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薛琅很是惊讶,这还是他印象里,稍微有?些不如意就张牙舞爪的堂妹吗。
“她哪里刁蛮任性。”叶秋水瞪他,“敏敏可爱率真,你不准这么说?她。”
薛琅笑?了笑?,眉梢轻挑。
笑?完,外?面?有?将士通传,说?敌军突袭,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薛琅立刻收了笑?容,站起身,从桌上拿起剑,冲出营帐。
叶秋水跟着出来,薛琅回头看她一眼,说?:“你哪都?别去,就在这儿?。”
叶秋水脚下停住,目送他跑远。
敌军突袭赤云军营地,放火点燃粮仓,一部分?将士手忙脚乱跑去救火,一部分?上前迎战,周围一片混乱,厮杀声震天,叶秋水不敢乱动,在营帐里急得团团转。
前阵子,薛琅在象牙山遭遇伏击,身受重伤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这几?日,京中又传出,说?皇帝大限将至,朝廷内乱,敌军卷土重来,毫无预兆地兵临城下,薛琅握着剑出去迎战,他本来伤就没好,策马驱敌时,伤口崩裂,盔甲下的衣服早就被鲜血染红。
另一座城池内,苏叙真也率军同敌人打得难舍难分?,皇帝病重,外?敌野心扩大,想要在这江山最动摇的时候,狠狠扒下大梁的一层皮。
叶秋水不会武,只能做些后勤的事,伤兵接二?连三地从前线被抬回来,她洁白的裙角都?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敌军来得突然,赤云军招架不住,一连串的战事早就将
驻军拖垮,不少将士还要带伤迎敌,这一战很是惨烈,叶秋水想,敌军突然发难,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
京师下了一场雨,阴冷湿寒的天牢内,雨水从砖石的缝隙里渗了进来,砸在青黑的地砖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宛若催命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击在太阳穴上。
严敬渊除了消瘦些,身上并没有?伤,每一日,他的亲故,学生被行刑的时候都?是从他面?前的长?廊上被拖走的,严敬渊看得一清二?楚,曹宰相要他低头认错,承认偷盗玉玺,他不认,那就折磨他的同党,那群年轻的学士,痛骂宰相,甚至想要游街示威,这些都?成了把柄,曹宰相握着这些把柄,轻易可以给他们定罪。
一日,宰相的人又来问他,玉玺究竟藏在何处,严敬渊觉得曹贼已经?疯魔了,他根本没有?偷盗玉玺,如何交出。
严敬渊越不认,时间拖得越久,曹宰相越发着急。
能找的地方都?寻遍了,玉玺就是不见踪迹。
严敬渊坐在牢房里,任凭曹氏门生如何逼问,他都?不肯回答,直到?越来越多的人被拖出去受刑,直到?重刑之下,许多人被逼得说?出根本不存在的罪行,严敬渊看着一个又一个爱护的后生被打得半死不活,他心中的愤怒到?达了极点,烧得肺腑都?在灼痛,只能疯狂地砸着铁门。
“曹洵你有?本事你冲我一人来就是了,他们那群孩子懂什?么!”
那些年轻的学生,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十余年才走到?今日,就这么被曹氏门生作贱了。
严敬渊甩动两手之间的铁铐,一边骂一边砸,下一刻,两名狱卒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他牢房前经?过,严敬渊的咒骂声戛然而止,瞳孔一缩,扑上前,双手紧紧握住栅栏,头奋力地探出去,声音颤抖,“嘉、嘉玉……”
那个被拖着的人低垂着头,被汗血浸透的发丝黏腻地贴在脸上,双目紧闭,毫无声息。
严敬渊疯狂地砸着铁门,“嘉玉!”
