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穗竹
他的提议并非多此一举,两只猫在温知禾脚边两岸猫声啼不住,确实有够吵闹。她是习惯了,但别人不是。
温知禾时不时弯腰去安抚,犹如幼教老师一般耐心。她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安抚身边的男人,但抬头时,她却分毫不差地对上男人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曲臂支着下颌,偏头望向她,幽暗深邃的双眼,毫不遮掩。
猛然的相视会令人下意识心跳加快,他的眼神犹如林中埋伏捕猎的豺狼虎豹,在顶灯投落的阴翳中,总是泛着难捱的深意。
温知禾想问“是不是吵到你了”,话还没说出口,车已经停在别墅门口。
她一路无暇顾及窗外风景,直到司机开门,望见眼前矗立的金碧辉煌,她才发觉——自己的嘴差点合不上。
“哎哟天这么冷,俩小宝也够沉的,小姐,我来拿就行,进去吧。”
回过神时,一位开口格外自来熟的阿姨就站在面前,冲着她笑,抬手要去拿猫包。
卡在喉咙里的话置换成本能的致谢,但音量过小,也不知对方是否听得见。
别墅的确是别墅,即使在寸土寸金的燕北市中心,占地面积也并不小。公馆分前庭后院,走过石板路上台阶,门被人提前拉开,客厅宽阔得让人目不暇接,一时有些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好在公馆有阿姨领着。
领班的阿姨姓秦,在贺家帮佣了十几年,温知禾任由她携着一路向三楼,在此期间,她又碰见另外两名家政。
家中的一切都是由她们收拾妥当的,她那些购置的衣物也全数码齐在一二层的衣帽间。
实在令人眼花缭乱。温知禾一时忘记呼吸,轻轻吞咽口气。她本以为自己买的东西够多,会过于杂乱下不了脚,但现实远比她幻想要夸张得多。
她的确人到了就好,因为已有人提前布置。
这栋并未完全精心考量的别墅,实景有着出乎意料的惊艳。轻法的简约风装修,吊灯绚丽耀眼,投射的每一处都不过分张扬俗气,是现代女孩会喜欢的风格,就连绿植、鲜花都鲜艳欲滴,崭新得像第一天上任。
温知禾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她一声不吭,仅有目光在不停梭巡各方的细节,耳畔有秦姨向她介绍这里的一切。
秦姨是位面容慈祥行事也滴水不漏的仆妇,不会叫她尴尬,时不时还会问她喜好,就连两只猫的名字、习性也问了遍。
“这样,楼下有两间空屋,您要想做宠物房,回头我会让人安排一下,您觉得呢?”
回到一楼左侧厅,秦姨拧门推开,展现出的内屋虽有基础摆设,但远比主卧要清净。
秦姨询问得尊敬,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因为打从踏入这栋楼的那一刻,原先的主人就已经提前打招呼,将主权让渡给她。
温知禾凝望那方远比蜗居恢廓的房间,停息一秒就松气:“好,都可以。”
“行,有什么需求和问题都找我说,保准给您办得妥妥当当,厨房还在做饭,我知道您吃不了海鲜,让人做了猪羊鱼肉,菜式是按您家乡那儿的口味做的,以后要吃什么也可以提前点单……”
秦姨喋喋不休地说着,声息在望向前侧时顿了下,主动去相迎,很快又离开。
温知禾循着眺去,在苍翠青葱的绿植旁,褪去挺括西装的男人,仅身着内搭下的黑衬灰马甲,这是很寻常的衣着,但这还是温知禾头回见他穿得不那么严整。
马甲修身,衬衫单薄,他富满健身痕迹的身形挺拔宽厚,自手背蔓延进袖口的青色脉络,犹如盘虬在壮阔乔木下的根底,无比的显山显水。
被那样的手捉住,会怎样?
莫名又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虽不至于叫人脸红,但当男人径直到跟前,她却有一瞬无法定神直视他的双眼。
贺徵朝身上有股淡淡的木质调气息,不过分浓烈也不难闻,但带有些许侵张性,温知禾平视的目光只能抵达他的领口下方,她看到他开阔厚实的胸膛,因低下的头颅而牵动衣遮,更加显明。
“对这儿还满意?”
贺徵朝垂眼,深深凝睇着她,低沉的嗓音裹挟着清润,配合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就好像作为原屋主的他,真是在寻求她的满意程度。
得到这样的馈赠,温知禾怎么可能不满意。
只是顶着他灼热的目光,温知禾很难摆出无比欣喜的表情,面颊还有些燥热。
但她并不吝啬夸耀,乌睫下的双眼清明极了:“满意,很满意。”
不会有女孩不对房子心动,这是国人刻在骨子里的DNA,也是许多没有独属于自己房间的女孩的渴望。
贺徵朝笑了下,抬手轻抚她的头颅,仅一秒就放下,发话道:“去吃饭。”
这是迄今为止,他们头一回的肢体接触。
和她料想的一样,他的手很大,很宽,还有点热。
温知禾不是那种一被异性碰就会面热的人,不可否认的是,贺徵朝温和绅士的时候确实会让人心动。
只不过,他待她的感觉,像对待小猫小狗小雀。
温知禾确实饿了,餐厅传来的饭香令她味蕾大开,促使她在一声号令下便即刻动身。
正当她刚迈出一步,贺徵朝侧身挪步,又说了句话:“吃完去卧室等我,三十分钟。”
他左手抄在裤兜里,戴有腕表的右手微抬,目光扫过表镜,沉沉定格在她脸上:“八点一刻,做得到么?”
