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芜
闭眸,深吸一口气,盛京延抬手摸了摸右手虎口的那块烧伤的地方,灼痛感沿着血管蔓延,一点一点强烈。
好像这样,生理上的痛袭来,才把那心头许久压抑着的郁躁烦闷驱散开。
第22章 扑火
◎为你做一次飞蛾【修】◎
“对, 我写过一本日记,很厚很厚,有两百多页,像哈利波特的魔法书。
十二岁开始写起, 直到十六岁, 一百多篇日记, 还有一百多封情书。我那时候很小, 情窦初开把他当成我生命中唯一光彩, 是依靠着喜欢他长大后要去见他这个信念走出了那段无比黑暗的日子。”
从地震里逃生的那些日子,温书见过太多血腥悲伤的画面, 她总是做噩梦,梦中她和爸爸妈妈都在家里吃饭, 昏黄的灯光下, 暖黄的木桌上盛放了饭菜, 新煎的红烧排骨和小酥肉里脊,妈妈做的排骨的味道又香又鲜。
父亲沈籍是工程师, 刚下班回来,母亲阮玉菱是语文老师,下班回来聚在一起吃晚饭。
本来是一个平淡的周一,没有什么不同。
吃完饭。阮玉菱在唠叨沈籍,工装衣的口袋又不知道去工地上哪挂的, 把口袋刮破了。
“老沈,你也不小心点,哎,我找针线盒帮你缝上。”
沈籍坐在电视机面前, 带着黑框眼镜拿着温书的试卷在看, “书书真棒, 英语和数学又拿了满分。”
“爸爸明天带你去书店,奖励你一本书,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绿野仙踪》吗?明天爸爸给你买。”沈籍拿着钢笔在那满分的试卷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而温书趴在窗台上,伸手用手指逗矿泉水瓶子里的小蝌蚪,她笑着回:“谢谢爸爸。”
抬头望向外面的天空,晚霞绚烂,云彩成排状分布,很美,很美,可谁也没想到这是灾难前的预兆。
梦境碎裂,画面一转变成了满是废墟遍地尸骸的地方,大地裂开缝隙,电力毁坏,世界漆黑一片。
温书被救出来,那栋毁坏的公寓里,有救援人员抬出了自己的父母,浑身伤痕,伤口的血变成暗红色,早已没了鼻息。
守在他们身边绝望地哭泣,一双漂亮的杏眼空洞无神。
后来温书被独自送到孤儿院,她在那待了一年,沉默寡言,从不会主动找人说话。
她只爱写日记,记录从前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也记录对盛京延的想念喜欢。
写过很多情书给他,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秋天落叶时她写:
9.23,晴
捡了一片枫叶,握在手心,老师教我们说可以在上面写诗。
我只写了一句话:想见你,你还会回S市吗?阿延哥哥。
9.25,阴
今天在食堂老师教我们包饺子,我包了很多,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吃。我很想爸妈,他们会夸我。
我也很想见你,如果你在也会夸我吧。
9.28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新学的诗,这一句是讲情侣的,舍不得离开就是喜欢吗?
那天晚上我也舍不得你离开,我好像喜欢你。
10.1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想长大去找你,你会记得我的吧。
……
这些日记写到高二,写到与他联系上的前一天停止。少女的隐秘心事不让任何人窥见。
在孤儿院,同伴说她是怪胎,在温家养父养母对她不闻不问,在学校苏柠带领班上的小团体女生孤立她。
她都熬过来了,只是一直告诉自己要撑下去,要长大,要变成更好的姑娘去见盛京延,要告诉他自己喜欢她。
可十三年证明了,她的喜欢从始至终是一厢情愿,在他那一文不值。
谈谷听完她的故事,伸手想抱抱她,又收回,他轻轻问:“你现在还难过吗?”
雪落不停,温书摇了摇头:“我已经让人把日记烧了。”
“走出来就好,都会过去的。”
温书轻轻点头:“嗯,我好像已经能做到不想他了。”
“时间会抹平一切。”
站在画前,谈谷看向她的目光很柔和,忽然他轻轻开口:
“圣诞快乐,温书。”他嗓音温和而好听,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询问:“你想画画吗?”
