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纵虎嗅花
这算是帮过他,她没落井下?石,甚至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算对得起他了吧?孟文珊抚着胸口,一步步走了进去。
真?做笔录时,她思想?又挣扎起来,斗争激烈,她得折中一下?,李明月也得担责,她是个早熟的女孩子,没分寸,没界限,她又不是没见过。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天?天?故意搁眼前晃,男人心猿意马,走走神,都是正常的,说不定?谁主动呢。
她的笔录到处矛盾,一会儿说李秋屿,一会儿说李明月,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
办案人员说:“孟女士,你要说事实,不要渲染。”
孟文珊习惯训学生,被人说教,第一反应就是反驳:“我说的是事实。”
她不能接受人家教育她。
随便吧,这样?是真?对得起他了,她没有完全地怪他。
这些事,都在赵斯同的意料之中,他像隐形了,跟此事完全无关。他在暗处,什么细节都清楚,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理发店的小?妹,人人都叫她“小?妹”,谁知道她真?名叫什么,一个发廊小?妹,身处灰色地带,李秋屿来过这种地方消费,就是洗个头,这符合赵斯同对李秋屿的判断,他没这样?的爱好,太掉价,太侮辱他自己?。
发廊的小?妹,本来都答应了,拿着钱笑开了花,却突然翻脸,把钱一张张丢出?去,叫来人滚蛋。店里的客人说,她脑子有点问题,算轻微智障吧。
智障的话,那是断断不能当证词的,谁知道她到时发什么颠呢。
李秋屿还认识智障,听她说话,真?是热爱底层人民,赵斯同心里冷笑。她最开始不知道要去指认谁,她不知道他姓名,一形容,小?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记得他的声音,身上清洁的味道,她一下?发了狂,六亲不认的样?子,钱也不认了。
谁都能揩她油,跟她睡觉,她也不觉得什么,李秋屿不一样?,她一直记着他呢,他没再出?现?过,她却没法忘了。
赵斯同放弃了这个人物,李秋屿在看守所已?经待一段时间了,听说进去后,就得剃头,光身子检查。赵斯同都有点心疼他了,师哥多英俊多体面的一个人,那种情形,真?是诡异又凄凉。
他知道季彦平跟狗一样?跑前跑后,这人北京大律所出?身,小?有名气?,是李秋屿正儿八经的同门师弟,非常卖力。赵斯同欣慰李秋屿还有使唤人的能力,脑子也很清楚,李秋屿若是不堪一击,废物一个,赵斯同相信自己?立刻想?踩死他。
侦查还没结束,季彦平目前积极争取李秋屿的取保候审。赵斯同对这些流程也很清楚,他亲自去了趟学校,学校的大门,永远欢迎他。他却没进去,车停在外面,通过中间人给明月带话。
第86章 明月刚见过季彦平,……
明?月刚见?过季彦平,他道:“师哥收到你?的信了,也看了。”
明?月心里一阵高兴:“说什么了吗?”
在?那种地方?,李秋屿精神一直很稳定,他看起来?不悲不喜,只有谈起明?月时,人特别柔软,像什么东西化了,季彦平是?男人,他能感觉出来?。换作旁人,他会觉得不适,你?一个三十的大男人,跟一个小姑娘柔情缱绻的,这不明?摆像犯罪吗?李秋屿身上?流露出的“情”没有冒犯感,水一样流动,有种含蓄的真挚。
季彦平道:“师哥说,你?写的好,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信,他都要多吃一碗饭了。”
李秋屿是?懂幽默的,他很少表现,他懂,但幽默不起来?。谁能想到,在?这样的境地里,却很自然地幽默了一回。
明?月忍不住微笑:“你?看他瘦了吗?”
“有点儿,这是?难免的。”
“他在?里头会心里发急吗?”
