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宋氏上前,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问:“怎么去了这么多日,那边可有人欺负你?”
宋氏是大家族嫁过来的女儿,就是下嫁,那也是江家攀不上的贵妇人,自视清高,只与官员女眷往来,一向觉得江家组惹市侩,圆滑,总担心弱不禁风的江泠与他们一起会被欺负。
“没有。”
江泠说:“祖母的身体不比往年了,母亲,过段时日我还想去看望她。”
宋氏神色寡然,“随你,先吃饭吧。”
宋氏拉着他入席,絮絮叨叨,“你前几日叫人回来传信,说想吃羊肉包子,料到你今日回家,厨房早早就备着了,三郎,你怎么会突然想吃这个,你以前从来不吃膻腥的东西。”
江泠目光微动,神情如常,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突然就想吃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席间筷子却一次没往那个方向伸过。
这段时间江二爷基本没有回过家,只说公务繁忙,用膳时只有母子二人。
吃着吃着,宋氏随口道:“对了三郎,忘了同你说,你的院子搬到南边了,你以后就在那里读书,远离北坊,没人打扰,清静。”
江泠怔了一下,“为什么搬走?”
“你不知道,你的院子进贼了!”宋氏秀眉一拧,“桃树上的果子被偷去大半,这倒不要紧,若是贼人闯进你住的地方,伤了你就不得了了,以防万一,你搬去朝南的屋子住。”
江泠神色顿了顿,“贼?”
“是啊。”宋氏一边不停给他夹菜,一边说:“是北坊的孩子,又脏又臭,乞儿似的,其实她也没偷什么,只是摘了几个桃子,但谁知道日后还会发生什么,这院墙连孩子都防不住,自然也防不住歹人,前几日已经叫人加高了。”
江泠呆了一瞬,确认宋氏口中说的就是叶秋水,但她不可能再偷东西。
他道:“我已经习惯那间院子,我不想搬。”
“你不用担心,南边的屋子一切陈设与你从前住的那间一样,甚至更亮堂,适合你读书,你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过去了,书也给你收拾好了。”
江泠张口,还要再说什么,宋氏便抬起手,制止住他的话语,“好了,就这样,你搬过去就是了。”
宋氏和江二爷性格虽然截然不同,一个跋扈,一个温和,但对于江泠,他们都足够强势,说一不二,不容反驳。
儿子是他们最得意的作品,只能由他们来打造装饰。
江泠深知父母的脾气,因此不再试图抵抗,“之后那个贼怎么样了?”
“自然是赶回家了,小小年纪,还是个姑娘家呢。”
江泠缓慢地扒拉着碗里的东西,“你们……小贼被打了吗?”
“没有,听言吉他们说,她自己吓得从树上摔下,没人打她。”
宋氏眼底轻蔑,“得亏是个小孩,若是大人,非打断腿,让他不敢再擅闯江宅,真是无法无天。”
江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宋氏告诉他,“没爹娘教就会这样,一个姑娘,要是再大一点被旁人知道,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话。”
江泠没有回应,他已吃不下饭。
用完膳,江泠让下人帮他将桌上的羊肉包子用油纸包起,他告诉宋氏,他要带回院子留着夜里看书时饿了吃。
当江泠表达过自己不想搬走的意愿,但遭到拒绝后就再也没有提起时,宋氏对此很满意,她是雍容华贵,养尊处优的名门妇人,她理当拥有一个超过所有人的儿子。
江泠恪守礼教,一心求学,从来没有让父母操心过,这是宋氏可以永远在婆母妯娌,甚至是娘家人面前昂着头的底气。
用完膳,宋氏照例来检查儿子的功课。
江泠坐在窗前,低头看书,身姿端正,少年一天一个模样,个头已经快要赶上她。
她问什么,江泠都能对答如流,宋氏微笑着颔首,离开时下巴扬得比来时还高。
她走后不久,江泠又低头看了会儿书,等夜深人静时,仆人也离开,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油纸包,摸黑离开院子。
*
虽然已经过去快要一个月,但在书院里,孙仲言仍旧念叨着那日被人摸走荷包,还被嚣张的小贼抓掉几缕头发的事情,言语之中,大有抓着这件事情不放,誓要给对方一个教训的意思。
但他再也没有碰到那小贼。
原因是叶秋水最近不再上街到处找吃的,她以前也曾小偷小摸,但一个孩子,失主骂两句便也得了,从未有人真的把她怎么样,有时候邻里看她蹲在角落和野狗一起抢别人扔掉的东西,觉得她可怜,甚至会送她一颗芋头,或是凉透的炊饼。
但自从江二爷在北坊那一出后,旁人都喊她贼,北坊的孩子们更加不愿意和她一起玩,大人们对
她指指点点,叶秋水以前蛮横粗鲁,上树打架样样精通,北坊和她抢吃的,反被她揍过的孩子很多,现在他们合起伙来欺负她,叶秋水干脆不出门了。
她吃着家里的存粮,快要七岁的叶秋水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对她的恶意来自于什么,她也似懂非懂,虽然那日看到的江主簿一脸慈爱,但是叶秋水还是有些排斥,甚至连他们送来的桃子也不吃了。
夏日炎炎,鲜嫩的桃子放不了多久,渐渐变软,发黑,叶秋水穷惯了,饿惯了,还是不忍浪费食物,最后将它们全部吃去,夜里腹痛难忍。
叶大已经许久不回家,叶秋水一点也不担心,她更怕叶大会回来抢她的钱,夜里肚子疼,叶秋水蜷缩在草席上,难受得翻来覆去。
忽然,她听到一声轻唤,似隐似现,压着声音,有些急促。
竞像是从高墙上传来的。
“叶、叶……秋水!”
