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潮未央 第20章

作者:陆西熙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成长 现代言情

  她坦诚地回?答:“因为英语和语文不好。”尤其英语,她的基础太?差了。周庚礼听?她读英语课文时的表情,眉头就没解开过,简直嫌弃得要?死。

  “那也可以走奥赛特招啊。”

  李佩央摇摇头:“当时没有听?过。”她声音很淡,脸上也没有遗憾之色。

  她上学的县城高中,学生连考上大学都没有过。她是第一个,是例外中的例外。

  上大学之后,她倒是参加过一些比赛,无一例外,都是名列前茅。

  智商高、长得高,还好看,周钰小脑瓜一转,“我表叔是想找你生孩子吧?”多好的基因啊。

  “啊?”明明没喝水,李佩央却差点呛到,她脸一瞬通红,“你不要?乱说。我们不会结婚,更不会...”生孩子。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结婚也可以生孩子啊,他又不是没见过。周钰想着,没说,他也不傻。这?话要?是说出去,他表叔肯定把他打成沙包。别说兰博基尼了,汽车尾气他都吃不着。

  下午,李佩央给他讲了几道简单的题,在一道稍有难度的题上,周钰抬手叫停,“等等,这?步到这?步是哪来?的?”

  李佩央想了想,给他在旁边补了两个公式。

  “嚯!还可以这?样?!”周钰一个激动,蹦起来?,朝她拱手,“失敬失敬!小表婶你是数理化?真神?啊?”

  李佩央看着他,微笑,心?里却叹了口气。这?孩子,嗯,确实不太?聪明。

  李佩央断断续续地教了周钰三年,直到他高中毕业出国读本科。这?三年,都是周庚礼不在家的时候,他把周钰叫过去让她给补课。他一回?来?,两人就停课。

  李佩央很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她也没办法?放了不管。因为周钰很喜欢跟她学习,每次考试进步都给她发短信汇报。就是他一口一个“小表婶”,总是叫得她耳热。

  有一天晚上,周庚礼才把人从学校接回?家,抱在怀里正?你侬我侬呢。周钰忽然打了个电话,问她作业题。

  李佩央一把推开他,翻身下床,找纸笔给他讲题。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男人不耐烦地夺过电话,“周钰,你那个书能读就读,读不明白就尽早出国混日?子!”

  “表叔你也在!”孩子吓坏了,急忙挂电话,“小表婶我明天再问你!”

  床下,李佩央站在桌子边,脸颊鼓起,无奈地看他,“我差一点就给他讲懂了。”

  “他那个榆木脑袋,你给他讲,明天也忘了。”周庚礼把人捞回?床上,急不可耐地深吸一口她发间香气,含住她耳垂,“央央你给我讲,我肯定不忘。”

  别人是榆木脑袋。李佩央默想,他脑子里现在想的东西就很高级吗?

  她拍拍他的肩,“你以后别凶他,周钰挺可爱的。”

  可爱?周庚礼停住动作,近距离看她,“你喜欢孩子?”

  李佩央立刻警醒,“不喜欢。”

  男人不说话,还是盯着她看。

  她只好提醒他,“我现在还没满二十岁。”他做个人吧。

  “不到二十?”周庚礼蹙眉,不对吧,她不是只比他小三岁?

  “嗯。家里人当年报错日?期了。”

  她第一次提家里的事?,他和她这?么近的距离,几乎要?贴着,周庚礼却完全看不出她神?色有任何变化?,语气也没有起伏。

  不慌张,也不窘迫,他时常觉得李佩央的秘密好像比他还多。但他从来?不问,不深究。

  没有必要?。还可能...会伤害她。

  片刻后,他忽然抱紧她,把她搂在胸前,笑着蹭蹭她头发,“那算你占便宜了。”

  “我可是守身如玉二十多年一天都没少。”他说,“你赚大发了,李佩央。”

  这?是她想“赚”的吗?李佩央深深地闭上眼,被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腿立刻被他夹住,又缠上来?。

  “放心?,你不喜欢,不让你生。”他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别说他现在喜欢她,连带着有点心?疼她,就算不喜欢,周庚礼也接受不了私生子。他一直认定,私生子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就不该存在。

  李佩央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当她带着遥遥回?来?时,看见他,她真得很怕,怕他在孩子面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可他没有,他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女儿,反倒令她感到惊奇。

  而她的家庭背景,他大概早就了解了,也许不知道全部,但应该也让人查过。

  那六年,他没跟她提起,是想保护她的自尊心?。

  其实没有必要?。她的自尊心?从来?不建立在她无法?左右的事?上。

  当初他母亲找到她,跟她说:【李小姐,如果你的家庭背景再简单一些,哪怕只是普通职员,我们也不会这?么反对。可你的父亲是杀/人犯,你的母亲患有精神?疾病。李小姐,为人父母,总要?为下一代考虑,你能理解我们的顾虑吗?】

  【能。我能理解。】她很真诚地回?答。

  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李佩央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孩子,她甚至都没有结婚的打算。

  从她有记忆起,那个男人,血缘上和她是父女关系的人,她从来?没叫过他父亲。

  而她的母亲,那个女人,李佩央对她的感情更复杂。

  早慧让她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名为“憎恨”的情绪。她恨她的懦弱、自私、胆小,恨她为什?么宁愿忍气吞声、窝囊地活着,也不愿意站直了带着她离开,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个男人。

