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听到有人如是劝解,江大爷很是受用,理了理衣袖,目光沉静倨傲。
然?而,江四爷听了这么?一句话,突然?冷笑?,“好啊,既然?提到这件事,那我也有话要说。”
“大哥,你别忘了,环哥儿娶妻的聘礼是怎么?来的。”
话音刚出,江大爷面色一变,“你闭嘴!”
“老二死后,他婆娘离开前,将嫁妆全都留给了三郎。”
他一开口,江大爷就站了起来,嘴唇抖动,目眦欲裂,上前要捂住他的嘴,“闭嘴!”
江四爷甩开拉他的人,高?声喊:“许家门第?高?,你怕巴结不上,为了凑聘礼,毁了三郎的名声,弄断了他的腿,霸占了人家娘亲留下的家产!”
江大爷终于忍无可忍,一拳头砸过去,气得?心口都在剧烈起伏,“你以为你干净?难道二房的产业你没抢?”
争吵声愈来愈大,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庶出的三爷、五爷吓呆了,扑上前要将他们拉开。
“快去请族长!”
江三爷扭头朝门外喊道。
老夫人病逝后,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来了,就在客房,很快就赶到,见到灵堂里这一幕,两?眼一黑,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快将他们拉开,亲兄弟在灵堂打架,这像什么?话!”
一墙之?隔外,江晖脸色苍白。
三哥的腿,居然?是大伯叫人弄坏的!
而这件事,他们四房竟然?也知晓,甚至,二伯娘走前留下的嫁妆,四房也抢去不少。
江晖呆怔,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霜降的这几天,江家几房彻底分家,闹得?很难看,老大老四在灵前撕破脸,打得?鼻青脸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江晖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江泠,犹豫许久,一直到县学又开始授课,他也没有作出决定。
……
城外有个叫祁阳台的地方,名字听着挺贵气,其实是个打谷场,就在农田后面,这里常有乞儿出没,拿着破碗或是布兜,沿着打谷场的边缘缝隙里拾取散落的谷物。
打谷场再往后,是曲州边际的群山,连绵起伏,山上有一大片荒地未曾开采,破败地立在那里。
江泠站在田头,戴着斗笠,仰头打量荒山。
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乡亲们原本?很开心,以为可以多拿工钱,但田主比以往更加变本?加厉,还?有许多田地被官府征去,租金翻倍,若想来年还?有地可种要花上更多的钱,还?有人走投无路,将田地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田主,或是官员,而这些田,又被以更高?的价格卖给需要田地的乡民,循环往复,许多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不欠债而已。
江泠想,若是后山那一大片的荒地可以开垦,大家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然?而,荒地并不是想开垦就能开垦的,要建造沟渠,引水灌溉,而山林地势高?,水从?低处引到高?处,所用到的工具与普通的水车不一样,江泠已经在附近观察许多日了,带着图纸,伴随着身后打谷子时?的噼啪声,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侧的道旁传来车轮碾过的声音,飞沙扬起,江泠压下帽檐,待尘土平静后抬起头。
上次在茶棚里见过的男人自车上下来,对上江泠的视线,笑?道:“小官人,又见面了。”
江泠垂首示礼。
男人笑?容慈祥,从?他的衣着谈吐上,江泠看出他身份不一般,但不知为何经常跑到这附近。
这里都是田地,远处是山,不似城中繁华,歇脚的地方也只有那间茶棚。
今天打谷场上没有人打粮食,道旁有几个衣着破烂的乞儿,端着豁了口的碗,蹲在地上捡谷子。
男人见了,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打谷的时?候有些谷子会散落在砖头缝隙里,或是草丛中,附近的孩子会来这儿捡遗落的谷物豆子带回家吃。”
“原来如此。”
男人点?点?头,眺望远处的荒山,“这后面山可真多啊,若是能开垦成?田地,种上瓜果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江泠正?在低头写字,闻言,说:“曲州炎热,白昼长,确实适合种植瓜果,但引水上山是个问?题,目前山下的乡民用的水车大多是平地式的,无法?建造在高?处。”
“那翻车怎么?样?”
江泠看了一眼山头,说道:“可以,但只适用于较小水量提升,后山地面积太大,要想每个地方都关?照到就太消耗人力了。”
男人点?点?头,觉得?少年说得?很有道理,他一扭头,看到少年正?在看图纸,不由凑近,“你在看水车的图纸?”