“他很有定力,会调节自己的,在?那儿准许读书,我给他买了几本书打发时间。”
明?月便不再问什么了,她知道他行。季彦平前脚刚走,有人过来?找她,她很警惕,到文科班找到秦天明?,一块儿到学校门口,朝南大约走了二三百米,见?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着,她张望两眼,车子按了下喇叭,她跟秦天明?说:
“你?记住车牌号,我过去看看谁找我。”
大白天的,总不能当街对她怎么样。明?月走到车跟前,车窗慢悠悠降下来?,赵斯同戴着墨镜,明?月一眼认出来?了,她强按着急躁,心说不能动脾气,人一动脾气脑子容易做错事。
赵斯同冲她笑笑:“明?月,越来?越稳重了。”
稳重你?祖宗十八代。
明?月心里骂了他一句,平静道:“你?有事吗?”
赵斯同笑道:“没事不能来?看看你??师哥出了事,他一定最担心你?了。”
真虚伪,都这个时候了,赵斯同还能装无辜,跟他没关系,明?月想起季彦平的话,这事目前确实?跟赵斯同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会让这事跟自己有关系的。
明?月道:“你?太客气了,我好得很。”
赵斯同点点头:“很能沉住气,是?做大事的孩子,我是?有些话跟你?谈谈,我猜你?也想跟我谈谈,约个时间吧,不会太耽误你?学习。”
高中的课程早学完了,这一年就?是?不停复习复习,赵斯同念书在?行,一点不觉得高三有多要紧,他知道她成绩还不错,但不是?最顶尖的,她要是?因为这个事会做的题变成不会,或者做错,那只能说明?,她本来?也没会,算不得聪明?。
明?月迟疑了一会儿,赵斯同说:“你?不会以?为我要害你?吧,”他微笑着,“你?一个十几岁的人,我害你?得逞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能用嘴办到的事,赵斯同绝对不去浪费别的资源,用语言最高级,最文明?,他一直信奉这个,打打杀杀的事,社会不容许,也显得人粗笨愚蠢。
明?月跟他约了时间地点,她要只身前往。她把这件事告诉季彦平,吓他一跳,真怕赵斯同对她做点什么,他连忙预约见?李秋屿,李秋屿反应镇定多了。
好像赵斯同要跟明?月谈,是?他早料到的。
“你?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季彦平很惊讶:“师哥你?放心吗?”
李秋屿说:“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不了解他,他不会明?面做什么的,他要的是?跟明?月谈话。”
季彦平道:“明?月会不会跟他吵起来?,我怕她激动,她心里肯定气坏了。”
李秋屿明?白他担心明?月说错什么话,别造成把柄。
“不会的,你?告诉明?月,去吧,我相?信她,只是?小心别掉进他的语言陷阱。”
季彦平听他这么说,有些忐忑,明?月才多大,赵斯同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当天把明?月送到一处别墅区,问她怕不怕,明?月摇摇头,奶奶死了,李秋屿在?看守所,她也不晓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可怕的。
这儿环境清幽,门禁挺严,让她登记了姓名,明?月按人要求做,备注的时间详细。
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的,只是?简单装修了下,赵斯同把她请上?二楼,什么人都没有。这儿没监控,她也不准带通讯设备,穿着单衣,一目了然,身上?什么也没有。
二楼没拉窗帘,怪暗的,几乎是?黑的,明?月非常不习惯,要说一点不紧张,那是?假的,外头阳光很大,一下换到这么个环境任谁都嘀咕。
赵斯同坐在?黑暗里,明?月问他:“我能拉开点窗帘吗?”
赵斯同的微笑好像有声音:“当然能,我嫌阳光刺眼。”
明?月也就?只拉开一点,阳光透进来?,照得她发亮,这更看不清对面赵斯同了,他还坐阴影里。
她特地把裤兜翻出来,意思你?看,我可什么都没带。
赵斯同笑道:“坐吧,咱们?也认识很久了,都没好好说过话,我一直想了解了解你?的,今天是?个好机会,咱们?都别浪费了。”
这语气,这感觉,跟李秋屿实?在?太像,赵斯同仿佛有意无意让她觉得,对面坐着的就?是?李秋屿。
他跟她没那么熟,一开口却老熟人似的。
明?月说:“你?不怕我带录音笔那样的东西,把今天的话录下来?吗?”
