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他太过高大,太过耀眼,也太过熟悉。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拿起来无需滑开,温知禾也看得?见那条消息:【放心,在三点半之前?,我不会?蠢到让你看不见我。】
Gosh!
温知禾火速坐到椅子上,两手拉近与监视器的距离,不愿面对反扣在膝上的手机。
她以双掌抱捧着面颊,手指交织成网,近乎要密不可分地挡住脸。
但她最该捂住的不是脸,而是备受惊吓的、七上八下的心脏。如果她不需要心脏就能活,她一定会?把这颗跳得?太快的心剖出来,好好鞭挞一遍,告诉它不许乱蹦。
可她不能。
而它还在蛮横地跳。
高压之下,温知禾甚至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趁贺徵朝熟睡的时候,躲进他的被?窝对他狠狠宣泄一番。
第60章 梦游症
荒唐的念头?像嗖地?燃起的火苗, 一巴掌拍下,转瞬即逝, 又?烫得手疼。
温知禾不想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扰,投入工作的半个小时后,因为灯光组的不对付,她的注意力成功转移。
晚间七点,温知禾吃了?口?饭,晚上还有一场夜戏要拍。她下意识抬头?去看贺徵朝的站位,没看见他。
想也是, 他三点半就走,怎么可能还在那里。
温知禾为自己?的好?奇心感到不齿, 低头?扒拉饭菜, 休息四十分钟, 继续开工。
原先预计九点半结束的戏,因为种种原因拖到将近十一点才结束, 已是家常便饭。
温知禾按着脖颈,扭一扭头?,甚至能听见那里的嘎嘣嘎嘣响。上次体检她的骨龄已经?翻倍,这次不会真成八旬老太了?吧。
她拎起帆布包,脑子乱乱的,小雪兴奋地?跑过来问:“温姐, 傅老师杀青请吃蛋糕,你吃吗?”
温知禾停顿一秒, 不为所动:“不用了?,你们庆祝吧, 我?腰疼。”
“哦好?!那您艾草贴用完了?吗?用完了?我?再?给?你送。”
“第二包刚拆,够了?。”温知禾拍了?拍她的肩, 往旁边的小径走。
她刚转过头?,在第二棵银杏树下,看到白日所见的身影。
贺徵朝就站在那里,褪去西服,衬衣松散地?敞开两粒纽扣,弯曲外露的小臂强健有力,拿着手机放在耳廓,应是在与谁通话。
他视线斜乜而来,于?半空交汇,慢慢与她正视。
小雪很有眼力见地?不告而别,周围的人事物就像被模糊处理过,一下变得失真。
她还没回神,贺徵朝便已经?向?她大步走来,用她听不懂的声腔,同电话里的人挂断。
“刚结束?”
他轻柔的目光像半月,落在她身上,嗓音低醇悦耳,不紧不慢,“没别的事要做?”
温知禾“唔”了?声,似乎猜到他所指的别事是什么,但没细想:“能有什么事,我?都?要累死了?。”
她快一步越过他,走到银杏树下,想起那件没送出去的胸针,现在应该随着一件珍珠项链即将被拍卖了?,下周,还是下下周?
回酒店,套间崭新得像被阿姨收拾过,衣物、生活用品摆放很齐整,连她的贴身内衣裤也有专属的暗格。这已经?超脱PA的服务范围,可想而知是谁干的好?事。
夏天出外景容易冒一身汗,温知禾习惯一回来就洗澡,从衣柜里拿了?睡衣,转身对上贺徵朝的目光,她停顿了?一秒:“我?要洗澡。”
贺徵朝点头?:“嗯,我?洗过了?。”
温知禾皱眉:“你能不能先出去……”
“怎么了??”
“这个是透明的,你还问我?怎么了?。”温知禾负气,一脸不快,“它的雾化效果太差了?,跟全透完全没区别嘛。”
贺徵朝轻笑:“还怕我?看?”
