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西熙
它?停在村口,就再也开不进去了。进村的路又窄又坑坑洼洼。
司机下来想开车门,后车门却迫不及待地先开了,跳下来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他?穿着黑色长大衣,脚上的小皮鞋也一尘不染。
“哎呦,周小公子啊你非要到这来干什么啊?!”副驾驶,是市里派的一个人,叫谢正城,专门负责跟着他?、保护他?。
蒙村这小地方,市局刚侦破一个重大拐/卖案件,省里乃至全国都在关注。谢正城不懂,这京里来的小祖宗到这来参观什么。
“进去看看。”小男孩抬脚就往里走,尘土飞扬,他?一点不在乎。
谢正城摇摇头,不是说这小少爷有洁癖吗?他?怎么没看出来呢?这进出一趟,一身土能搓二斤泥。而且村里还有晒鱼干的习惯,腥臭味道也令人难以忍受。
他?和司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走在最前面的男孩却毫无感觉一般,他?很有目标地进到一家院子里,站在那里四处查看,观察她生活的地方。
谢正城看他?这架势,要不是他?年纪小,他?都以为这少爷来“体察民情”了。
然后,他?看见了少爷径直推开了人家的门,敲都没敲。这不行,这可就是“私闯民宅”了!
谢正城赶紧跑到了他?身边。这村里没什么好人,他?害怕发生意?外。
他?进来时,五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床沿上,看着两个煮好的鸡蛋发呆。她还在等?肚子饿到叫的时候,她再吃东西。
木门有响声,李英回头看过去,昏暗的屋子里,门口落进一束光,那里站着一个也穿黑衣服的人。他?长得和村里的一些阿哥一样稚嫩,但是个子又很高,她分辨不出他?的年龄。
这人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朝她走过来,好像还说了一句,“这么可爱啊。”
“你叫,李英?”小男孩朝她礼貌地伸出手,“我是来接你的,以后我养你。”保证养得白?白?胖胖的,他?看着她面黄肌瘦的小脸如是想。
小女?孩对着他?眨眼,干裂的嘴唇只吐出一个字,“不。”
一秒钟都没犹豫。
“...”这怎么办?周小公子为难了,直接抱走算不算走了“老?路子”了?
不是说好,下辈子还和他?在一起的吗?怎么不跟他?走啊?
唉。他?看了看她单薄的衣服,“冷不冷啊?”他?先把外套脱了给她披上。
也不嫌脏了,他?人也坐到了土砌的床上。给门口的司机和谢正城都看懵了。
他?一上来,李英就警惕地缩了缩脚。但他?的大衣还罩在她身上,残留的体温,很暖和。
她这么一缩脚,周小公子就注意?到了,小姑娘的脚趾都冻红了。
“脚冷啊?”可怜见的,都没袜子穿。他早点做那个梦好了。
男孩直接把手覆上去,她挣扎了下,被他?摁住,“先别?动啊,我给你捂暖和点。”没准儿就是这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儿,长大了每个月都要肚子疼。喝中药都调不过来。
他?的手很干净。小女?孩低头看着他?的手,很白?,手指很长,指甲缝里都没有泥。但她没有像样的鞋子,所以脚上脏兮兮的,很黑。
他?的掌心也很暖,和身上的大衣一样暖和。
李英看着他?,没再挣扎,过了会儿小声问他?,“你是...拐/卖儿童的人吗?”她那天听?见这个词,就记住了。
他?怎么会是拐/卖的呢?谁家拐卖还担心她冷不冷,还给她捂脚?
怎么跟她解释呢?
周小公子心里想,他?总不能说,他?就是那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未来的老?婆在这里受苦。梦里很多细节他?都记不住了,但他?还记得,半夜醒过来时,他?满脸都是潮湿的。
一个梦,他?做得泪流满面的。心里难受得要命,实在受不了,就跑这里来找人了。
“我其实是...是来‘扶贫’的。”他?看了看这摇摇欲坠的房子,说,“对。就是国家派我来‘精准扶贫’的。”就扶她一个。呃...算了,都挺可怜的,别?的小孩也顺便?扶扶吧。他?回头跟这姓谢的说,他?出压岁钱,给这些小孩买衣服。
他?以为她会问,为什么只对她好。
但他?忘了,小姑娘今年才五岁。
听?过他?的话,她疑惑又天真的问他?,“国家是谁?”
“......是,是警察。警察叔叔派我来的。”他?想,儿歌她总听?过吧。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警察,李英知道。她前些天见过的,抓了很多坏人走。那就是好人。
好人派来的应该也是好人...
“那个,周小公子,你们俩认识啊?”门口,谢正城看得一头雾水的。不能吧?这哪有认识的机会啊?不可能啊。
那他?这是干什么来了?
