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擦手。”他将准备好的帕子给她,“吃饭前要洗手,吃完也要,进食的时候慢一些,不然容易噎着。”
“知道了。”
叶秋水团着帕子,细细擦拭手指,“你的帕子我弄脏了,我回去洗干净给你。”
“不用。”江泠说:“给你用,我有很多。”
他有许多帕子,洗脸用的,洗手用的,擦汗用的,就连饭前饭后都是不同的。
叶秋水知道他讲究,规矩多,很爱干净。
她擦完手,仔细将手帕叠好,收进衣襟内。
已经过了亥时,江泠要就寝,叶秋水一听到打更声,不用他提醒就灵活地顺着墙爬下,还不忘小声告诉他,“江宁,我明日还来找你玩。”
对此,江泠从来没有说过好,或不好,他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有时候叶秋水以为他不愿意和她好,然而第二日,江泠依旧会给她准备一盘食物。
他好像就长了这样一副冷冰冰的脸。
江家的仆人终于意识到桃子熟了,一日午后,江泠的书童站在墙下,抬头打量枝繁叶茂的桃树,“郎君,桃子熟透了,红通通的,可好看。”
江泠在练字,闻言瞄了一眼,桃子个大圆润,丰沛的汁水撑满果皮,他若有所思。
院子里的那半面果子叶秋水先前没有来得及偷走,这些天,她都老实本分,从未逾矩。
“郎君吃不吃桃子?不如摘下两颗尝尝。”
书童讨好地说:“听说种下这棵树的徐公没多久便升迁入京,宅子上一任主人秦公也仕途顺利,想来这棵桃树有灵性,郎君日日在这里看书,来年省试,定金榜题名!”
书童说完,未见江泠脸上的神情有什么变化,他垂首看书,对恭维话充耳不闻,书童见状讪讪。
入夜,仆人在屋子里点上熏香,江泠还没有吩咐他们离开,就瞥到墙头有一个跃跃欲试的身影。
对上她的视线,江泠看到叶秋水狡黠的目光,她对他挤眉弄眼,古灵精怪。
江泠警告地看着她,而后吩咐屋中仆人离开。
书童在磨墨,闻言有些纳闷。
这些天,郎君就寝的时辰越来越早了,有时候才戌时就赶院子里的人离开。
他不情愿地放下墨锭,门一阖上,叶秋水立刻跳出来,“江宁!”
她动作古怪地爬上墙,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
江泠从屋中走出,“你怎么来这么早,他们都还没有走,看到你就完了。”
“不会的不会的。”
叶秋水笑嘻嘻说:“我很警惕的,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太晚了就不好啦。”
江泠愣了下,“什么?”
“是荷花!”
她从身后捧出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叶片青绿,花色秀丽剔透,叶秋水保管得很好,难怪她方才爬墙的动作那么别扭,原来拿着这样的东西。
“给你。”叶秋水递给他,“我今日帮鱼桥的张阿嫲卖莲蓬,她送给我的,放在水里可以养许多日,开花很好看。”
“还有这个。”叶秋水又爬下墙,很快再次爬上来,端着一个豁口的碗。
她笑着说:“也是张阿嫲送我的,我洗完手剥的,给你吃。”
上次江泠帮她剥石榴,这次她也将莲子剥好,洗干净送给他,莲子要吃新鲜采摘的,入夏炎热,放一夜可能会坏,叶秋水从鱼桥回来,迫不及待爬上墙。
江泠认出碗里的是什么,没有立刻接,他吃过用莲子做的点心,喝过莲子银耳羹,莲子对富奢的江家来说,实在谈不上稀奇,但对叶秋水来说却是难得的好东西。
他摇头,“我有东西吃,家里每日的吃食都吃不完,你不用给我带。”
但叶秋水并没有收回,她还是笑盈盈的,将碗推给他,“给你。”
她就是这样,警惕的时候警惕,可一旦相信谁,会毫无保留地献上一切。
江泠拗
不过她,接了碗,将荷花插在窗台前的花瓶中,坐在墙下静静地吃莲子。
入口清甜,又微微苦。
叶秋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好吃的。”
江泠给她回应,她便开心地笑。
“你父亲这几日回来了吗?”
