐消退。
温知?禾对他的肉慾渴求没那么明目张胆、心甘情愿,除非他引诱……但可惜,他现?在?是要在?她面前做个?好好先生,树立良好形象。
几分钟过去,温知?禾打扮好,穿了身很常规的短紧身T恤、阔腿工装裤出来。
再度大眼?瞪小眼?,温知?禾对他下令,一不准他打扰工作,二不要乱碰她东西,三非必要情况下不许乱走动要打报告。
她命令得煞有?介事?,如果上一秒,贺徵朝像陪护女儿备考被嫌管东管西的父亲,那么这一秒,便像极了被女儿唠叨的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父亲。
她走得匆忙,贺徵朝闭了闭眼?,只能在?心里答应。
当然,他不会走太远。
这间充斥着她生活气息的套房,成为他在?外的临时办公室,毕竟保不齐哪天会被他铁石心肠的小太太赶走。
他还有?工作,若非如此,他一定会和她一道去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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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徵朝不是透明人,再度来探班的消息在?摄制组里不胫而走。
有?好事?者会调侃温知?禾,大到谢副导,小到十五岁的小演员也?在?揶揄,他们津津乐道地编排出一段极美?的童话,像王子公主幸福生活的大结局那样。
小雪恍然大悟,总算明白昨晚隔壁的争吵从何?而来,赵助理则是把头往下埋了埋,避免被温知?禾看到,她的手还悬浮在?键盘上,又要进?行一天的记录汇报。
温知?禾忙得要死,手里的拿铁没来得及抿第四口,因为迟到,她根本无心去管别的事?。
八卦的氛围来得快散得也?快,随着打板,大家各司其?职,都?很认真。
不论是电视剧或电影,拍摄进?度向来不是随着故事?进?展推进?的,通常是打散的,不连贯的,有?时同一场景同一天的戏,也?许会被编排在?故事?前端末尾。
演员需要信念感,呈现?不同进?度的表演变化,作为导演,自然也?需要揣测故事?里角色的喜怒哀乐是否合格。
今天一天,傅嶂的戏是重?中之重?,运气好的话下午三点之前就能杀青。温知?禾坐在?马扎椅上,盯着眼?前四四方方的屏幕,眼?也?不眨,屏气凝神。
庆幸的是,傅嶂的演技早在?选定之前就有?过绝对的保障,他的演技四平八稳得像不漏风的房屋,总能完美?应对任何?大风大浪。
但……这也?有?问题。
太中规中矩,没有?丝毫激情和张力。分明这场戏是狗血的。
一条过也?不是不可以,可万一之后看着不顺心还要补拍呢?温知?禾咬着手指,这是她最近焦虑养成的坏习惯。避免把甲床咬得短丑,她做过建构,但偶尔的时候还是会含着。
做了片刻思想斗争,温知?禾还是扬手起身:“停,你们就站那里,别动了。”
温知?禾走进?内场,让人先给?两位演员补妆。
傅嶂率先面向她,目光深沉,温知?禾心有?怯虚,鼓着劲儿:“我先和小桐讲,你听着。”
说完,温知?禾看向小桐:“很紧张吗?”
因有?人工雨,避免感冒,小桐裹了小雪送来的毛毯。她点点头,不太好意?思:“有?点。”
小桐今年刚十八岁,从高中毕业,还没收到任何?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是当初发短信主动向温知?禾毛遂自荐的新人,入圈没多久也?没签什么大公司,经纪人是她母亲,有?亲妈在?旁边盯着,很难入戏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温知?禾让她母亲暂且回避,没有?摆出很强势的态度,和副导变着花样地哄她别太紧张,轮到傅嶂开玩笑,气氛凝固一瞬,又很快松散。
温知?禾在?心底同时安慰自己放宽心,都?是陈笛胡说八道、贺徵朝的问题。
OK,连她自己都?能上阵示范。
温知?禾对上傅嶂的视线,心里匀了几回气,代入自己是戏里的角色,是小桐的老师,是无情的电影人。
她的手攀上男人的肩,虽然无需踮起脚尖,但为示范,还是稍微垫了垫。
温知?禾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不过和男演员这么亲密,倒是第一次。
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傅嶂的眼?底染了暗色,主动揽住她的腰,俯身贴到她脖颈。
温知?禾的身体不由僵住,大脑懵了一瞬,听见耳畔低沉的声音:“是这样吗?”
这句像一榔头打在?温知?禾头顶,勉强把思绪扯回,只是有?些昏乱。
温知?禾忍着不适,嗯了声,转头要跟小桐讲,但她一偏过头,在?密密匝匝的人影里,那属于她座位的旁侧,看到了贺徵朝。
第59章 三点半
不是头回因私事游离在外, 异地处理?起公?务,贺徵朝已?经是轻车熟路。
酒店距离片场也就几百米的距离, 贺徵朝步行过去,不紧不慢,一路畅通无阻。
上次探班,他从未切身亲临片场,找到温知禾的工位,贺徵朝在她的马扎椅上,看见了那只眼熟的挂着卡皮巴拉的小帆布包。
她经常装成熟, 装大人,偶尔还是会?不经意?流露出孩子气, 贺徵朝知道, 她喜欢很多小动物, 就连家里那两只猫,她都手缝过小饰品。
他按了按领带结, 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在片场里,看见了相拥的二人。
贺徵朝鲜少观影,对影片背后的工程步骤了解程度,也不过是本科时期几节无足轻重的选修课。
他站定原地, 凝望片刻,一秒被?拉长成无数帧, 像电影的升格镜头。
天气炎热,纵使穿得?休闲, 西服质地也远比普通T恤厚实得?多,他的血液在见证的那刻流淌得?极慢, 近乎要凝固,已?察觉不到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