第10章 和好 他并不觉得自己正在犯错。……
叶秋水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有人在喊她,说着不太正宗的曲州话。
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不敢喊出声似的。
她爬起来,站在窗口张望。
垣墙被加高,江泠又搬到别的地方,再也没有光亮能越过墙照进叶秋水家中,叶家是赤贫户,点不上油灯,整个院子笼罩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叶秋水费劲地看,借着月光,终于看到墙头挂着个黑乎乎的影子。
她顿时一吓,满身戒备。
“叶秋水……”
似乎是听到开窗的声音,墙头的影子动了动,声音微弱,下墙的动作颤颤巍巍,“你在家吗?”
叶秋水终于认出来,墙上的是江泠。
她很诧异,江泠怎么会在墙上,但是她想起前几日在江家被一群人围着,被污蔑是贼,摔得一身淤青,又被邻里指指点点的屈辱,她记得江秀才与他夫人眼里的嫌弃鄙夷,以及觉得她呆过的地方脏,将被褥都丢出去的场景,“嘭”地关上窗,“你走开!我不要看见你!”
叶秋水把窗户关得很紧,她头也不回地钻进屋子里,一点也不管身后的动静。
外面安静了许久,突然,窗户被轻轻叩响,声音轻得像是小狗爪子挠了一下,不仔细听甚至察觉不到。
叶秋水抬起头,盯着窗户,那声音停顿了片刻,又轻轻响起。
叶秋水终于忍不住,翻下床榻,她绷着脸,看上去凶巴巴、恶狠狠地拉开窗户。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很狼狈的江泠。
发髻乱了,衣摆也被勾得乱七八糟,掌心满是擦痕,还流着血。
江泠垂着眸子,看上去无措又可怜,他显然被叶秋水生人勿近的架势吓到,呆了呆,而后抿着唇,将紧紧护在怀里的东西递给她,“你吃。”
晚膳时热乎乎,白胖胖的羊肉包子,此刻被挤压得歪歪扭扭,汤汁将油纸包渗透,不大好看。
江泠脸上的神情更加难堪。
虽然包子的形状不太好看,但叶秋水闻到包子的香味后,不禁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黏在上面,但她还是很有尊严地冷哼一声,“你拿走,我不吃你家的东西。”
听到这话,江泠有些急,他将手又往前伸了伸,推到她面前,“给你。”
他看过那么多书,理当满腹经纶,口若悬河,结果嘴还很笨,不会哄人。
叶秋水想要推开他,刚伸手,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响了一下。
这几日她躲着不敢出门,白天吃了两颗坏掉的桃子,腹痛半日,这会儿才好一些,饥饿顿时袭来。
江泠看着她,大眼瞪小眼,默默地又将包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叶秋水犹豫片刻,伸出手,一把将包子抢了过来。
她小声地哼了哼,谁会和食物过不去。
见她将包子拿去吃,江泠很轻很轻地扬了下嘴角。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叶秋水也不好意思再臭着一张脸。
“你怎么下来的。”她一边吃一边问:“院墙这么高,我家里可没有树。”
她还记得,江泠连树都不太会爬,叶家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角落堆着柴火与草垛,也不知他是怎么下来的。
江泠侧过身,指了指院墙下用来烧火的草垛。
叶秋水惊讶,“跳下来的?”
江泠点了点头。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月光洒落,叶秋水这才发现江泠的头上还沾着几根草。
平日矜贵的小官人此刻头顶杂草,脸上带着愧疚,安安静静地看着叶秋水,眼神随着她的动作流动,看上去没有平日那么冷漠严肃。
叶秋水饿了许多日,吃起东西来忘乎所以,她还是那样的坏习惯,遇到食物来不及细嚼便囫囵吞枣地咽下去,生怕会有人同她抢一样。
等她吃完,已是满手油腥,叶秋水用手帕擦了擦,江泠看着她,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叶秋水见状,故意道:“好了,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她刚刚才吃过小官人千辛万苦送过来的东西,不好意思太凶,绷着脸,说话说得很不硬气。
“等等!”
江泠立刻伸手,卡住窗棂,涨红着脸,说:“我前几日在省城考完试,刚出来就看到老家的下人,是祖母派过来的,她年纪大了,想念晚辈,所以让人接我过去住几日,我祖父身体也不好,缠绵病榻多年,所以我才多待了几日孝敬他们。”
“我……我回家后才知道这几日发生过什么,我也知道你没有偷东西,是他们误会你。”他掀起眼,直视叶秋水,“我替我家人给你赔罪。”
叶秋水怔了一下,回神,“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江泠重重点头,“嗯……嗯?”
他又摇头,抬眼看着叶秋水,“我听他们说你从树下摔下,有没有受伤?”
“没有。”叶秋水告诉他,“大夫看了说没有事,还给我送了药。”
不过被她拿去城中的药铺当掉,江家出手阔绰,药材可以卖出好几十两,药铺的伙计见她年幼,故意诓骗,只给了她五两。
叶秋水喜出望外,她拥有了有史以来最丰厚的一笔资产,但是这并不耽误她依旧不喜欢江家的人,排斥那些脸上写满嫌弃的高门贵户。
但这里面并不包含江泠。
江泠担忧地盯着她,“现在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