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晴夕Victoria
说到这儿,李良微微哽咽。
俞枫晚始终沉默着。
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岁月。他一直是天之骄子,一切最好的东西都唾手可得,从来没有为金钱发过愁。别人穷尽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在他这里都只是选择题——去打职业还是读书?留在S大还是去MIT?
他甚至没有在学生时代背过那篇《送东阳马生序》,哪怕时鸢曾数次「手自笔录」。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写下那封信的呢?她又是怎样鼓励过别人的呢?
她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呢?
李良深呼吸,恢复了平静,继续道:「我高二的时候,姐姐考上了S大,所以我也以S大作为奋斗目标。我现在在等录取通知书。时叔叔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今天才想着来这里走走,看看未来要学习的地方长什么样子,没想到碰到了你。我知道你肯定误会了些什么,但那天晚上,姐姐真的太压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其实我和她今年暑假才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李良想错了。
俞枫晚没有误会什么,也没有怀疑过任何事。他确实因为那一幕而上头,占有欲作祟到要发狂,可他绝对信任时鸢。
他怎么可能不信任她?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打网球对吗?」李良忽然问道。
「她跟你说的?」俞枫晚反问。
「没有,我猜的。她之前说男朋友在参加非常重要的比赛,不可以被影响心态。我还见她看过网球比赛的直播。」
「……这样。」
「嗯。可是就在昨天,我去医院帮忙,隔壁床陪床的人背了一支网球拍过来。她看到的一瞬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当着所有人的面。」
「……」
「学长,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能也会觉得我一个外人真是太多嘴了,可是啊——」李良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妈妈也病过,下病危通知书的那种,我当时真的觉得天直接塌下来了。在生命面前,你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书也不想念了,未来也不想管了,只想把家人救回来。所以我特别能理解姐姐的心情。她这半个月里真的一下子瘦了很多很多,单薄到风一吹都可能倒下去,一吃东西就吐,明明没有力气还要强撑着。」
「她不会在家里人面前哭你知道吗?阿姨也好,她的爷爷奶奶也罢,她家里人比她还要崩溃、还要不知所措,所以她不能在亲人面前哭。那天晚上在宿舍楼下,她是真的撑不住了。真撑不住了。」李良反复强调这一点。
「可现在最难的时刻都过去了,她却还在因为你而哭啊。一碰到关于你的事情就忍不住掉眼泪,甚至根本见不得网球,哪怕家人全部都在眼前,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俞枫晚闭上眼。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进心里,再硬生生把刀口扯开。剧烈的疼痛感使人的思维根本无法聚焦。
良久,他才道:「我知道了。」
他已经很清楚对方的意思了。
自己可真是傻X透顶啊。他在心里想。
******
静谧的深夜,安静到寂寞如同潮水一般满溢出来,像要把人吞噬。
医院病房内,时闻睡得很沉。他已经彻底脱离危险了,全家人紧绷着的神经这才堪堪松缓了下来。时鸢静静坐在病床前,看着父亲的面容,然后深呼吸,拿起手机。
她终于有了些许的自由时间。
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
微信上,两个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俞枫晚的那句「你说的那句让我放你走,是什么意思?」,时鸢不忍再看一遍,退了出来。
然后她打开微博,开始颤抖着输入「温网」这个关键词。
距离温网结束已经过去一周了。
但时鸢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搜索出来的,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铺天盖地的新闻映入眼帘,每一条都如此刺目。
「这是一起模仿作案,行凶者供认不讳,模仿的正是1993年塞莱斯遇刺事件。他声称他是帕特里夏的粉丝……」
「帕特里夏粉丝会已经发布了严正声明,作案者并没有任何支持帕特里夏的迹象,截至目前,对方被找出的社交媒体账号上也没有任何关于帕特里夏的信息。帕特里夏粉丝会坚持,对方是在利用塞莱斯遇刺事件给自己找借口。」
「俞枫晚的主教练卢卡斯·加西亚召开了记者沟通会,俞枫晚没有出席。加西亚表示,暂时没有证据显示行凶者具有精神疾病,他们绝对会用法律手段让对方付出代价,温网组委会也必须要为如此薄弱的管理承担责任。」
「据悉,俞枫晚的母亲已经迅速组建了一支横跨中美的律师团队。资料显示,俞枫晚母亲裴妍是枫林生物科技的CEO,199X年毕业于麻省理工……」
「裴妍首次公开回应:『我会让凶手下地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
时鸢的手在冒冷汗。她拿不稳手机,指节微微颤抖。
所有复杂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她恍然间想起前几天晚上,俞枫晚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却走得那么慢;最后她跑出校门,对方甚至没有追上来,完完全全不是他的风格。
他原本是那么敏捷和矫健的一个人,从背后朝他抛任何东西,他不回头也能接得到;每次自己笨手笨脚站不稳的时候,他都能眼疾手快把自己捞回来;但凡自己遇到任何的危险和冲突,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然后把自己护在身后。
时鸢再度点开了那个微信头像。她打了很多字,却一遍又一遍地删掉。
「我可真是……太差劲了。」她低声喃喃道。
她怎么可以那么过分。
想说对不起,可是对不起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好像她每多说一遍,事情就会变得更糟。
——是不是很疼啊,俞枫晚?