温知禾:“……”
坏死了?!
贺徵朝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不会特?意看你,你去洗。”
“那也不行,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温知禾像炸了?毛的猫,音阶向?上高扬几?分,碍于?隔音不好?,又?克制地?放软,像猫爪在他心上挠似的。
她嗔怒的表情?也可爱,双眼眯起,唇角向?下撇,忽地?意识到问题,忙不迭质问:“而且你都?住这里一晚了?,没有助理帮你订酒店吗?”
贺徵朝古井无波,唇边的笑不减,平静得仿佛在说‘好?孩子你总算想到这点’。
他不会让她的话无故落到地?上,回答得也坦荡:“没让订。”
温知禾纵使猜到,依旧会感到不忿,她扬起一只手,攥拳捶去:“出去,晚上不能睡这里!”
在她捶打的第三次,贺徵朝无可奈何,用掌心托包住那只拳头?,攥紧腕骨,将她牵拉入怀:“别让我?离你太远。”
“也别推开我?。”
热气拂耳,他低沉的嗓音像一把砂砾,流入耳廓中。任何恳求的话,从他的声腔里传出,总带几?分遗憾之下的胁迫,“如果你不想和我?同房,我?会让住在你隔壁的助理去另一间安排好?的住处。”
温知禾心里一惊,抬眸去看他。
贺徵朝垂眼,目光定格在她咬破皮的唇上,纤细的脖颈。
气氛诡异地?升温,温知禾信他会做出这种事,不由吐息:“……你真无耻。”
“嗯,是有些。”贺徵朝也承认,“但我?不会让你的助理留宿街头?,酒店配置也会更好?,这点你放心。”
温知禾推开他,理了?理翘起的碎发:“这方圆百里距离片场最近的酒店就几?家,你让她住好?的,有没有考虑过通勤问题?”
她哦了?一声,轻哼:“也是,你一降生就在罗马,哪里知道打工人还要通勤。”
“我?记得。”贺徵朝深深地?看着她,“你生日那天下了?场雨,在柏托国际酒店门口等车要回民?宿。”
“那时我?确实不明白,既然打算在外住宿,为什么不就近选择柏托。”
忽然的忆往昔令温知禾大脑宕机了?一瞬,听到这番话,她本能地?想要回刺贺徵朝,但不待她开口?,一只手又?落到头?顶,厚重又?温热。
“如果下次见不到你,我?会很遗憾,所以让人给你安排了套房。”
温知禾去推他的臂弯:“你……”
贺徵朝的手落放在她脖颈处,轻柔地?按着,目光很静:“所以?无论你是否在罗马,我?都?会想尽办法让你留在那里。”
一句情?话被他说得郑重其事,哪怕温知禾被他的糖衣炮弹狂轰到麻木,此刻心里仍无法克制住波澜。她按着乱跳的心,放话得毫无底气:“那你……你离开我?的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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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温知禾把门关紧,透过猫眼往外看眼那道背影,扭头?确认卡在卡槽上,这才往浴室走去。
把要换洗的衣服挂好?,温知禾扭身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凑近打量。她看见自己?有了?黑眼圈、面颊上也有两个不显眼的痘,果然再?好?的皮肤熬了?把月的夜也会暗沉、冒油。
温知禾左瞧瞧右看看,想到刚才贺徵朝凑得那么近,也许会看到这些,心里不由淌过一丝不自然。
转瞬她又?拍了?下自己?。奇怪,她为什么要在意贺徵朝眼里的形象?长痘有黑眼圈又?怎么样,和他什么关系?