江泠昏迷不醒,四肢无力地垂下,双腿拖在地上,他身上的囚服破败不堪,衣摆被铁丝钩烂,浑身都?是伤,狱卒拖着他行走时,血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身后有?一条长?长?的血迹蔓延。
前几?日,他严词厉色地拒绝了曹宰相的拉拢,被曹氏门生施以重刑,江泠还得罪了曹贵妃,宫里的太监受了命令,提审他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
为了讨好曹氏,狱卒下手狠辣,他们不会将江泠打死,但是会反反复复地折磨他,江泠被拖着从严敬渊的牢房前经?过,听到?严敬渊声嘶力竭的呼唤,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被血水糊透的眼睛看不清晰,朦胧中,可以看到?恩师拼命地想要钻出地牢,伸出手试图抓住他。
严敬渊赤红着眼,短短半个月,他长?出一头白发,老泪纵横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学生被打成这副模样。
江泠张嘴,吐出一口血水,吃力地道:“老师……”
刚说?完,便被架着肩膀催上前,他踉跄了一下,双腿几?乎一点知觉也没了,疼得不像他的。
严敬渊痛苦地顺着铁门滑下,锤着墙,“嘉玉啊。”
江泠被带到?了另一间牢房,狱卒抬起一桶冰水,从他头顶浇头淋下。
江泠一下子就清醒了,鼻口里全?是水,呼吸困难。
“江大人,最后再问你一次,玉玺到?底在哪里?”
他垂着头,囚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江泠四肢僵硬,声音吃力,但沉静地说?:“我不……知道。”
从他嘴里撬不出话,这样的人,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不能留着。
曹宰相动了杀心,让底下的人不必再收着力。
狱卒问不出想要的话,恶狠狠地抽了他几?鞭子,几?人走上前,将江泠架起来,拖到?后面?的刑具上,两道冰凉尖锐的铁钩贴近后背,江泠瑟缩了一下,牙齿微颤,下一刻,那两道铁钩毫无预兆地刺上前,戳穿了他的肩胛骨。
架子上捆住的人剧烈挣扎,仰起头,牢房里回荡起几?声惨叫,声音沙哑,严敬渊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以头抢地。
……
深夜,徐微买通天牢的看守,徐翰林在朝中一向保持中立,谁都?不帮,曹宰相动不了徐家,只要徐老东西不碍他的事,他就不会动徐家。
徐微之所以能进天牢,是因为前不久家中有?一位堂兄因为与人争执,打伤了人被关进牢中,狱卒只当她是来探望堂兄的,再加上曹家也想拉拢徐翰林,所以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徐微进来探视。
她先去探望了堂兄,留下吃食,要离开时却拐进了另一间大牢,犯人不省人事,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他们甚至都?不屑看守。
阴暗的牢房内,男人垂着头,一头湿发往下滴着水,徐微屏气凝神,走近了才发现滴下的不是水,而是血。
他的锁骨处,被两道铁钩钉穿,黑夜中,冷刃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徐微呼吸一滞,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曾经?清冷如月华般的江大人已经?完全?辨不出从前的模样,他狼狈不堪,遍体鳞伤,脸颊瘦削苍白,病骨支离。
徐微迟疑地往前踏了几?步,声音颤抖,“江大人……”
江泠睁开眼,虚弱地抬起眼皮。
徐微眉头紧锁,张了张嘴。
江泠的样子,像是将死之人,如果他没有?睁眼,徐微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慌乱无措地翻出吃食,想要送给江泠,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吃东西都?做不到?了。
曹宰相的人下了死手,奔着要折磨死他去的。
“江大人……你撑住,你撑住。”
徐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知道江泠也被关在这儿?,但没想到?他会被打成这个样子,“江大人……你。”
江泠突然张口了,发出微弱的声音,徐微凑上前,却什?么也听不清。
他声音沙哑粗粝,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徐微辨认了许久,才听到?他说?的是“快些离开”。
徐微道:“我、我这就走了,江大人,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可以帮你转达……”
他这个样子,好像撑不了多久了,徐微不知道怎么帮他,他们徐家是中立的,徐微也不可能帮他求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这里,虽然徐家曾经?起过招婿的心思,但是徐微也不会为了帮他而连累自己的家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江泠带句话。
听到?她这么说?,江泠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黯淡无光的眸子稍稍亮了一些。
他抬起手指,徐微立刻翻出袖中手帕,托举中送到?他手边。
江泠浑身是血,手指被鲜血浸得有?些发肿,指尖轻颤,在手帕上颤颤巍巍地写下两行字,他好像有?太多话要说?,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没有?时间留给他。
两行字写完,江泠无力地垂下手。
时间紧迫,徐微不能久待,她攥紧手帕,“江大人,是给叶娘子的吗?”