——可是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顾不上。
最终删了不知道多少遍,她才鼓起勇气发了一句话过去。
「晚哥,你还要我吗?」
上面弹出了一行字。
「俞枫晚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信息,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
俞枫晚一回到美国,就被加西亚没收了身份证和护照,然后直接被关进了单人病房。
他耽搁了近十天才入院,情况糟糕到难以想象。
「我他妈……!」加西亚骂都骂不出来,「你这幅样子是怎么往中国跑的?换正常人走路都走不了!你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老子也是佩服得不行!」
俞枫晚没有接话。
一整个医疗团队都在围着他打转。
医生拿着片子对他们说:「病人入院得太迟了,如果一出事就积极配合治疗,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他现在……我只能说,想彻底康复,很难。概率不到30%。」
「那就是还有机会。」裴妍当机立断,「我们要怎么做?」
「现在不是你们怎么做的问题,女士。」医生一脸严肃,「是病人自己的心理状况出了问题。他一点儿康复的欲望都没有,随便你怎么折腾,你给他治成什么样他都不管。」
裴妍想找俞枫晚聊一聊。
她没有提腿的事情,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切入。
「时鸢的父亲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俞枫晚淡淡道,「你不要去问她,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分手?」裴妍一怔。
「嗯,我提的。」
「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什么了?」她蹙眉。
「是我的错。」俞枫晚答非所问。
裴妍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你现在不配合治疗是因为这件事?」
「我没有不配合。」俞枫晚抬眸,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潭死水,「你不要找她说任何事。」
裴妍有一种预感。
如果她真的去问时鸢这件事的始末,恐怕他们刚刚恢复的母子关系就要彻底冰冻到地老天荒了。
裴妍回到医生办公室内,询问道:「医生,我想问一下,最坏的结果会是怎样的?」
「是退出职业网坛,女士。」医生解释道,「我知道病人的职业比较特殊,但想要恢复到全盛时期,他必须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以及惊人的意志力,然而现在这两点他都不具备。只凭我们,最多只能让他以后活得像个正常人。」
「那跟让他死了没区别。」裴妍道。
医生摇了摇头:「再这么下去,别说30%的完全康复率了,可能10%都没有。」
在治疗期结束后,俞枫晚需要转去一家专门的运动康复机构。
但他却要求直接出院。
这段度日如年的治疗时间里,他几乎不与别人交流。你和他说话他也会正常回答,但话很少,只能算是一问一答的程度。
他看上去很配合,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有的时候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也不吭一声,但也仅限于此。
他甚至不跟医生沟通任何的治疗方案,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
这是俞枫晚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但要求却是:他要出院。
维亚听到俞枫晚拒绝康复训练的消息后,立刻动身飞了过来。
当时俞枫晚还没有出院,他穿着病号服,神情和过往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人完全不同,没有表情,极为淡漠。
维亚走到他面前,近乎一字一顿地问他:「Victor,你要你的职业生涯彻底废掉么?!」
「废了就废了吧。」俞枫晚漠然道。
就在这时,维亚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旁边的加西亚拦都来不及。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维亚发火,事实上维亚和俞枫晚认识了十年,从来都只有俞枫晚发脾气的份儿,维亚永远都是笑眯眯不当回事的那一个。
而此时此刻,漂亮男孩子的脸上全是愤怒。
「清醒了没有?!」他高声吼道。
俞枫晚被打得偏过了脸。红痕几乎在瞬间显现、肿胀,可见维亚确实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俞枫晚死死咬住了下唇,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可他却依旧一言不发。
「你们都出去。」维亚对屋子里的人道。
病房被清空,他直接把门给反锁了。
然后他拖了把椅子,在俞枫晚的病床前坐下。
「我不知道你和小风筝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当初她那么劝你打球,那么支持你回赛场,那么期待你拿大满贯,可你现在却要让自己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