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江泠不感兴趣,严琮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他突然冷不丁开?口,“你公文还没写。”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严琮一下子?顿住,脸白了几?分,忙低下头写字。
掌院让他们学习写公文,但严琮这几?日忙着?逛诗会,早将这回事忘一边了。
这会儿让他写公文,他还真?编不出来,眼珠子?咕噜一转,瞄向江泠,手肘拱了拱,“诶,嘉玉,你教下我呗。”
江泠是个好性子?,求他帮忙,他不会不答应。
果然,江泠放下书,转过来告诉他公文该怎么写,抬头、格式、字体……
江泠说了几?句,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停下,看了严琮一眼。
严琮有些纳闷,“怎么了?”
“我要收束脩。”
江泠淡声道。
“啊?”
严琮惊呆。
他说:“你去西市的檀韵香榭买个香囊,就算束脩了。”
“这是哪儿,新?开?的香铺吗?”
“嗯。”江泠颔首,“我妹妹的铺子?。”
“你妹妹?”严琮来了兴趣,扬唇笑起来,公文拨到一旁,“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上次那个等你的小娘子??”
少女容貌秀丽,让人见之难忘。
江泠转过头,黑沉沉的眸子?凝视着?他,带着?几?分警告。
严琮嘿嘿一笑,不敢吊儿郎当,将公文重新?推上前,“行,改日我带着?家中兄弟一起去光顾,江兄妹子?开?的铺子?,我肯定要去看看的。”
下了值,两人一起出去,在门口分别。
马车等在巷子?外,叶秋水做事周到,冬天快到了,马车里提前铺了厚厚的软垫,箱笼中还装着?暖手的香炉。
江泠坐上去,马车开?始慢悠悠往馆舍赶,叶秋水忙于生意,这几?日都住在铺子?里。
走了没多久,马车骤然一停,整座车身都晃荡了好几?下。
江泠从书上抬起眼。
马夫声音微颤,“官、官人……前面是宜阳郡主?的车驾。”
巷子?不大,前方停着?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车身宽敞,将巷口完全挡住,旁人无法经过。
江泠立刻下车行礼。
“你就是那个江泠?”
马车中有人开?口,声音倨傲,紧接着?,侍女掀开?帘子?,里面坐着?一名身穿鹅黄色素罗大袖的明艳少女,她?居高临下扫视立在马车前行礼的男子?,他长相清正,仪态端方,宽大的公服穿在身上,衬得人更为冷峻威严。
宜阳郡主?冷哼一声,“连本郡主?的诗会都敢三番五次推辞,真?是好大的架子?。”
长公主?府的诗会、赏花宴邀请了全京城的年轻士子?,可有个叫江泠的却从来没有来过,宜阳郡主?是何许人也,何时有人这般不给她?面子?了?
不过是个乡下来的进士,难不成还要人三请四请吗?
第八十五章 “那叶秋水,实非池中之物……
江泠面色平静, 只道:“臣残躯之身,自觉于众前行动不便,断非侮慢郡主之举。乡野之人, 蒙官家隆恩,幸添进士之列, 万不敢骄满。”
他?说话滴水不漏,礼数又周到, 再斥责什么?倒显得咄咄逼人,宜阳目光垂下?, 落在他?身上, 打量一番。
诗会上有进士提起他?, 说他?行动不便, 人又孤僻,来长公主府恐污了贵人眼?,宜阳一开始以为此人其貌不扬, 粗鄙不堪, 可隔着帘子听声音,恰如其名,如泉水激石,泠泠作响,也端得是一副周正端方?的相貌。
她冷哼一声, 扯下?帘子。
江泠退到一旁, 对马夫说:“老伯,我们出去, 让郡主车驾先行。”
“诶,好好好。”
巷子不容两辆马车通行,他?们更不可能叫郡主退让, 马夫连忙驱马调转,驶离巷口,换了另一条路走,只是这一绕,路途就远了不少。
回到馆舍,叶秋水不在,她忙于买卖,这些天到处跑,揽生意,揣摩京师人的喜好,每天都忙得脚不着地?,饭都没空吃,得闲了就啃两块馒头糊弄糊弄。
京中?有名的香师太?多?了,叶秋水过去在曲州数一数二,来了京师无人搭理,不过也没关系,做这样的决定前她就料想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买卖哪有一帆风顺的。
远处传来打更声,路上没什么?人了,元福看了看外面,准备关门歇业。
叶秋水坐在堂中?算账,怕头发碍事,用布巾缠上,打扮简素,拨算珠的手指快出了残影,伙计们收拾着店面,洒扫整理,蓦地?,门外出现一个身影,阿进看了看,笑着扬声,“东家,是江郎君!”
叶秋水抬起头,已是深夜,江泠出现在铺子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他?走进来,将?食盒摆在桌子上,说:“夜宵。”
分量做了很多?,差不多?铺子里的伙计都有。
大?家立刻围上去,叶秋水放下?算盘,走到他?身边,“哥哥怎么?来了?”
“你没回馆舍,我过来看看。”
一群人围在桌子前吃饭,阿进砸吧砸吧,“这是哪间?食店的饭菜,很是可口。”
叶秋水一尝就知道了,“是哥哥自己?做的吧?”
江泠环顾铺子,闻言点点头。
大?家伙儿都惊呆了,“咱官人还会做饭呢?”
“当然会,哥哥手艺可好了!”