第09章 忍痛
卧室,等他。
这两个极具暧昧的字眼结合在一起,令温知禾警笛大作。
她妥善的表情管理几乎在一瞬间出现裂痕,眉头蹙起,双唇张开,怔然与警惕的神情充盈在白里透红的面颊上,有着诸多难以言表的情绪。
贺徵朝看过她明媚的笑,也看过她故作冷静的模样,恼怒时的模样,就像现在。她自以为聪明,到底还是藏不住心事、容易掉脸的年纪。
二十岁。
如此鲜妍年轻。
贺徵朝将她诸多神色悉数纳入漆黑的眼底,轻叹:“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亲爱的。”
“你忘记了吗?那份赠与合同也需要你签字儿。”贺徵朝笑了下,再次伸手安抚她的头颅,这次要更久才松开。
温知禾的头低了一下,面上不表,心底负气。
还亲爱的。
老流氓。
谁和你亲爱的。
温知禾微微抬起下巴,滢然的双眼自下而上地注视他,有着微不可查的幽怨。
她选择直截了当地反问,但又露出虚伪的天真:“……合同,不是去书房签吗?饭前在这儿,我也可以签。”
贺徵朝的手滑落到她的面颊旁,很轻很淡地嗯了声,指腹也轻微地揉捏了下耳垂。
他的动作越界了,且很犯规。
温知禾身形僵硬,心脏骤然收紧。
她可以清晰感觉到他手指上的薄茧、纹路。避免对方感应到她血液翻涌的敏感,她在尽量压抑自己的呼吸。
眼前的男人如此漫不经心,而她在等他回应,遭受这漫长的、被无限拉长的几秒钟。
直至温知禾不愿忍耐地缩了下脖颈,向后闪躲。贺徵朝才松开她,微笑道:“知禾,我是赠与人。”
不作正面回应,以权压人。
温知禾有些窝憋,却又不好说什么,同时,她也没问他为什么不去吃饭。
正好,她也不想面对他一起吃饭。
去餐厅,温知禾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刚才的事倒胃口,但在面对一桌佳肴吃上第一口时,她的口水便可耻地从嘴角、眼角流落出来了。
这肉这菜,未免也太好吃了。
温知禾吃得香,赞不绝口,在旁的佣人也放下心来。
平时接待客人,鉴于家政素养,她们都会用心对待,而这次接待的人不同往日的特殊,她们自然会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迎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知禾于贺先生是例外的存在,就像俗套的言情电视剧那样,这位小姐是她们见过的头一个被贺徵朝带回来的女孩。
从主家调遣到这里的秦姨,在贺家工作已有十余年,她最是明白这一点,打从温知禾进门那一刻,她就在一直打量端详,谨记她的脾性喜好。
温知禾哪里知道,她的每句话、每个行动都被这一具具精妙的人形摄像头所记录。
她在烧烤,不,是思考。
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应对贺徵朝。
简直就是狼入虎口。
昨日缔姻,今日搬家,这种进展,寻常夫妻确实是该做些……那方面的事。再稍微不保守些,寻求生理需求保障的男女,一般也会婚前试验。
温知禾没有处女情结,相反,她也推崇这种做法,但她宁缺毋滥,过不了眼的异性她是不可能去尝试的,真要做点什么,至少得交往半年以上互相交换体检报告……
显然,这位贺先生是不可能给她体检报告。
其次,他明明明确说过,看不上她,也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
温知禾这么想,确实有些过于理想主义,过于信任他。可是他提出的那些丰厚且诱人的条件,没有人会不心动吧?
她俗气,她非常俗气也非常心动,尤其是验收这一切之后。
贺徵朝绝非良配,温知禾清楚得很,但她愿意背水一战,因为贪财,也因为房子给人的安全感。
虽然这颗甜枣是由贺徵朝的一巴掌给的,可她真的很需要,也很想留在燕北。十岁之前只能和爸妈挤一间房,十岁后她也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十五岁以前她还有一个家,十五岁之后她好像又不属于任何家庭。
平凡夫妇离异、再婚、重组,这是属于她父母辈的动荡,如今也已然各自安好,有了妥善的归宿。但属于她的漂荡,并没有结束。
温知禾做过的最大的梦是拍出大热电影,成为大导演,做过最长久最有自信的梦是攒下一套蜗居的首付,安顿好自己与两只猫。她不想居无定所,也以己度人地认为,两只猫并不想流浪。
贺徵朝于她而言是饲主。虽然这么想,是在物化自我抬高对方,可平心而论,就是这个理。况且贺徵朝对她的态度,本是如此。
八点十分,她已经没有磨蹭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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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在二楼左手边,朝南的方向,温知禾慢吞吞走去,手刚攀上门把,门板上笼罩更高大的身影。
“嗯,很准时。”
一道温和低沉的男声从后方传来,近得像是贴在耳畔说话。
温知禾后脊一软,怔然回过眸,男人戴着眼镜,颔首与她相视。
太近了。
温知禾呼吸微微放缓,拧门的手在加紧力度,整个人也不自觉贴近门。
极具有身高差距的情况下,即便贺徵朝迁就她低头说话,也能看清她一举一动。她对他总是如临大敌,犹如长满倒刺的刺猬,躬身炸毛的野猫。
他看起来很吓人么?
贺徵朝只是这么一想。毕竟得出结论,不意味要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