温知禾推远距离,挑开花洒扳手。
平时为了?早点休息,温知禾向?来速战速决,今天为让贺徵朝在外面等久些,她打算好?好?清洗一遍自己?。
挤一把洗发水往头?上抹匀发泡,温知禾薅下了?本就不富裕的发丝;弯腰清洗小腿肚,温知禾被抓破的蚊子包刺挠到;她竟不知,自己?身上居然多了?这么多不好?看的印记,尤其是那几?个没消退的蚊子包,看着实在是太丑陋了?。
温知禾虽然没有容貌焦虑,平时也很少打扮,但自小是在一声声美貌的夸耀下长大,对一些疤痕也稍许会在意。
关了?水,吹干头?发,温知禾没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偷懒,老实巴交地?按照护肤步骤,一层又?一层地?抹上护理液。
润肤霜香气浓郁,即便穿了?条极为保守的纯棉圆领睡裙,温知禾也能闻见领口?的香气。
再?看那蓬松的高颅顶,内扣的卷发,温知禾又?莫名看出几?分刻意。
她洗掉手上的护手霜,想再?洗把脸,看眼那高奢的牌子包装,最终选择放弃。
换下的衣服,温知禾扔到脏衣篓里,旋即拧开门,趁他没回来,爬到床上把自己?裹好?。
像鱼回到水里,温知禾舒坦得浑身放松,紊乱的思绪也得以?歇息,想到自己?那些没头?没脑的操作,脚趾微微蜷曲了?下。
她本以?为贺徵朝会马上回来,但并没有。
盯着微亮的那堵墙,温知禾默数一分钟,还是没有看见他。
为什么要等?奇了?怪。她闭上眼,不过会儿,又?睁开。
睡不着,温知禾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她第二次睁眼,手捏着被褥要起,余光里瞥见了?一道高挑的身影,呼吸停顿一息,立即重新闭眼。
行至床榻旁,避免扰醒,贺徵朝没有开灯。他坐在床边,理了?理温知禾的发丝。
回来得晚,是因为接了?通半个钟头?的电话。由于?他三番两次因私事推掉应酬饭局、延后开会时间,所以?即便是近两年已放权不再?管事的贺鸿忠,也难免不会听从董事会的意见,亲自拨来电话,向?他劈头?盖脸几?句微词。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因为什么人,并不是绝对隐秘的行程。贺鸿忠无需特?意去查,自有人向?他递话。
说到最后,贺鸿忠笑叹他关心妻子,少见的痴情?,却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只嘱咐他,不必要太过溺爱,女人是容易蹬鼻子上脸。也许是出于?长期与聂盼珍分居两地?的缘故,贺鸿忠说起这句忠告,难得有几?分真情?。
忠告只占据短短一分半,之后的二十分钟,便是冗长的阔谈商务。
放在先前,贺徵朝或许会认同贺鸿忠的话,但现在,他忽然发觉,即便是蹬鼻子上脸,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贺鸿忠聂盼珍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吵架拌嘴大半辈子,最后分居两地?,逢年过节都?鲜少见面。
他无法越俎代庖,评定祖父母的关系是否敦睦适宜,但倘若是他和温知禾,这便是不好?。他们没有结婚登记,拥有一份法定的、无可替代的身份,何况是连接血脉,难以?割开联接的孩子。
真正进入一段亲密关系,贺徵朝深刻意识到,这是一架注定无法持平的天平。与他称量的人是温知禾,与他站在同等天平的人是温知禾,因为是她,所以?他才心甘情?愿走向?她的位置,一同陷落。
万丈深渊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她在的地?方。
打开放在桌上的那本书,贺徵朝捏起被夹成薄片的银杏叶,觉得可笑,自己?竟将落在她头?顶的树叶放在兜里带了?回来,还夹进书本里,充作标本书签。
与她有缘,的确为一桩幸事。
叩上书本,贺徵朝面色很淡,去浴室简单地?洗漱了?番,回床休息。
如若没有特?殊要事,他的生物钟是十年如一日的精准,晚十二点阖眼,白日五点起。
但今日的所见所闻,不足以?令他相安无事地?入睡,捱到一点钟,贺徵朝的额顶才逐渐涌上困乏。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知到自己?的床被下,挤进了?一团更热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