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捂着苹果,温书弯唇笑笑:“好。”
红色的油彩,温书运用得不是很熟练,就简单地画了个苹果,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画得不好,让你见笑了。”
浅褐色的瞳孔如琥珀一般,谈谷看她的眼神很认真,“你很有天赋,你一定会成名。”
突然这样被夸,温书弯唇浅浅的笑,露出嘴角的梨涡,“谢谢你的夸奖。”
抬眸看向广场中巨大绚烂的圣诞树,温书肤白眸黑,眼睛里有清澈光点,她轻轻回:“成名太遥远,我从来不去想,画画能自己开心就很好了。”
反过来她由衷地夸奖他,“你的油画画得很好,你会成名的,谈谷。”
心念微微一动,修长手指在冷风中被冻得通红,谈谷看她的眼神带了些不同,他收了笔,低低道:“谢谢你。”
他在心底记下她的名字。
后来他们又聊了很多,不知不觉便绕海德公园走了一整圈,他们从诗歌哲学聊到艺术作品,温书安静地倾听他,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对艺术有一种偏执的追求,他的偶像是法国印象派的莫奈。
他说,如果这一生能画出一幅像《睡莲》那样的作品,他就没有遗憾了。
温书抬头看他,狭长明亮的眼睛,谈及理想时那里面是有光的,些微动容,她也从心底里祝福他:“谈谷,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卡其色的大衣上落了雪,谈谷伸手轻轻拍了拍。
“别动。”温书踮脚,一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袖,她用手指去轻抚那片细小的雪花,放在眼前细细观察,弯唇轻轻笑起来,“原来雪真的是六角形。”
触及掌心,那片雪很快融化,温书收回手,笑得有些腼腆,“见笑啦,我以前几乎没见过雪。”
谈谷看着她愣了会神,随后忽然觉得耳边有点热,他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姑娘,温婉可爱,肤色很白,眼睛很亮像天上星,围巾围住的脖颈边缘有有一点白色的纹路,像霜花。
她在雪中,小小一只,很像一只柔软的小白兔,让人怦然心动。
喉结微滚,有了想吻她的冲动。
克制住,谈谷抬头看了看圣诞树,树下好几对情侣拥抱着亲吻,热烈直白地展示爱意。
文化不同,这里只要合得眼缘的人第一次见面都能抱在一起拥吻,他们推崇及时行乐,很多人甚至会初次见面就邂逅一夜情。
但谈谷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含蓄,微带害羞的姑娘,他也很愿意慢下来。
于是他轻轻开口,问:“温书,你最喜欢的画是什么?”
捂手轻轻哈了口气,温书抬头看着天空,她想了想,回答:“梵高的《星空》吧。”
“那么近,触手可及。”
她想到什么继续说,“谈谷,你看过现在国内一本很火的科幻小说吗?”
“我没有看过科幻小说。”谈谷如实回答。
温书笑笑,“那里面描绘了太阳系二维化的场景,就像《星空》,万物颠倒旋转,像一摊雪一样化掉,行星就变成了倒悬的星星,无数颗行星,就组成了星空。”
“所以我很喜欢这幅画,就像……”
“就像启示录?”谈谷问。
点点头,温书回:“算是吧,这幅画能让我思考。”
谈谷若有所思,最后问了句:“你喜欢航空,天文,有关太空的想象?”
愣了愣,垂下眼睫,温书听他提起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喜欢的。
以前因为盛京延的专业,因为他的梦想,所以她去了解一切有关太空,行星运动的事,为了能与他有话题,她看了很多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不知不觉也迷上了这些。
她因为他而喜欢这一切,现在他却不值得她喜欢了。
心底酸涩,温书低垂着眸没回答。
谈谷靠近,卡其色的大衣也似带着温度,他用戴着银色宽戒的那只手轻轻地拨了拨她的发丝,笑笑,嗓音温润,
“你头发上也落雪了。”
温书后退了一步,抬头笑笑,“是不是像盐粒?”
“像白头。”谈谷轻轻开口,琥珀色的瞳仁里微微带着深情的凝视。
他很久没回国内了,但也听过一句话,说是一起看过初雪的人是会一起白头的。
现在他有比追求艺术外更想追求的人了。
那双眼睛很漂亮,映着街灯的光彩,温书微微愣怔,抬头掩饰笑笑,借口:“很晚了,我要回家啦,再见,谈谷。”
说着她便转身往人少的那一边走,灯光下,裹着围巾的姑娘影子也一点一点在远离。
“走错方向了。”谈谷无奈,提醒她。
“噢。”温书反应过来,耳朵红,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转身往回走。
路过谈谷身边的时候被他一只手拉着手腕,他手臂很结实有力量。
温书走不动了,埋在围巾里的脸抬头看他:“怎么了?”
却感觉兜里似乎有张纸,她伸出手来接,一不小心就抓他手心里去了,触碰到食指银戒的纹路,温暖中有一点冷意。
立刻缩回手,温书耳朵烫起来,脸也发热,她看地下不看他。
看着她低头的模样,谈谷笑了,唇角酒窝很浅,一点暖意,他伸出手,用手指戳了戳她手臂,“喏,拿着。”
“嗷。”温书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一张蓝色的便利贴,上面是他的联系方式。
“在这有不会的,不懂的,都来找我。”
温书点点头,小鸡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