叶秋水扬起下?巴,神情很是得意。
江泠无奈地?笑了笑,扭头看向别的地?方?,铺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看着很清爽,叶秋水还特地?在二楼品香的地?方?摆了两张茶桌,一旁燃着香氛,坐在那儿扭头正好可以看到外面车水马龙的景致。
只是她初来乍到,没有人脉靠山,这些天的生意并不是很好。
江泠很少过问铺子的事,只会隔几日来看一看,给叶秋水送些吃的,向自己?的同僚推荐,让他?们有空就来逛逛。
吃完夜宵,叶秋水送江泠离开,铺子后院也有几居瓦舍供伙计们住,叶秋水这几日抽不开身,也住在这里,这附近多?是店铺,无论?白天黑夜都很嘈杂,隔几步还有秦楼楚馆,几乎夜夜笙歌,不适合读书人住,还是馆舍清静。
到了路边,江泠停住,回头看叶秋水一眼?,“好了,回去吧。”
少女站在桥下?,月白的裙裾拂过岸边的草尖,她提着灯,月色朦胧,人影绰绰。
“哥哥路上小心。”
叶秋水将?手里提着的灯递给他?。
削白的指尖捏着木柄。
江泠接过,握在
手中?,走了几步,回头,叶秋水仍站在桥下?,目送他?离开,见他?看过来,扬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江泠收回目光,身影消失在道旁。
回到铺子时,大?家已经陆陆续续去休息了,叶秋水坐在桌前,垂首一笔一划地?写着拜帖,京城有许多?有名的香师、商人,她想要与他?们结交,曲州太?远了,以前叶秋水会就近去泉州府等地?购置货物,不过泉州府的货物若想运到京师,东西太?多?就要走水路,可香料这种东西经不起水上长时间?的漂泊,容易损耗,以前的路线走不得了,必须与新?的供货商建立联系。
第二日一大?早,叶秋水就将?帖子送了出去,回应她的人很少,大?家并不想和一个名不见传的小丫头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叶秋水并未气?馁,备上礼物,继续送帖子。
她每天都会练很久的字,学习写帖子,言语间?盛满了真?诚,被?拒绝也未曾恼怒,还会送上礼物,研究前辈的香料配方,写出自己?的见解,附在拜帖后。
几日后,有一个卖沉香的商人接了她的拜帖,叶秋水定好雅间?,早早在茶楼等候。
等了片刻,一个穿着富奢,谈吐不俗,举手投足间看得出见惯世面的商贾走上二楼,叶秋连忙起身上去迎接,行礼,两人寒暄几句,叶秋水说出自己期望与对方合作的想法,并站起身,亲自为对方?斟茶。
商贾的脸色看着却很不好看,叶秋水姿态放得更低,说话温声细语,倒完茶递上前,态度诚恳。
商贾脸色阴沉,直接站起身,拂开她的手,眉宇间有几分愠怒。
“没规没矩,真?是下?里巴人,叶小东家还是趁早死了在京师做生意的心吧,小心血本无归!”
叶秋水一脸纳罕,杯盏中?的茶水晃了一下?,溅在手背上,烫得她嘶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阿进想要追上前询问,“刚刚不是还谈得好好的吗?”
叶秋水喊住他?,站在雅间?内,摇了摇头。
她放下?茶水,神情凝重。
若今日商贾是故意过来给来难堪的,其实他?不必特地?跑这一趟,不接她的帖子就是了,为何会突然发作,一定是刚刚她哪里得罪了他?,只是叶秋水这个外乡人不知道罢了。
她去了馆舍,问那里的掌柜,京师有没有什么?独特的社交礼仪,掌柜让她演示一遍,遇到那位大?商贾后都做了些什么?。
叶秋水将?迎他?进雅间?,行礼,倒茶等一系列的动作演示了一遍。
掌柜一看,摇了摇头,说:“在京师,像小娘子这样的后辈,应行深揖礼,双手高举至额头,一鞠鞠到底,以示敬重。”
叶秋水张了张嘴,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讲究。
“像小娘子你刚才那样行礼,太?随意了,在前辈眼?里,极为不尊敬,难怪他?会生气?。”
叶秋水道:“可是这在我们曲州,就是大?礼啊。”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礼仪、风俗文化,小娘子得入乡随俗呀。”掌柜笑了笑,“这敬茶也有讲究,用什么?茶,什么?茶具,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叶秋水叹了声气?,“是我疏忽了,竟忘了想到这一层。”
元福问道:“东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人好像已经生气?了,现在去赔罪还来得及吗?”
叶秋水抿了抿唇,摇头,“来得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会再去拜访,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好好学习京师的礼仪,免得再惹人笑话。”
第二日一大?早叶秋水就重金聘了一位曾在宫中?呆过的教习嬷嬷来教习自己?礼仪,走路、行礼、斟茶敬酒……嬷嬷教习严厉,稍有不慎就会被?打板子。
叶秋水肩背挺直,来来回回学习走路、行礼,第一日结束时手酸得抬不起来,捏了好一会儿才能动,第二日,因为行揖礼的时候肩膀不够直,被?嬷嬷罚靠墙站了两个时辰。
她每日天不亮就去学礼仪,而后再去盯铺子,夜里众人都歇下?了,叶秋水也不忘翻阅古籍,去学习何为茶道,名士是如何品茶焚香的。
一日睡两个时辰,白天出现在铺子时也是精神抖擞的,绝不会给客人展示一点疲软无神,无论?何时都是笑容满面,殷勤热切地?去介绍自己?铺子里的东西。
叶秋水还购置了一批富人所使用的餐具,她以前在曲州无法无天,不拘小节,来了京师得学会这里的礼仪,讲究的大?户人家,饭前饭后光是净手、漱口就有好几道流程,叶秋水反复练习,还不忘练字,看书学习其他?人是如何写拜帖,反反复复背诵,练习,记有批注的纸都写了厚厚一沓。
等教习嬷嬷笑着告诉她可以出师时,已经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