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休屠城
闻楝长腿迈过来,三步两步直接越过她,高颀挺拔的身形直接阻挡了她的去路,把她横亘在他面前。
他白皙清俊的脸在发红,而耳朵在发烫,潮汐鼓噪在胸膛,而他只能说:“赵星茴,我们能不能好好聊一聊?”
“让开。”
她直视着前方,语气冰冷:“我跟你没什么好聊。”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不管是在加州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和家人、和朋友,生活、工作或者是度假,过得开心吗?”他低头看着她,语气低缓柔和,像绿叶的沙沙作响:“爆爆还好吗?它适应现在的生活吗?是不是一直被照顾得很好?我能……见见它吗?”
赵星茴的睫毛轻轻闪了下,突然抬起头,她歪着脑袋,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清甜柔美,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闻楝显然愣怔。
“你想知道吗?你想过知道我过得好不好?你在乎吗?”她挪动脚步,一点点靠近他,含笑的眼睛凑在他眼皮子底下,笑容纯洁荡漾,“闻楝,我过得好不好对你重要吗?”
他被她的笑容蛊惑,什么也不想,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可我觉得不重要啊。”她往后退了几步,神色由温柔甜美转为冰冷的嘲讽,语气急转直下,“我的一起与你无关,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你凭什么喊我的名字?你以为我们真的能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她盯着他,眼睛是冷淡的光,傲慢地拗起了下巴,“我记得警告过你,让你离我远点。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你,如果不是因为陆显舟,我今天不可能站在这里,大家公事公办,见好就收。”
“我再说一遍。”她咄咄逼人,“让开。”
呼吸是热的,心也是热的,闻楝的站姿如同冰块凝固,清瘦的脸庞在半明半暗中无比深邃,黑眸里的光亮深而晦暗,身形在地上透出模糊孤寥的影子,这影子纹丝不动。
他身姿僵住,是隐忍地不愿让,可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后果,这是他应得的人生,绝不能说出一个反驳的字眼。
闻楝不动,赵星茴从他身侧绕过,又顿住了脚步:“还有,把那个咖啡机扔掉。”
如果说他的沉默是某种逆来顺受的隐忍,那么赵星茴也同样熟悉他敛目掩饰眼神,抿唇不语的神态——沉默代表着某种倔强,也代表着反抗和拒绝。
“我说扔掉。”她的语气和眼神都有压迫,“你听见了没有?”
“我不想扔。”
她讨厌这种无意义的僵持:“闻楝。”
闻楝望着她:“我知道它属于你,我知道它的归宿是垃圾桶……可我不想扔掉它。”
他语气轻渺清寥,“扔掉了咖啡机。那其他东西呢,家里的那些东西,你买的地毯,沙发上的抱枕,桌子上的游戏机,客厅的音响和花瓶,厨房里那些漂亮精致的餐具,卧室里的窗帘和床单枕头,床头上的香薰机和化妆品,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它们也要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吗?”
他轻声吐露的每个字,每个词语在脑海里形成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的夏日记忆,在他仍居住的那个房子里,跟他朝夕相处的时光,那些甜腻的暧昧缱绻,都如哽在喉咙里的鱼刺,让人说不出半个字,以至于赵星茴咽了咽喉咙,压住心头翻滚的情绪:“闻楝,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语气好像眷恋,他描绘梦境——可明明是他摁下了删除键。
风吹过他的衣角,柔和温顺、清风皎月的少年从来不见,时间赋予他深邃锐利的侧脸阴影,衣线笔直的衬衫西裤是陌生的包装,他对她说抱歉,甚至连话语都是陌生:“抱歉……我从来不想变成这样。”
“赵星茴,唯有实力平等才有对话的可能。”他垂着眼,嗓音也是空洞的,“除了现在这条路……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长久地麻木,心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我不管你是什么居心,闻楝。”
“我不在乎你想做什么,我不在乎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不在乎我今天站在你面前的原因是什么。我愿意站在你面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证明——我根本不在乎,我早就像扔垃圾一样把你扔进了垃圾堆,所有的嫌恶和冷漠只是因为恶心。”
“闻楝,有些话我只说一遍。”她深吸了一口气,心尖的痛意连着喉咙和指尖在颤抖,“如果你要卖弄深情,那你不配。如果你要卖弄痛苦,那是你应得的。”
她迈开步伐,将他抛之脑后。
夜晚的路,破碎的灯光,模糊的影子,她越走越快,步伐越走越急,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不知道痛的是什么,没有方向,到处是情绪的洪流,滔滔不绝的失望席卷着往前走,她仍想尖叫,想发泄,想砸碎所有的镜子,如果他也曾感受过这种境地,那他就该死,死在过去,永远也不必出现。
有人追上她的步伐,有人声调黯淡地喊她的名字,有人不依不饶地追着她,而她绝不能让他看见她的眼泪。
她绝不能掉下一滴眼泪。
