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喜河山
她到处看看,没有见到冬明。
地下的档案室。
唐先书赶紧去地下室,哪怕是白天,下面依旧是一片黑暗。
今天有些特殊,黑暗中,唐先书看到了一点光。
她走过去一看!
好家伙!
张冬明搬了一张桌子下来,桌子上放了一盏灯,两边堆的全是档案,她手边是一叠她过去收的废纸。
她埋头,跟个中了邪一样,一边看档案,一边写着什么。
“冬明?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冬明的眼睛没有离开档案。
“你这是做什么?”
“当个管理档案的警察。”她的声音没什么感情,仿佛此刻,她就是只有整理这些案件这一个任务。
唐先书心头一痛,冬明年纪不大,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经历了认识的人的死亡却无能无力,她现在在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
她抬起头,冬明快速的翻着档案,一边翻一边记录,仿佛在让自己一刻都不要停下来,仿佛只要停下来有了一点缝隙,那些悲伤就会追上她。
这个情况……比唐先书想的要好,至少冬明不会被抓到把柄,不会被辞退。
但这个光这么弱,眼睛受不了,唐先书给冬明挑了挑灯芯,灯光亮了一些。
然而,下午就不对了。
“冬明,回家了。”
冬明头都没有抬,说道:“我不回去了。”
“什么?”
她拍了拍她身后。
唐先书这才发现,她后面还有一个有些宽的长板凳,那上面放着两床棉絮。
她把她家里睡觉的家伙也带过来了。
“你要睡在这里?”唐先书头都大了。
“我要当个管理档案的警察。”张冬明又重复了一遍,她仿佛走进了她自己的死胡同里,非得用这种自我折磨的方式来表达对这个世道的不满。
并不是说这里是警察所的地下室,这里就比外面安全。
而且张冬明还是个年轻姑娘。
唐先书道:“回去睡觉,明天再来。”
“不要。”
唐先书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姑娘……是不是在和上面的人赌气?上面让她管理档案,她就不要命了地管理档案?
“你这样做没必要,咱们只要按时在这里出现就没事,熬过了这段时间,我们肯定还可以出外勤。”
冬明摇了摇头,油灯亮了一天,这个点也暗了下去,冬明几乎整个人都在黑暗中,她的声音也不像过去那么轻盈:“你回去吧。”
在唐先书看来,张冬明像个脾气上来了的犟牛,用自己的方式折磨着她自己。
唐先书叹了一口气,只能回家。
她回家,拿了洗漱的东西,又去了冬明住的地方,又去把冬明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拿了。
能怎么办?她不可能不管张冬明,两个人一同进教培所,一同来了红石路警察所,一起办了那么多案子,尽管两个人年龄相差很大,可早就是关系最好的朋友,现在对方有了事,她自然要守着。
雪青真是个好姑娘,一听说这事,立马也想到一块去了。
“我也去陪你们。多一个人也安全一些。”
晚上,张冬明还在继续整理档案,偶尔眼睛太累了,就闭闭眼睛,其他时候,她都在整理档案。
唐先书和雪青劝了一会儿,没用,只能在旁边睡觉。
警察所里大家都知道冬明这个事情,觉得她……疯了。
警长却担心冬明这样做会不会是想要做个样子出来,然后再告诉报社?
然而并没有,接下来冬明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瘦,她从地下室出来后也不怎么和大家说话。
张冬明终于有了这个世道中所有人都该有的模样。
她总是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身上仿佛压着整个世道的不公。
唐先书很想帮她承担一些,可张冬明只是说:“我没事。”
这天晚上,下着大雨,唐先书和雪青依旧在这边,她们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张冬明给两个人盖了被子,继续回到桌前,今天的档案是一些很多年没有整理的文件,很多纸张都粘在一起了。
张冬明轻轻撕开,像往常一样记录有用的东西。
记完完一张,又翻下一张。
【谢道常一家被毒害案】
谢?
张冬明努力打起精神,但也不一定是同一个谢字。
她继续往下看,这大概就是一个灭门惨案,主人家几乎都死了,下人没事。
后面还有家里的下人的口供。
张冬明翻看着这些下人的口供,突然她停了下来,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名字。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两个字依旧在。
林笑。
那个菩萨座下红布中出现过的女人,那个和谢家有大仇的女人。
而秋凤说过,平城的林娘和谢老板一直都有仇。
她一直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林娘也是就是那个在红布上想要杀人全家的林笑。
她重新倒回去看这个谢家。
主家被毒死,只有一个在外读书的二儿子还活着。
一瞬间,张冬明脑海里调动着所有的信息,她记得秋凤说过,谢老板在她逃跑那天去祭拜他父亲!
祭拜,那天是他父亲的祭日。
秋凤逃跑的日子是哪天?
此时此刻她无比感谢自己当初让秋凤跟她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因为那段时间里,两个人睡前喜欢聊各种事情,就包括了当初秋凤逃跑,逃跑失败,被关起来,再逃跑的事情。
张冬明赶紧回忆了起来!从她找到自己那天开始往后推——
张冬明脑海里很快有了答案。
12月3日。
她赶紧低头看这个案子的时间。
12月……3日!
对上了!这一件件!都对上了!
她双手捏住了档案,煤油灯的光线在沉沉黑暗中摇摇欲坠,年轻的女警察目光如炬,敏锐地捕捉着文档里每一个字眼,她的身体因为没吃东西和亢奋而微微颤抖。
找到了。
她终于抓到了谢老板的过去了。
第54章
在其他人眼中,张冬明过去的确太张扬了,树大招风,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觉得她肯定会栽跟头。
真栽了跟头,看到这姑娘跟疯了一样,每天就看档案,像折磨身体一样地处理档案,大家就都沉默了。
尤其是这两天,张冬明总是一个人待在某个地方,眼睛看着某处,嘴里叽叽咕咕的,等人一过去,她就不说了。
偶尔又能看到她两只眼睛放狠光,仿佛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些档案里能有什么?
“冬明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张冬明一看到他们,立马就防备了起来,道:“没什么,我在想午饭吃什么。”
午饭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大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张……张冬明是不是疯了?
唐先书也担心,她不止一次问冬明:“冬明,你跟我说说话,不要一个人憋着,有什么事情也跟我商量一下。”
每次,张冬明就会说:“我没事。我也不憋着。”
两个人过去无话不说,张冬明就连私下里偷偷拿证物柜的东西,唐先书都知道,她虽说不同意,可也从来没有干涉过。
而现在,唐先书看着自己的朋友,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朋友的生命在流向一条可怕的不知名的河流,那里面险象环生,随时可能要人命,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旁边看着。
唐先书能不着急吗?
张冬明知道唐先书想要帮自己,她知道唐先书对她好,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告诉唐先书。
她害怕,害怕杨大姐的事情在唐先书身上重演。
张冬明不愿意去深思杨大姐的事情,因为只要一想,她就会觉得是她害了杨大姐。
她过去太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那个时候她被自己的一点点外界夸奖冲昏了头脑,还真以为自己厉害了,实际上她把杨大姐置于危险而不自知。
她现在不断地看那些档案,去翻看平城的旧案,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的确需要用这些东西来忽略自己的愧疚之心。
她只要停下来,她脑海里就会出现过去那个张扬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以及死在郊外的杨大姐。
张冬明太年轻了,还不懂得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她只能一遍一遍地用对凶手的仇恨压过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