  她们不像是母女,更像是敌人。她的母亲会在她挨巴掌时,躲在厨房默不作声;而她也会在听?见屋内有哭声时,藏进鸡窝旁边的草垛后面。

  再后来?,她就躺在了病床上,成了神?志不清的模样?...可如果那天这?个女人没有把她推出去,那躺在那里的就是她。

  当她昏迷时,李佩央第一次枕在她怀里,用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其实她的怀抱也是暖的,只是她们从来?没有拥抱过。她们一直在互相伤害,直到一方“死亡”,伤害结束,真正?的母爱好像才刚刚开始。

  然而,死亡真实降临的那天,李佩央才意识到她把生命想得太?简单了。

  送她进急救室的路上,她尚且能理智思考,只是心?脏狂跳,比平时慌乱百倍。

  就在病床即将进门?前一刻,那个疯了快十年的女人,她又爱又恨的人,突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用古怪刺耳的声音嘶吼着喊了一句:“女儿!别害我女儿!”

  李佩央愣在了原地。那声音像一把钝斧砍在她身上,把她的心?脏凿穿了一个大洞。

  那扇门?关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失去力气,跪倒在地,“妈!”她的眼泪落下来?,一夜就没再停过。

  只在那一刻,李佩央终于想起要?“原谅”她了。但她没有机会了。

  最后一次,她和这?个女人的交集,就是在她的死亡通知书上签字。她悲惨的一生在她的呜咽声中结束了。世界上多了一个解脱的灵魂,少了一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人。

  那一晚,李佩央蹲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很久,哭到最后她都分不清,到底是在哭她还是在哭自己。她只觉得心?脏很痛,牙齿也痛,哪里都好疼。

  最痛心?的时候,她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凌晨,接到那通电话时,周庚礼在外省出差。他那晚心?神?不宁,喝了两杯酒才入眠。

  接电话时,他没有看是谁,直到听?见那头轻微的啜泣声。

  “央央?”男人清醒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我妈妈..去世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周庚礼动了动嘴唇,想安慰她一时都找不出话。他放柔说:“别哭,央央,你别怕,我——”

  “我没有亲人了。”电话里,女孩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同窗外的闷雷一同响起,她哭着对他说,“...我好想你。我现在好想你。”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因为她的一句话。

  “好。”周庚礼毫不犹豫地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安慰她,“你等我,我现在就赶回?去。央央你别哭。”

  她的那一声,他感到了一种心?痛的滋味。整个胸腔都发麻。

  刚打开房间门?,对面,和他住同一个套房的、他大哥的专职秘书陈政也穿好衣服出来?。他是从邻市来?陪他签一个合作案,上午刚签好。

  陈政看见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庚礼,正?好你也起了,你听?说了是吗?你大哥,下午在主持常务会时急性胰腺炎晕倒了,送到医院都还没醒。现在外面大雨,京市的飞机过不来?。你开/车技术好,你跟我一起,我们得赶紧过去一趟。”

  陈政拉着他走了两步,后面人不动了,他回?头,“怎么了?”

  “...我得回?去一趟。”

  “回?去?”陈政诧异地看着他,屋里没开灯,他也看不清周庚礼的表情,“你要?回?哪去啊?”

  黑暗中,男人喉结滚动,长眉紧锁,艰难地回?答:“回?京市。”

  “你怎么回?啊?你回?去做什?么?”陈政走近,晃了晃他的肩,“那是你大哥啊!他出事?了!”

  “...我知道。”

  他知道个屁?!陈政要?被他气死了,他觉得他好像疯了,要?不是他哥周纪礼和他是老拍档了,他都要?上手呼这?小子了。

  他差点就动手了!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陈政不由分说地拽住他,“你最好想想,要?是你大哥真出事?了,我们怎么向你大嫂交代!怎么向你爸妈,向你们全家交代!你大嫂还怀着孕呢,你小子别在这?时候犯浑!”

  ......

  京市,医院角落——

  漫无边际的痛苦和黑暗几乎要?将李佩央淹没。

  她那年才二十岁,医生让她准备后事?,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准备、要?做什?么。第一次独自面对死亡,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边,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先止住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被她当作浮木一样?抓住,“周庚礼!”

  那只手的主人迅速收回?,他不好意思地对她说:“请问,是李小姐是吗?我,我叫徐助,我老板让我来?帮您处理这?边的事?。他...天气原因,回?不来?了。”

  ...

  三天后,再度拥住她,她暴瘦到凸出的胛骨硌着他掌心?。

  “对不起。对不起央央,我回?来?晚了。”他紧闭着双眼在她耳边说。

  怀里的人默了片刻,却忽然问他:“你,合同..还顺利吗?”

  他睁开眼,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的长发,和黑色的风衣融为了一体。

  那时候,周庚礼就有预感,有些东西他就要?彻底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

  【之前没有干预你们的事?,是因为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让我们失望的选择。】七年前,周庚礼的母亲这?样?同她讲。

  其实不用她说,李佩央比谁都清楚他的理智、冷静。

  因为失望的人,是她。

  但也就那一次,再后来?,她就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她把母亲骨灰洒向大海的那天,周庚礼陪在她身边。

  他用大衣裹住她,替她挡住海风,亲吻她头发,告诉她:我陪着你。未来?,你永远都有我。

  李佩央依偎在他怀里,很想反驳,却没开口。她想说,不会永远。这?世上陪伴都是短暂的,只有失去才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