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狐濡尾
“陈家的啊,难怪。”叶成林评价,“一丘之貉。”
“爸爸,”叶希木解释,“李佳苗人很好。”
“一个锅里做不出两样饭。”叶成林说,“你懂什么!”
叶希木沉默。
叶成林说:“那个长头发的女的叫什么来着?”
叶希木说:“季辞。”
“哦对,也是跟她妈姓的。”叶成林说,“她之前不是被你们实验二中开除过吗?怎么还有脸跑回学校去,请你们这些学生儿吃饭?”
“爸爸,你不能这样说她。”叶希木抬起头,“她……”
“她从小就是个混社会的女流氓!跟她妈一样每天没点正经事,到处吃吃喝喝□□!”叶成林严厉地说,“你跟她见过几面?就为了她这样顶撞你老子?”
袁礼旺推了一下叶成林:“哎老叶,好好吃顿饭……”
“你亲眼见过吗?”叶希木忽然低声道。
“见过什么?”
叶希木说:“你这样说她,是见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叶成林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叶希木问出来的话:“你问我有没有亲眼见过?你是不相信你老子吗?!”
眼见父子之间的火药味变浓,黄鹤升和袁礼旺两人连忙好言相劝,“好好讲道理,不要生气嘛!”
叶成林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劝,“好,叶希木,我今天就来跟你讲讲道理。”叶成林道,“我亲眼看到她给了敖凤一张银行卡,两个人在医院里头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敖凤回去后就把十几万的债都还干净了——我问你,这算不算!”
“医院?”叶希木万分惊讶道,“就是你去医院看舅舅舅妈的那个下午吗?”
黄鹤升和袁礼旺都觉得叶希木的这个回答避开了重点,叶成林也觉得他问得驴唇不对马嘴,但还是回答道:“对,就是我刚出来的那天下午。”他逼问,“够不够证明!”
叶希木没有马上回答,他心里在飞快复盘另外一件事:
那张造谣的照片是前一天晚上爆出来的,第二天上午父亲结束拘留,原本打算回家,没想到看到了那张照片,于是改变计划,跑去医院找敖凤。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季辞也去了医院,按照父亲的说话,她给了敖凤一笔十几万的钱,让敖凤还债——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是本来就计划帮助敖凤,还是……还是因为她也看到了有关自己的那张照片?
叶希木并不敢这样自作多情。
父亲和黄律师袁叔他们闲谈中提到的一件事,让他隐隐在意:那张造谣的照片在父亲和学校的及时合力施压之下删除,而发照片的人后面也没有再掀风波,这件事看起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了。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按照他之前的分析,这张照片是冲着他来的,肯定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比如对他造成大面积的不良影响之类。
但是并没有。贴吧和论坛将发帖人定性为恶意造谣之后,很快就没有再提这件事。这段时间他再去学校,一切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样的风平浪静让他感到不正常。
他跟璐妈说过这事,璐妈说他想多了。
也许是吧,也许是他经历过父亲的事情之后,对来自他人的恶意变得敏感了许多。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真的就这样了吗?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问你话呢?”见叶希木突然出神,叶成林又催了一句,“刚才不是还挺牛劲的吗?问老子有没有亲眼见过?”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嘛!”袁礼旺打圆场,笑嘻嘻地问叶希木,“是不是?”
叶希木抬头望着父亲,从父亲的脸上,眼睛里,他确信父亲对季辞的成见已深,倘若他从头到尾讲清楚这段时间跟季辞一起所经历的事情,只怕父亲不但不会对她改变看法,反而会暴跳如雷,立即去把季辞喊出来面对面对质。
他于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在黄鹤升和袁礼旺的劝导下,父亲终于不再和他争论此事。新点的菜端了上来,他默然地吃着饭,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季辞从包厢里进进出出,那个包厢里似乎都是女性,年纪都比她大不少。她们都喝了很多酒,喝到了尽兴的程度。季辞扶着她们,把她们一个个地送了出去。
他看到季辞回到包厢之后,拎着小包去了卫生间,看起来是打算离开了。
他站起身,正在和黄袁二人说话的叶成林抬起头,“你去哪儿?”
