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奎因兰
“唔,有一点不大好。这里背着阳光,我不喜欢。”
他甩了甩头,想要把满脑子昏昏沉沉的睡意赶走。金灿灿的头发顿时像拥着日光的湖泊,波光粼粼,摇得碎金都泻了满眼。
“符彧的房间阳光最好,要不你跟她去吧?”江别春语气寻常地提议道。
梅伽倪终于把目光挪向第三个人身上——刚才为了避嫌,他总不肯看她,甚至故意躲开她在的方向。但既然是江别春主动提出,他就没什么好躲的。
“你……”
话才起头,洁白如雪的窗纱便陡然被风吹起,尔后轻飘飘地落在他蓬松的发顶。他的脸遽时被白纱掩住,像陷入了一片片雪白的海浪。
他蹙眉伸手去扯那白纱:“诶,这真是——”
却倏地摸索到一小块温热的皮肤,梅伽倪顿住了。
那只手仿佛也是无心之举,稍有触及就避嫌似的挪开,然后为证清白般急急替他揭开那块碍事的布料,即使那样熟悉的动作仍然叫他想起学校里练习过数次的礼仪课——
新郎的头纱就是要这样被妻子当众掀起的。
“梅伽倪?”
他听见她轻轻地叫他,生疏得近乎于呢喃。
梅伽倪背着光,怔怔地望向她。
长久的、直白的对视如同阴暗的墙角,一不留神便滋生出无法言明的情愫,直到风渐大,膝盖上横着的一本书哗啦啦地翻页,才蓦地把他惊醒。
他垂下眼睑,一手慌慌张张地往前翻,另一只手无措地抚过耳后的碎发。其实这样的动作本也多余,可如果不做点什么,平白放在那里又好像等着有人来牵似的。
糟糕!糟糕透顶!糟糕至极!
梅伽倪紧张得过分,情急之下居然忘了自己原先看到哪一页。顶着上方打量的视线,他愈加懊恼。她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傻瓜!
可他分明记性绝佳,否则也不会在江别春那里见过一次她的照片就从此挂怀。
翻动书页的动作不禁变得急躁和粗鲁。
忽然几根手指并拢着按住书页的一角,他仓惶迷惘地抬起头,只见她认真地望着他,善意地提醒道:“刚刚就是停在这里的吧?要翻过头了。”
“啊……是吗?”他张口欲答,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符彧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她探着身体从他耳侧越过,然后关上窗。飘飘荡荡的白纱和他手下挣扎不断的书页霎时僵住,并慢慢地、柔顺地归拢回原位。
于是寂静里还不安分的便只有他窜动的心了。
“我先下去了,不然他们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江别春好像看不见她们之间涌动的暗流与起伏的暧昧。他抱了一下她的手臂,仰脸冲她讨赏似的得意一笑。
“就麻烦你留在这里陪我的同学聊会天吧,”他扭过头看看梅伽倪,又看看她,“底下有我呢,不着急。”
梅伽倪那张美丽的脸孔立时从窗户下的阴影中拔出,深蓝的眼睛在光线的调度下逐渐过渡成幽暗的绿色。两片鲜红的嘴唇薄得如同印在白纸上的吻痕。
“你的未婚妻陪我,这恐怕……”
江别春故意反问他:“有什么不行吗?你是我的朋友,就是符彧的朋友。只是和朋友说说话而已,有什么问题?”
“还是说你想到了别的地方……”
“怎么会!”
梅伽倪错愕地看向符彧,他险些以为这句话是从自己嘴里溜出。
符彧的余光不动声色圈住了他,和江别春说话时的神色却坦荡得任谁都无法指摘:“你不要把谁都看成又一个你。你喜欢我,难道你的朋友也要喜欢我吗?”
“是吧?”她对着梅伽倪微笑。
梅伽倪一滞。
分明她自退一步,好像给足了他台阶。可他仍恍惚地以为自己在被步步紧逼,几乎要退无可退。
是他的错觉吗?
他禁不住怀疑自己。
在他低头的刹那,符彧忍不住捻了捻垂在裤腿边的指尖。幽幽的视线像一把砍骨刀,趁着他毫无察觉之际渐渐贴上了那身雪白的皮肉。
该从哪里下手才好呢?
第70章 开局七十条鱼
江别春下楼的时候,段危亭正把陈渔从头到脚审视挑剔了一遍,搞得陈渔坐立不安。
“这行头你置办的?”他嗤笑着。
江别春落落大方地应承下来:“是啊,我之前定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上身,正好我们两个尺码差不多,就先给他了。怎么样,合适吧?”
段危亭感到匪夷所思:“你又是让衣服,又是让未婚妻,下一步是什么?难道要把整个家都让给他?”他不屑地扫过低头不语的陈渔。
“你想的太多了。我不过是觉得他穿得体面漂亮,符彧看着心里也高兴。”江别春坐了下来,言行举止间又恢复了几分从前大少爷的骄矜从容。
“我算是想清楚了,整天闹有什么意思呢?以后整个家都是她的,还不是她要谁就是谁!我还能说一个不字吗?而且他这样的也算是家世清白,给符彧做个小,也还过得去,总比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叫人放心。”
他笑起来:“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我们还做回原来的好兄弟。”
“兄弟?”段危亭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现在你倒是想起兄弟来了,那天你差点把我……”
说着他便有些难以启齿,只是含糊不清地一带而过:“把我那儿踢断了,还一通发疯,那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兄弟?”