“是,各式水车都有优缺点?,要想引水上山,灌溉到每一个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普通的水车是没法?做到
的,只能改进。”
江泠这两?个月快把百川书局的书翻遍了,研究水利,开荒,他腿脚不便,虽然?想尝试自己上山勘探地形,土壤,但一直碍于有腿疾,只能在这附近查看。
男人恰好对水利也很感兴趣,研究过许多年,见江泠对这方面也颇有见解,两?个人又坐到路边的茶棚下,对着书说了许久。
江泠平日话很少,只有谈论起这些的时?候话才会很多,男人听得?很认真,他见解独到,富有经验,说起自己的看法?时?也有理有据,江泠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仔细聆听,而后在纸上记下。
少年虽然?性子有些冷淡,但谦逊有礼,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与他交谈,比在酒宴上听遍恭维声要舒坦得?多,男人眼底满是欣赏。
两?个人快把一壶麦茶当酒饮遍。
临走时?,江泠问?道:“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男人抬手,捋了捋胡须,笑?道:“敝姓严,在这附近做生意。”
江泠记下,脑海中盘旋,印象里家中没有与哪个严姓商人做过生意,不过长辈一向不允许他插手生意上的事,也许有,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他行了个礼,男人笑?了笑?,与他摆摆手,转身上车离开,“下次再与小友闲谈。”
江泠站在道边,目送马车扬尘而去。
进了城,随从?掀开帘子,一袭青衫的男人正?坐在里面,手中持一卷《曲州志》。
“大人,到杨府了。”
男人合上书,目光锐利,从?马车上下来,面前是杨知县的府邸大门,面前早就有人等候。
杨知县带着妻儿迎上前,笑?面盈盈,恭敬道:“严大人连日舟车劳顿,茶水早就准备好了,快进去歇歇吧。”
曲州的新知州,姓严,名敬渊,半年多前就已上任,只是这半年他一直在巡查曲州各个县城,人又爱乔装打扮,从?不显露自己的名讳,只装作普通富商,往往人都进城了,当地的官员还?不知情,等察觉时?,再想掩盖已经来不及了。
严敬渊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查了好几座县城,半年过去,杨知县早已打听清楚他的样貌体型,早早作出准备,严敬渊一进城,他就立刻摆下接风洗尘的宴会。
席间除了杨知县外,一起迎接新知州的还?有属官许县丞,以及许县丞的女婿,江环。
严敬渊不理会他们的恭维,对面的人百般殷勤,又是夹菜又是敬酒,严敬渊一个漂亮话也不爱听,兀自冷冷道:“将临溪县这两?年的税收账本?拿给本?官过目。”
杨知县脸色僵住,知道新知州手段狠,哪想到这般难迂回,坐下来便直奔主题。
他面如菜色,只能让下属去拿。
这场接风宴吃得?并不欢快,除了知州大人外,其他几人俱是战战兢兢,尤其是许县丞的女婿,本?是被带出来见世面,他到底也是商贾出身,几个官员备好了礼,江家大房也出了一部分,奈何江环吓得?头也不敢抬,更是插不上一句话。
严敬渊没有久坐,拿着账本?便起身出去。
杨知县象征性追了几步,愁眉苦脸道:“完了,我的乌纱帽怕是不保了。”
许县丞也唉声叹气。
严敬渊饭都没吃几口,出了杨宅,坐回到马车上。
想起来时?在城外遇到那个少年,他掀起一半车帘,扬声问?道:“对了,上次让你们去打听那个叫‘江泠’的孩子,打听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刚弄清楚,他是江家二房的孩子,呃……身份还?有些复杂,他爹是新平八年的秀才,一直没考上举人,前两?年在临溪县任主簿一职,后来又做了上一任知州的属官,不过,前知州贪污受贿,当年就被处斩了,这个江秀才手上也不干净,同年畏罪自尽,妻子和?离再嫁,儿子嘛……就是大人问?的江泠,倒是挺厉害的,很早就考进县学,原本?去年要去国子监读书的。”
随从?顿了顿,“不过出了那样的事,他又被检举说犯下包庇之?罪,这书便读不了了,据说大逆不道,忤逆长辈,也早就被赶出宗族,今日席上那个江环,许县丞的女婿,就是江泠的堂兄。”
第五十七章 芃芃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坐在马车中?的严敬渊一听, 皱眉,“罪臣之子?还被宗族赶出??”