“赵星茴。”闻楝的声音开始焦急,他猛地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往后一拖,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从她面前闪过,而她拼命地挣开他手指的桎梏,尖叫起来:“放开我。”
“小心车子……”他心有余悸,胸膛起伏,紧张的力道握得她隐隐生疼,而她使出了小时候那招,挣扎着抗拒着推开他,漂亮的指甲深抠进他的皮肤肌肉,用尖尖的高跟鞋尖踢踩他的脚踝长腿,而他一言不发,沉默着任凭她在他身上留下刺痛难忍的力道,这痛苦并不比他心头的痛更尖锐,他宁愿用这种痛来换日复一日的煎熬。
赵星茴,赵星茴,赵星茴……
他轻声念她的名字,安抚她的情绪,她挣脱不开他的束缚,身体挣扎,脸色涨红,皮肤冒出尖尖细刺,所有的疼痛加剧,“滚开。”她说滚开,让他滚,滚开,去死,她终于爆发,发誓要与这世界为敌,雪白贝齿尖尖,朝着他的手臂狠狠咬去。
而他无所畏惧地迎着她的怒火和攻击,毫不在意尖利牙齿在身体刻下的痛楚,他希望伤口狰狞可怖,希望鲜血汩汩流出染满身体,希望它永不愈合,他放松力道,另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将这姿势变成了拥抱,他将她搂进了怀里,紧紧地搂进了怀抱。
所有的痛都在愈合,所有的残缺都在圆满,所有的消沉得以安宁,他抓住了他的公主,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眼眶里有模糊亮光闪过,温热的液体滚滚而出。
“对不起……”他闭上眼,低声呢喃,“星茴,对不起。”
宽阔胸膛起伏的震颤,强烈有力的心跳声,男人年轻清爽的气息,有冰凉的触感紧贴她发烫紧绷的脸颊——那是她泼洒的香槟酒,酸涩苦涩的味道。
第66章
◎有你在身边,其实很开心◎
她长久地将那段记忆封锁在心底,将把它们关在不见光亮的监狱,绝不允许有一丝丝的逃逸,也许恨意难平的原因是因为难以接受这种失败,正如傲慢的公主终于允许有人踏进她的私域,她坐在城堡高塔上焦急地等待,换来的却是那人的爽约和逃之夭夭,她才恍然惊觉世界不过是自己编织的童话。
时隔数年,他怎么敢再靠近,毫无芥蒂地将她拥抱,安抚她,一声声说着对不起,而普天下最令人不忿的一个词就叫“对不起”,既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过后也不需要用任何词语为曾经的所作所为添加注释。
“啪——”
清脆的声响像砸落地面的玻璃杯,赵星茴用一个耳光结束了这场狼狈不堪又精疲力竭的挣扎,即便闻楝面孔苍白眼眸漆黑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即便手臂渗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衬衫,即便从喉腔滚至胸口稀淡的血腥气也没有抚平她的愤怒。
“滚开!”她眼眶酸涩,用最后的力气亮起獠牙和利爪,是防御的姿态,“别碰我。”
峭壁永远都在。
闻楝趔趄着被她推开,修长的身形有某种黯淡的凝固,苍白又泛红的脸颊漫起指痕,神色也只是怔忡、温和的平静,最后开口说:“别生气。”
“我这种人不值得让你生气。”他的手臂肿胀发麻,同样干瘪麻木的还有胸腔里的心脏,这颗心脏刚才还在饱胀的跳动着,“我有意接触陆氏的投资基金,故意拖延约陆显舟来临江见面,因为我知道这样才有可能遇见你,在谈增资协议时我要求你介入这个项目,给你打电话想要激起你回国的决心……”
“不管澍光是成功或者失败,我都想让你看见,因为这就是我不去加州的原因。”闻楝的喉结在泛红的皮肤下艰难滑动:“赵星茴,我不想卖弄深情或者痛苦还是其他任何,工作忙起来的时候连情绪都是奢侈,不管是咖啡机还是那个家,我早就习惯了你的存在,在身边或者隔着距离,我不想做任何的改变。”
“也许你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也许你觉得我恶心,但这并没有坏处——你可以袖手旁观,你可以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在我身上,不管是蔑视还是折磨,或者提出任何苛刻条件,任凭你高兴就好。而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不想听见你让我滚,不管是十四岁我第一次踏进赵家的大门,还是十年后的今天再和你站在一起。”
他眸光里一抹转瞬即逝的光亮像是路灯的流转,白衬衫的血迹是心脏的颜色,突兀又鲜明地融化在夜幕里。
每一句话都在加深她的憎恶,赵星茴冷心冷肺,极尽可能地高拗起精致下巴,红唇刻薄吐字:“滚。”
她永远会毫不犹豫转身,世界清晰,头脑清醒,呼吸是冷冽的,原来这已经是冬天,这是最后的季节。最后的季节,他们还是会捆绑在一起,见证寒冬或者黎明,直至整个故事彻底落幕。
闻楝依旧跟随在她身后,两人相继坐进出租车,他把她送回公寓,而后坐在公寓楼下的大厅发呆,伸手按住麻木的胳膊,摸到青紫的肿胀和凝固的伤口。
那伤口是她的形状——这样想并不觉得痛。
赵星茴从来不是战斗力弱的女生,使坏的时候会狡猾,撒娇的时候会缠绕,吵架的时候会凶狠,爱人的时候会柔软,恨人的时候也会拼命。
他在深夜时分被公寓管家劝离,又在第二天拨通她的电话,语气嘶哑:“赵小姐。”
“闻总。”她的嗓音仍是冷的,但这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情绪,“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十秒之后我会拉黑你。”
“我在家里。”他语气有几分虚弱苍白,“今天有个官方媒体的访谈,可能会涉及到澍光和陆氏的投资合作,我脸上有伤,可能不太适合露面,我让薛博替我出席。”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他在电话里咳嗽喘气,语气疲倦,“你未必要手上留情,但是不是可以给我留一张脸?”