贱货就是会给脸不要脸!没给他一脚踢爆了都算是他积德!
江别春暗自咒骂着他,面上却笑如春风:“都说了之前是我一时没想通,以后不会了。你要实在气不过,改天我当众给你赔礼道歉。”
就是不知道你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
段危亭还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的裴嘉因抢先一步说道:“我们去外面转转吧,我看花园那边的空地好像布置起来了。”
“去外面有什么意思?我懒得走。”段危亭不耐烦地拒绝。
蠢货!他当然不是真想出去吹冷风,只是那边就在符彧房间的阳台下面,没准能碰运气被她看见呢!
他可是特意收拾了大半天才来的,从头发丝到鞋子,每样都是低调中又加了小心机,保证到时候人群里他一定是最出挑的一个!
当然这种话就没必要和他说了。
裴嘉因率先站起来,状似无意解开最上面一个纽扣,淡淡笑着往外走:“你不走我就一个人先过去了,这里人多真是闷得慌。”
“也好,本来那里就是专门布置了给大家聚一聚的。我们都过去吧。”江别春附和着跟在后面。他慢条斯理捋了一捋袖口,环视了一圈四周。
上次有符彧盯着,他怕坏了自己形象没敢放开手,这回有人在上面陪着,符彧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看他们还怎么躲得过!
*
然而真到了外面,远远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你还请了秦方好?”岑溪上上下下打量着对面,忍不住皱眉。
听见他的声音,江别春钉在另一个人脸上的目光才渐渐收了回来,他笑意变淡:“上次宴会上和他有点小误会,正好打算趁这个机会解开,就请了他。不过旁边的……”
“不请自来恐怕不太好吧?”他不冷不热地斜睇了路维安一眼。
路维安完全不受影响,甚至有闲情逸致欣赏边上的景色,还四处张望着。蓦地,他仰起头对其中一面玻璃窗漾起灿烂的笑容:“符彧就在上面吗?”
江别春陷入了一瞬的沉默。
他僵硬地扯动脸颊两边的肌肉,虚假的笑容像拉链一样在面孔上撕开一道豁口:“你猜得真准。”
看看看!一个个来了就知道杵在底下看!是不是哪天他还得在这竖个标牌,就叫“我在xxx想你”,然后给他们提供旅游打卡服务?
去死吧,烧货!
“你这舌钉挺漂亮。”他有意转移话题。
路维安顿时洋洋得意:“那是自然!我可是特意挑的和我眼睛一个颜色。”
“嘁!真烧!”
被段危亭嘘了也不要紧,路维安显然有自己的理解。他乜斜着段危亭,顺便正了正衣领,一股莫名的优越感不加掩饰地从周身溢出。
“嫉妒!你就是嫉妒。”
他伸出食指在空气中虚虚点了点段危亭,“一枚舌钉而已,本身当然算不了什么。但是符彧喜欢啊!她觉得漂亮,尤其夸它很衬我。那它就不是一枚普通的舌钉,它代表着符彧对我的认可,是我们爱情的象征,还是——”
“那真是遗憾,”段危亭骤然打断他,“这里没有符彧。”
那些话听得他一阵牙酸,当然,除了牙酸,还有别的地方也在冒酸水。总之他现在看路维安十万分之不顺眼,甚至拳头有点发痒,所以迫切地想要把他驱逐出去。
“烧够了没有?够了就赶紧滚!”
他冷笑着呵斥道。
“滚?凭什么我滚?要走也是你走。”路维安吊儿郎当地抓住桌上一枚果子上下抛起来,同时装模作样叹息道,“唉,说起来我真是为你可惜。明明都流着一样的血,段危楼还比你老得多,怎么符彧偏偏没看上你呢?”
不怀好意地来回扫视了段危亭一会儿,他神情逐渐恶劣:“喂,那天你其实以为自己才是被选中的那个吧?”
段危亭一张面皮随着他的话慢慢涨红,意态间尽是深藏心底的秘密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
“你闭嘴!我没这么想过!”
见他还在嘴硬,路维安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哦?那我怎么听说你最近总去你哥去的健身房,总找你哥固定的美容医生?真的不是模仿他吗?”
“学——人——精——”
段危亭呼吸一滞。
然后猛地挥拳扑了上去。
路维安顺势一躲,绕开了迎面的拳风,然后又在紧随其后的第二道攻势下,假装不经意地扯过一旁满脸茫然的陈渔挡在了前面。
于是“砰”地一声,拳头实实在在打在了陈渔脸上。只一瞬,他便鼻青脸肿。两道血流水管似的从鼻孔蜿蜒而下。
刹那间,路维安心情大好,几乎忍不住要噗嗤一声笑出来。
活该!别以为他忘了,上次就是这家伙在符彧跟前说他眼睛颜色是戴的美瞳,皮肤白是打光,苦练很久的身材是假的肌肉衣!
可以骂他烧,但不能骂他是网骗!这是在质疑他给符彧做舔狗的专业性!
他虚情假意地道歉:“诶呀,抱歉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一时条件反射了。”
陈渔捂住下半张脸,慌慌张张抽纸去擦。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反倒是程再面色铁青地一把将他从身旁推开,直撞到冷眼旁观着的裴嘉因身前。
“我晕血,离我远点!”
莫名其妙被牵扯其中的裴嘉因怔怔地盯着胸前一片脏污的血痕,愣了一瞬而后脸色越发苍白。他恨恨地瞪了惊恐的陈渔一眼,一把将他从面前扯开,接着三两步径直冲到程再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