“我不是说了,来扶贫吗?”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周小公子理直气壮,又回过头问她,“你饿不饿啊?我们先去吃点饭吧。”他?奔波一上午到这里,他?都饿了。
饿。就在刚刚,李英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她点了点头。
“行。那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就顺便?不回来了。
既然没鞋穿,他?直接把人用大衣裹好,打横抱起来了。他?还想着,这也太轻了。就剩骨头了吧。他?抱个充气的排球都比她重。
一个小拳头砸在他?胸前。
“放我下来。”
一点儿也不疼啊。男孩笑了笑,说,“别?闹。地上脏。”他?抱她过去。
“哎呦!”下一秒,他?的肩膀被她狠狠咬住了。咬住就不松口了。
小牙儿还挺尖。
他?忍着,一直忍到车边,才“嘶”了一声,问她:“乳牙掉没掉过啊?别?给自己牙硌掉了,掉牙疼啊。”
三秒后,小姑娘松口了。她记起来自己好像是有一颗牙在晃动了。
小汽车一路先来到县城,谢正城让人给俩孩子先安排了一顿饭。
十菜一汤,他?怕这小少爷挑食。
周小公子不挑食。倒是她,他?猜小姑娘没坐过汽车,一路颠簸,她晕车,想吐肚子里又没有东西,脸色很憔悴。
“你先吃点。”他?主?动伺候人,还给她喂饭,“等?会上平坦路就好了。”县城离市里也不远了。他?们修整一下,就上飞机回去了。
菜是好吃的。还有很多肉。
他?喂什么,李英就吃什么。但他?总是看着她笑,她感觉很奇怪。每次看她一眼,他?都要笑一下。
吃过饭,他?们到了更大的市里,窗外的景色和她从前见过的世界完全不同。这里有很高很高的房子。
他?们还进到了其中一个房子里,这房子有很多房间。一个房间好像快比她的村子大了。虽然有点夸张,但五岁的李英眼里,她是第?一次见总统套房。
就这样大的房间,男孩还跟她说:“这小地方就这条件,你洗个澡换衣服,我打电话安排一下。等?下就带你回家。”
电话是谁?阿姨给她洗澡时,小姑娘在想,为什么要打它??
后来这个温柔的阿姨,还给她换了一套衣服。是非常非常漂亮的白?色小裙子,她都不敢碰。怕碰脏了。
这个阿姨跟她说,这是周小公子从京市带过来的,没想到这么合身。她是他?们周家的保姆,跟他?过来,就是为了接她照顾她。
“为什么接我?”李英好奇地问她。
保姆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但这小少爷从小就不听?话,他?想做的,出格的有人善后,不出格的就没人管。来这儿算是不出格的了。
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起飞时,李英感觉耳朵想被堵住,好难受。她拼命咽口水想把难受的感觉压下去。
还有起飞后,地面在视线里越来越远,她恐高,下意?识地往后躲。
眼前忽然被人用手盖住,“别?怕。”
“向上看月亮。”他?附在她耳边说,“以后不用低头了。”
飞机降落,下飞机前,他?给她穿了一件很厚的衣服,厚得快把她包成了一个球。
他?说这叫羽绒服,“这儿和你们那可不一样,你不穿多点儿,耳朵给你冻掉。”
他?故意?吓唬她,她没吭声,也没信。
直到下了飞机,有湿湿的,凉凉的东西落到她脸上。
“这是什么?”小姑娘看着头顶飘舞的白?色点点,问他?。
“雪。没见过吧。”男孩牵着她的小手,走向旁边等?候的车,笑得很愉快,“这才第?一场,等?下大一点,我带你去雪地里打滚儿。给你堆雪人。”
雪人是什么人?她听?不明白?,还有,她为什么要在地上打滚儿?
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二天,她就被人收养了。
收养她的夫妻俩都戴着眼镜,两人很温柔,也很拘谨地问她,愿不愿意?当他?们的女?儿。甚至可以不叫他?们爸爸妈妈,叫叔叔阿姨也行。
小李英点头,说“好”。但她还是叫了他?们爸爸、妈妈,她的想法里,谁养她、给她吃饭,谁就是爸爸妈妈。
哦,当然有个人除外。把她带过来的那个人。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比她大,新妈妈让她叫他?“庚礼表哥”。
第?二天,她自己也有了新名字,跟着新妈妈随母姓,还姓李。那天之后,她就叫“李佩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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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那年,被带到京市收养的李佩央,跟着新父母住进了S大的家属楼。房间在二楼,一楼还有车库,但被新妈妈用来养花了。夏天的时候,一楼的花房郁郁葱葱、姹紫嫣红;冬天,雪里也会有点点粉红色梅花。
从前没有的,是她来之后,庚礼表哥送她的,就种在她窗下。她看书累了,侧过头就能看见。
S大有附属的实验小学,经过两个月寒假的补课后,再开学,李佩央直接跟着一年级继续学习了。
她虽然才五岁,又迟了半年上学,但学得一点都不吃力?。
假期的时候,妈妈给她补过英语,爸爸给她补过数学。至于语文?,她很爱看书,拼音自己读读就会了。
那时候管得不严,夫妻俩就试着把她送去上学了。
很巧,那个庚礼表哥也在这个小学上学,他?比她大五岁。她一年级,他?七岁才上学,刚好四年级。
一年级的班级都在一楼。
课间下课,周庚礼就会跑到她教室的窗户口,给她递东西。
天凉的时候是热豆浆、热牛奶、热果汁,天热的时候,就是冰激凌、棒棒糖,和很多当下小孩喜欢的零食。
李佩央收的时候,都会礼貌地对他?说,“谢谢你,庚礼表哥。下次不用送了。”
而她这个表哥也很奇怪,每次听?完道谢,都要笑一会儿,有时候笑得直不起腰还要扶墙。
他?笑完还会假装正经地咳嗽两声,对她强调:“表的啊,不是你亲哥。咱俩沾亲带故,但是五服开外呢。”
“哦。知道了,表哥。”她每次都很乖地回应他?。
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她表哥是“小霸王”,没人敢惹他?,自然没人敢欺负她。但李佩央眼睛大大的,小脸有肉了之后特别?可爱,她性格又好,也没同学不喜欢她。
四月末,五一假期之前,周庚礼又去敲她班的窗户,李佩央就坐在窗户边,给他?打开后,他?拿了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装在笼子里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