她的愤怒是真的,高跟鞋和指甲牙齿造成的伤痕也是真的,从始至终闻楝没有抵触和反抗过一下,只在她手腕上留下发红的淤痕。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赵星茴冷笑,“唯一受伤的就是你那张虚伪的脸。”
她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手腕上的指痕在洁白皮肤的映衬下令人难以忽略,不知多久才能彻底消失,她垂着眼睫缠上一圈翡翠手镯,收拾行李回到了新加坡。
新加坡的气温比临江好,阳光也比临江更灿烂。
陆显舟去了欧洲出差,收到他的礼物时赵星茴并未表露太大的开心,只是把那一整盒丑萌的木雕动物玩具摆在了露台的花架上,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发呆把玩。
凌微最近频繁来电,关心女儿的工作生活,无非就是那些,纸醉金迷还是觥筹交错或者加班忙碌,至于感情生活,赵星茴百无聊赖地说,也许是认识某位喜欢潜水滑雪或者威士忌和旧唱片的男生,看他们晒健身房的靓照,私人订制的衬衣和世界旅行的风景照,千篇一律的无聊。
陆显舟在一旁听着。
她红唇里吐露的那些词汇都撞在陆显舟的风格上,但他好像从不晒照片,也没有张扬过自己的各种爱好。
“千篇一律的无聊?”他挑眉问她,“我从欧洲回来给你带礼物,你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吐槽我?”
“不是吐槽。”赵星茴语气懒懒,撑着脑袋,“是陆总您过于优秀,成了各行各业精英男士的效仿对象,一眼望去都是东施效颦,可没意思了呢。”
陆显舟当然能听得出来她语气里的调笑,凌微也在视频里笑:“你这个孩子,好好跟显舟哥哥说话。”
她极少喊陆显舟哥哥,要么直呼其名,要么称他为陆总,总没有点客气称呼。
凌微最后只剩叮嘱,含笑跟陆显舟说别介意赵星茴的小脾气,又让赵星茴好好听陆显舟的话,两个人在新加坡好好生活,有空一起回加州团聚。
视频电话挂断,赵星茴又捧着那一碗冰激凌,窝进了懒人沙发里。
陆显舟走去她身边,问:“心情不好?”
“没有不好。”
“以前我给你带礼物,你至少还敷衍笑几声,跟我说谢谢。”陆显舟摆弄着玩偶,“我在瑞士的一个小镇商店,一眼就看中这只玩偶,有没有觉得这只小猪的表情很像你?”
赵星茴扁着嘴“哼”了一声:“不像。”
像极了。
陆显舟将那只小猪塞到她手里:“最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赵星茴塞了一大勺冰激凌进嘴里:“没有。”
“临江出差还顺利吗?”陆显舟换了种问法,“澍光那边最近如何?有什么麻烦吗?或者说,给你带来什么困扰?”
“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就是定期报表,照常例会,推送一些资讯和资源对接。”她抿了下冰凉的唇瓣,“再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就这样而已。”
陆显舟看着她:“有没有后悔接手这个项目?”
“没有。”赵星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要这么问?”
陆显舟在她身边坐下,拿走她手里的冰激凌碗,自己挖了一勺,是女孩子喜欢的覆盆子草莓:“我是真的认为你可以。无论那个人是谁,曾经和你有过什么关系,你都可以摈弃过往的纠葛,毫不为意地重新面对,毕竟世上的男人那么多,没有必要为一个过去的人低头迁就。”
赵星茴突然睁开了眼睛,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陆显舟。
迎着她的视线,陆显舟眼眸熠亮,轻轻微笑。
她启齿:“你怎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陆显舟的笑容如春风拂过,“你记不记得在加州,有次我们和Connie一起喝咖啡,你问Connie在恋爱里怎么学会不黏人,回去的路上我问你哪个男生这么幸运?你说是神秘国家的白马王子,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那时候和闻楝在一起吗?”
赵星茴咬住了唇瓣。
“我记得那一年,你突然在暑假回国待过一段时间,回加州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再后来没多久你好像分手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也再没有说过要回国的话,一直到澍光的出现,你和闻楝见面,他提出的那些要求。”
一开始陆显舟知道有那么个人存在,但不确切清楚那个人是谁,当然也没有戳破,给赵星茴保留了隐私和空间,当然后来的分手也不必再提,至于那个人是谁更不重要——直到前段时间澍光和闻楝的出现。
无关巧合,无关家庭矛盾,有些事情完全对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