“我去上个厕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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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再加上卡文,所以又拆章了,活鱼馆这一段一万多字拆了四章。追文感受进展会慢。不拆就会断更,在断更和进展缓慢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再加上这篇文尝试了一个反复转换视角的罗生门式写法,比如季辞拿加多宝这段上一章写的是叶希木视角,这一章是中年父亲们的视角,重复的是一件事,也会加重“好像没啥进展”的感受。但还是想试试这种写法,所以会坚持用这种写法写完这本。
追文的读者永远是我最珍贵的读者。影响追文体验(后面这种事儿应该也还不少),磕头致歉!
第60章 蛇发
酒宴已至尾声,大家都喝得很痛快。和这些母亲生前熟悉的朋友很聊得来,季辞兴致很高,略略放纵了一些,以至于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喝过量了。
但她还是清醒的,头脑清楚,行动自如,比起其他姐姐阿姨来说状态好很多。官晓燕去洗手间吐了两次,现在清醒多了,她去结账,让季辞送一下其他醉得比较厉害的姐姐阿姨们。她们大部分提前安排了人接,季辞把她们一一送去停车场,确认对得上接送的车辆和人,能安全到家才放她们离开。
她最后陪一个叫田舒婷的三十来岁的阿姨去叫车。田舒婷开网店,专卖母婴用品。她酒量还不错,思维是清楚的,但是没办法好好走路,需要季辞扶着。季辞本来叫她婷姐,田舒婷让她还是叫婷姨,因为她是对季颖以姐姐相称的。
走出馆子,田舒婷对季辞说:“你虽然年纪小些,做事却像个大姐头,很像你妈妈。”她感慨道:“我以前出过事,被那种专业打假的讹钱,是你妈妈帮了我的大忙。从那时候起就觉得,不管多大的事,只要你妈妈在,我们心里就稳,就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
把田舒婷送上的士车,季辞拍下车牌号。田舒婷在车里看到,又喊:“师傅等一下!”她把车窗摇下来,拉住季辞,让她把头低下来听她说:“我有个妹妹在峡江市到上海的航班上当空姐,她说你妈妈这几年每个月都要飞一趟上海,今年甚至每个星期都飞一趟。你可以查一查她去上海是做什么的。”
季辞用力抓住田舒婷的手,感激说:“谢谢婷姨!”
田舒婷说:“别的什么都不要来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辞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婷姨放心,我这个人喝了酒忘性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不记得。”
田舒婷摇上车窗,的士尾灯由红变白,汇入街道上络绎不绝的车流。
季辞把田舒婷话语中的关键词在手机记事本上记录下来,心中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母亲的秘密很多,零散地分布在不同的人心底的角落里。而这座小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擅长保守秘密。这也许是每一个人的生存之道。
她回到活鱼馆,去跟官晓燕道别。官晓燕是个情感特别丰富的人,之前不光抱着她哭,听到其他人讲到悲惨的事情,她也会抹眼泪。看到季辞回来,她又抱着她哭了一会,最后跟她说:“以后我们聚会,你能来一定要来,有什么难处,也找我们一起商量!”季辞说好,官晓燕的男朋友来接她,她又依依不舍地拉住季辞的手,说:“记住阿姨说的话啊,能走就走吧!走得远远儿的,过得开开心心的!”
官晓燕走后,季辞检查包厢里还有没有遗留的物品。她拿着自己的包,对着小镜子发现自己的妆刚才被抱着她哭的官晓燕蹭花了一块,就去洗手间补妆。
活鱼馆的洗手间有人勤便打扫,很干净。男女厕分开,但洗手池在外面的公共空间,男女混用。
季辞补完妆,把化妆用品收起来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叶希木走了过来。
她没有和他打招呼,因为她想起刚才叶成林的那个眼神——对她充满警惕,甚至排斥。
不奇怪,她见过很多了。
准备走,却听见叶希木叫她的名字,“季辞,我有事情跟你说。”
“不急的话下次再说吧。”季辞把手伸向水龙头,细细洗手。
“急。”叶希木说,他看了看洗手池附近没有其他的人,问季辞道:“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徐晓斌放过我爸的吗?”
季辞道:“你爸不相信,所以你来问我要证据?”