随从说:“是。”
严敬渊回想,上次他问少年是不是县学里的学生, 毕竟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会?懂这么多,会?算账还能写一手好字, 他说不是,倒是实诚, 犯了罪的学生,哪还有资格继续在县学读书。
一个人再怎么与宗族不和, 顶多不相往来, 表面?的联系是不会?断的, 要知道, 世人最重忠孝礼义,能被家族赶出?,只能是做了不仁不义, 大逆不道的错事。
“原来是这样。”
严敬渊讥笑一声, 不再谈及此?事,低头继续翻开方才?要来的税收账目。
随从放下帘子。
他家大人,最是嫉恶如仇,痛恶尸位素餐之人,不久前还说着再过?几日要去城外?一趟, 与那小官人再谈谈水利方面?的事, 大人说,觉得自己与那小官人很合得来, 小官人话虽少,但观点鞭辟入里,从不拐弯抹角, 他喜欢,不过?现下看,应当是不必再去了。
秋收后,打完粮食,还要再晾晒,有些谷物成熟的时节晚,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采摘,叶秋水跟着江泠一起?出?城,她对水车农事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也看不懂,江泠教了一会?儿,她听不下去了,反而对后面?的山很感兴趣,一直跃跃欲试,隔几日则亲自带着伙计一起?爬了上去。
伙计们走?在前面?,用竹杖敲击地面?,防止草丛里有毒蛇游走?,叶秋水拨开杂草,时而蹲下来,用铁锹挖一块土壤,碾碎了查看。
土壤湿润,其中?还富含腐烂的草木以及虫蚁动物的粪便,叶秋水端详许久,继续往山上走?去。
“芃芃,这山是荒山,杂草丛生,平日怕是没人往山上跑,但是草木长得都很旺盛。”
途径之地连人走?过?的痕迹都没有,几人一边走?一边扫开挡道的草丛,四周树木枝繁叶茂,偶尔能看到在叶间跳动的灰鼠。
铺子里伙计平日仍叫叶秋水小名,出?门在外?谈生意?的时候才?会?在人前唤她东家,本来叶秋水年纪小,许多伙计是不服她的,但是叶秋水技艺好,会?做生意?,识香的能力也极好,她一日到头闷在作坊里,有时弄得一身脏,顾不得吃饭,从早到晚督工,她赚了钱,会?分给手底下的伙计,从不亏待任何人,跟着小东家能赚钱,渐渐的,大家都服她了。
叶秋水出?来勘探山上地形,穿着长裤长靴,头发?也挽起?来,她觉得山上的土壤还不错,很适合种植香草瓜果,就是还未开垦,杂草太多。
逛完一圈,叶秋水带着人从山上下来,山上虫蛇多,江泠很担心?,书也看不下去了,一直等在道旁。
一看到叶秋水下来,立刻伸手去拉她。
“哥哥!”
长靴上沾了泥,山中?湿润,叶秋水险些滑一跤。
江泠拉住她,带她到空地上坐下。
他转身找茶棚的店家要来一壶紫苏汤,倒一碗递给她喝。
叶秋水解开戴在头上的帷帽,她的鬓发?上还沾着一片枯叶,江泠抬手拂开,叶秋水渴急了,抱着茶壶一连喝了几碗。
“哥哥,山上的土很好,很适合种东西。”
她低下头,悄悄对江泠道:“我想同胡娘子说,不如买下半个山头种香草,现在还是荒地,用不了多少钱,到时候我们自己开垦种植,等香草成熟后,可以赚很多钱。”
“嗯。”
江泠低着头,细心?地择去叶秋水衣裤上沾着的杂草虫蚁,虽然她特地穿了很多衣服,但手上脚上还是被咬了许多包,叶秋水难受得伸手去抓,被江泠按住,他摇摇头,神情严肃,“不能抓。”
“好痒啊。”
叶秋水愁眉苦脸,方才?一直走?来走?去没感觉,坐下来才?发?现脚踝被不知道什么虫子咬了一个包,肿起?来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