江泠哑着声音说?:“是,多谢……”
徐微抿了抿唇,背过身,在狱卒寻过来前,赶忙离开。
狱卒又来了,一泼冷水浇在江泠身上,本来已经?昏睡,又被迫清醒过来。
……
宫中,灯火通明,皇帝已无力回天,连药都?喂不进去了。
躺在榻上,听宫人说?起曹宰相近来的种种恶行,尤其是玉玺失窃,皇帝费力地握紧拳头,砸着床榻,痛骂:“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但他已经?如一支蜡烛烧到?了底,除了滴下滚滚蜡油,直至逐渐冷透湮灭,再也无法燃烧。
“长?公主求见!”
殿外?,宫人通传,穿着繁复宫装的女人推开殿门,缓缓走进。
皇帝艰难地抬头。
长?公主跪下来行礼。
皇帝问她,知不知道玉玺失窃的事,整个朝中,唯有?曹宰相狼子野心,玉玺定是被他偷走,陷害严尚书,扫除异党,窃权偷国?。
长?公主神情淡淡,等他说?完,平静地呈上一物。
正是失窃已久的传国?玉玺。
皇帝眼眸瞪大,不可置信,“你……”
真正伴驾数日,最有?可能取走玉玺
的,只有?连日侍疾的长?公主。
她手握玉玺,鬓边金凤步摇在满室烛光中熠熠闪耀,璀璨如明星。
“皇兄,如今摆在您面?前的有?两种选择。”
“一,眼睁睁地看着乱臣贼子窃取大梁江山。”
长?公主一字一顿,凝视他,说?:“二?,传我于我,如今这个局面?,只有?我能帮皇兄挽回。”
“你……你……”
皇帝声音发颤,抬起手指着她。
“玉玺是你偷走的,是你……是你看着他们争斗,坐收渔翁之利,朕以前竟然从未看出,真正怀有?狼子野心的人是你啊!”
宰相想窃国?,但是玉玺失踪,他怀疑严敬渊,严敬渊亦怀疑宰相,此二?人虽然都?有?机会伴驾左右,但皇帝真正最为信任的,只有?他的手足。
“皇兄,快些决定吧,乱党把持朝政,侄儿?们年幼,根本没有?办法与曹家势力抗衡,难道皇兄要眼睁睁地看着江山改名换姓?百年之后,皇兄又该如何同列祖列宗交代?”
长?公主握着玉玺,身后的宫人呈上来一物,上面?是她早就拟好的传位诏书,只待玉玺印章。
皇帝怒不可遏,抬手扇了她一巴掌,长?公主平静接下,连头都?没有?歪过。
“皇兄,臣妹向您发誓,只要臣妹活着,绝不让魏家江山旁落,若违此誓,千刀万剐,永不超生。”
她目光镇定,话语掷地有?声。
皇帝嘴皮抖动,因为这一巴掌,跌出龙榻,他红着眼,怒视长?公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除了这愤怒的一巴掌,皇帝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制止她的方法了。
要么看着乱臣贼子颠倒江山,要么,传位于她。
他嘴角抽搐,怒视着面?前的女人,许久,脱力一般,无力地跌坐在床榻上,拿起玉玺,在摊开的诏书上落下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