叶希木道:“我还没有跟他说。”
“那就别说了,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季辞说,“你爸爸很讨厌我。”她发现几缕头发缠在了她耳坠的细小银链上,对着镜子把头发解下来。
叶希木没想到季辞这么敏锐,只是刚才看了一眼,就能判断出父亲对她的态度。他不由得向季辞走近一步,想要同她解释,然而季辞立即让开,退到了旁边那个洗手池。
“别过来。”她冷漠地说,头发解不开,干脆把耳坠取了下来,“免得你爸爸以为我在勾引他的宝贝儿子。”
叶希木明白季辞因为父亲和他疏远,他觉得很难过,说:“我晚上回去会跟我爸爸解释清楚。”
季辞专注地分离头发和耳钉。
“但我问你这个问题,不是因为我爸爸。”叶希木说,“是可能跟你,还有我,都有关系。”
季辞从镜子里审视叶希木,他看上去的确着急,而且十分认真。
她想了想叶希木在徐靖这个事情上做出的判断,回答他的问题说:
“我说如果想让我不追究徐瑶的事,我有一个条件,放过叶——”她改口,“放过你爸爸。”
“原来是这样。”叶希木沉思着,“那看来徐晓斌应该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我给他发信息的手机号,肯定是你给我的。”
季辞解开了头发,把耳钉重新穿过细小的耳洞。“徐晓斌这个人非常精明,他肯定能猜出来。”
说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双手从耳垂上放下来,“你的意思是,徐晓斌知道我们俩认识?”
叶希木点头。
“那又能怎样?”
叶希木说:“我不确定。”他抬头看着季辞,“你那天去医院找敖凤,是因为看到了他穿校服很像我的那张照片吗?”
季辞从镜子里看着叶希木,“你想说什么?”她道,“你不会觉得徐晓斌在拿那张照片试探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吧?”
叶希木低声说:“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他停顿了一下,说,“如果那张照片是针对我,事态不会平息得那么快。”
“你以为呢?”季辞半是调侃半是刻薄地说,“你是保护动物,大熊猫一样的,别说你爸了,你们老师,管教育的领导,都不会允许这件事放大,任何影响你高考的障碍都要消除。”
她转过身从墙上的挂钩上取下自己的小包,道:“高考多大的事啊,那两天你们考场外的路都要清空,车不许走,装修的不许施工,什么声响都不许有,更别说一张照片啦。”她拎起包,皮笑肉不笑地说,“是不是啊,叶希木。”
然而叶希木依然很坚持:“但你看到照片之后,就去找敖凤了。”
季辞抱起胳膊:“没错,我去找敖凤,是因为照片中就是敖凤,可不是因为你。徐晓斌得有多无聊啊,还拿张照片来试探我。”
“那你之前怎么不找?你在三更的时候,不就看到他了吗?”
叶希木总是如此洞明,如此秋毫必察,如此寻根究底,季辞突然感到烦躁。
“原因很复杂!叶希木!”季辞冲他吼了一声,突然一阵晕眩袭来,险些摔倒,叶希木飞快上前扶住了她。季辞摇摇头,虚着声音道,“从敖小女太太那里回来之前,我不知道他这么惨,我也不知道是徐晓斌把他们家害到了这种地步……”
“叶希木!”
这一声怒吼,让季辞都不禁抬头向门口望去。
叶成林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抓住叶希木的肩头,把他往外扯。这一下太用力,叶希木猝不及防,被他带了一个踉跄,随即失去了稳住自己和父亲的力量对抗的先机。支撑着季辞的力量突然消失,她晃了一下,抓住水池边,才没有摔下去。
叶成林粗暴地把叶希木拽出洗手间。他回头狠狠瞪了季辞一眼,眼睛里充满了冰冷的厌恶、强烈的鄙夷,和威吓一般的警告。
这一眼的憎意是如此浓烈,浓烈到季辞在那一瞬间都被慑住。她甚至回想起小时候在老街路边空地玩耍,突然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个老头扔了一块泥巴,那个老头的眼神和叶成林的如此相似,他嘶叫着让她这个小野种滚开,那时候的茫然、委屈、害怕和彷徨无助历历在目。
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皮肤冰冷,浓烈的酒意却让她由内至外地发烫,一种被侮辱的愤怒从心底涌现。
他凭什么施与她这样的眼神?她跟他无冤无仇,甚至还拉过他一把,他叶成林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