江泠问道。
“没有。”叶秋水摇头,“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他了。”
叶大酗酒,十天半月不回家是常事,叶秋水不在意,她巴不得叶大永远不回家。
“要是他回来后找你麻烦,你还可以躲到我这里。”江泠一边吃莲子,一边告诉她,他想起他先前说过下不为例,于是顿了顿,补充道:“破例再让你进来一次。”
“知道了。”叶秋水嘿嘿一笑。
江泠想起什么,又说:“过几日省城有考试,我不在家中,你要是饿了就过来摘桃子吃,桃子熟了。”
省城为了选拔人才,隔不久就会有考察,年末还有评优,才学好的人会被举荐到京城,之后进入国子监就学,成为朝廷官员的预备份子。
叶秋水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五日后。”
叶秋水低下头,掰着指头数了数,一天就是一根手指。
她数完,重新扬起嘴角,“好!我五日后再来找你玩。”
省城不远,一来一回不过三五日,但江家对此很重视,不敢懈怠,早早备好马车,在省城租下昂贵僻静的宅院供江泠这几日居住。
江泠不在,叶秋水也就没有再去江家,因为有江泠的投喂,叶秋水不再每日吃不饱饭,她记得江泠的教诲,知道偷盗是不对的,所以没有再偷过东西。
六岁的孩子暂时干不了什么活,不能偷,那便只能捡,曲州有港口,每日都有大船停靠,码头的工人赤着膊搬运货物,有时候会有食物从运输的箱子中滚落。
叶秋水有一日捡到一小串葡萄,她带回家洗净,本来想等江泠回来分给他,但葡萄坏得很快,最后她只能自己吃了。
帮人跑腿,到城外挖野菜,偶尔赚几枚钱,比不上偷窃来得快,但叶秋水没有再考虑过这个方式,她也是受过教导的人,绝不会再偷东西。
江泠不在的时候,仆人每日都会过来洒扫,江泠身边有一个长随叫做言吉,正是前几日说要摘桃子的仆人,也是他的书童之一。
这次江泠去省城考试他并没有同行,每日帮离家的三郎晒书或是整理书房,为窗台旁的荷花换水,言吉觉得奇怪,也不知道这荷花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某日清晨他来院子里唤三郎去书院时,这株荷花便已经出现在房中了。
三郎很宝贝这株荷花,浇水看养都是他亲自动手。
除此之外,言吉还觉得他有许多奇怪的地方,例如三郎睡得越来越早,吃宵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第8章 误解 “穷就可以偷东西啦,明日可不得……
气候越来越炎热,江家桃树上的果子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言吉看了许久,对其他人说:“将果子摘下吧,现在已经熟透了,再放下去就过头了,怕是会招来虫子,泠哥儿爱干净,若是院子里都是飞虫,还怎么看书。”
几人颔首,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找来箩筐,竹竿,准备将树上的桃子全摘下,不摘不要紧,一摘才发现,树上半面的枝干都是光秃秃的,朝外的一侧被人摘得干干净净,一颗果子也不剩下,就连宅院内有一片也惨遭毒手。
江家的仆人惊呆了,偷窃之人很警惕聪明,只偷朝向院外的那一侧,后来墙外没得偷了,便胆大包天地偷到院子里来,这桃树枝繁叶茂,仆人爬上枝干,发现好几处都有被人踩踏的痕迹。
“这……会不会是三郎自己想吃桃子摘的?”
“怎么可能!”有人反驳,“三郎最知书达理,怎么可能做出爬树上墙的事情,他要想吃桃子知会我们一声不就是了?”
“墙外就是北坊,定是北坊的穷鬼偷走的。”
言吉冷哼,“胆大包天,都偷到江宅中了,这还得了?”
言吉是家生子,虽然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但怎么也比贫民窟里的人强上许多,他一向瞧不起北坊的人。
“要不要告诉老爷他们?”
有人问道。
“不行,告诉老爷,那不是明摆着说我们没尽到责任,连贼人翻墙进来都不知道,偷东西是小,伤了人怎么办,倘若三郎有什么闪失,我们怎么同老爷夫人交代?”
从前江泠受了风寒,只是咳嗽两声,院里的人都要被罚。
众人闻言,也都垂下头,“就这么放任不管?”
“哪里能?”言吉眯了眯眼,细细打量桃树与高墙,“三郎去了省城,这几日院子里没有人,正是好时机,那贼人定然还会来的,抓住他,打一顿,料他不敢再犯。”
几人敲定,当做无事发生,照旧洒扫院落,整理屋中床榻,他们笃定,北坊贪得无厌的穷鬼,尝到一点甜头后一定还会再翻墙偷桃。
三伏天的时候,曲州热得似乎能煎人,叶大喝完酒比以前更加暴躁,叶秋水只好成天躲在外面,夜里摸黑回家,暑夏的夜里连风都是热的,叶秋水爬上墙,躲在树影里乘凉,江宅的桃树高大繁茂,落影下很清凉。
今日是五日的最后一日,叶秋水爬上墙,喊道:“江宁,江宁!”
院里很黑,并没有回应,叶秋水喊了几声后就不喊了,她有些纳闷,掰着指头又数了几遍,确认是今日不错,但不知为何江泠不在。
叶秋水仰面躺在墙头,星光透过树缝映下,叶秋水伸手去抓,没有人理她,她就自己和自己玩,也很开心。
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叶秋水想起前几日江泠给她的点心的味道,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这两日她没有吃饱过,叶秋水想起江泠临走前说过的话,若是饿了可以摘桃子吃,她坐了起来,看了眼无人的院落,顺着树枝爬进墙内。
桃子已经熟透了,比她前段时间偷采时还要个大香甜,她不禁想,这样的桃子,肯定不止卖到先前的三文。
叶秋水伸出手刚想要摘下,又想起江泠教导过她的,不问自取即是偷,虽然他说过她可以吃,但是叶秋水觉得,还是要当面经过对方的同意才行。
她现在不是没人教的小孩。
想到这儿,叶秋水缩回手,准备顺着墙垣爬回自己家。
正当她刚要转身时,黑漆漆的角落忽然亮了起来,有人大喊:“无耻贼人,胆大包天,竟然偷到江宅中了,看我不抓住你,打断你的手脚,将你押送官府!”
叶秋水愣住,低头一看,有几人不知从何处窜出,提着灯与棍棒,凶神恶煞,为首的猴似的,张开手便顺着树干往上爬。
叶秋水反应过来,立刻往墙头爬去,身后言吉穷追不舍,他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两腿一蹬瞬间爬上树,伸手一把抓住叶秋水的衣领。
两个人尚卡在墙头与树枝间,叶秋水双手扒住砖石,一半身子几乎腾空,后领被言吉抓住,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跑什么,敢做不敢当?我可亲眼瞧见你偷东西了!”
“放手!”
叶秋水蹬着腿要踹开他,言吉不依不饶,他势要将这贼人抓住,一吆喝,树下几人也跟着伸出长竿,架住想要逃跑的叶秋水。
她到底是个孩子,惊慌失措,挣扎间,墙头的砖石滑动,叶秋水手一松,整个人“唰”地从树上砸下。
院子里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孩童的哭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