赵斯同道:“不怕,我知道我既然提醒你?了,你?就?不会带,没这个必要,那样就?没意思了。”
明?月表示赞同:“我也这么想,你?今天一定是?有肺腑之言跟我说,正好我也是?,所以?,都面对面坐着了,双方?不用装蒜。”
赵斯同真要笑了:“看不出,你?说话这么老道,还很坦率,一直都这种说话风格吗?”
明?月道:“我不骗人,也不骗己,有什么说什么,不好意思害羞不好说的就?不说。”
赵斯同道:“难怪他喜欢你?,我都要喜欢你?了。”
明?月道:“你?谁都不喜欢,只喜欢自己,你?觉得喜欢什么那肯定是?错觉,都是?喜欢你?自己的延伸。”
赵斯同像是?沉吟,不辩驳,也不承认:“你?让我想到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经常语出惊人,大人们?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有些大人少年时说话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大了就?忘了,人年纪大了容易变得乏味,像死水,不流动了,水不流动就?会臭,人也一样。当他们?再听到某个少年说出这样的话,会震惊,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想到的呢?我刚才有点这样的心情,不过很快觉得惊心,是?不是?我也成死水了。”
他对她好像还要再赞美一下,“我知道,不是?每个少年都能说出你?刚才那番话,你?能说出来?,与众不同,招人喜欢,听你?说话有趣。”
李秋屿成了“他”,不在?场的客体,但明?月知道,赵斯同找她来?是?要全部?围绕一个不在?场的人说的,那不用提名字了,两人都清楚。
明?月道:“你?不是?死水,你?一直活得很,像身体里住了个泉眼,天天汩汩直冒,想着法子让你?日子过得精彩。你?要是?死水,这世上?人过得都是?猪狗不如的日子了。”
赵斯同道:“好比喻,我从没想过自己身体里住着个泉眼,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你?是?个可以?当作家的人,不过依我看,你?最终当不了,你?阳气太足了,少了那么点扭曲幽深的东西,你?要是?古时候,托生个男人,能做个诤臣,直臣。”
明?月心道,你?放古代肯定想当皇帝,生杀夺予,要是?你?当皇帝,我压根不会入朝为官,宁肯种地。
“我没想过当作家,对扭曲的东西更没兴趣。我只想好好过日子,不伤害旁人,往后要是?有能力再做点对旁人有益的事,就?更好了。”
赵斯同道:“真巧,我也经常想着怎么做点对旁人有益的事,今天找你?来?,就?是?这个目的。”
明?月知道他要开始了,非常警惕,赵斯同最会说话,他需要黑是?白时,黑就?成了白,他需要错是?对时,错便是?对。
“你?说说看,什么是?对旁人有益?”
明?月本来?想说,身处困境拉人一把,她没说,反问赵斯同:“你?觉得呢?我听得道理够多了,还没听过赵总说道理。”
赵斯同笑道:“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咱们?是?平等?的,你?喊我名字无妨。”他的脸在?帘子后头,整个身体都在?,人朦朦胧胧的,说了这么一会话,明?月大致看得他轮廓了,眼睛适应了。
“别人饿时给碗饭,冷时送件衣服,甚至缺钱时给他一把钱,都不算什么。对一个人真正的,最大的帮助是?,”赵斯同娓娓道来?,“当你?发现他要背叛他自己,投入到一种毫无意义的生活自我毁灭的时候,你?把他拉回来?,这才是?真正的帮助。”
明?月默默听完,说道:“有这么一种人,旁人要是?有一点不如他的意,不听他的,他就?会找机会报复,好像他是?古时候的皇帝,说的话是?圣旨。我们?是?新社会,早没了皇帝,但这种思想根深蒂固,还种在?一些人脑子里,很难清除的。比如当父母的,对子女是?皇帝,当老师的,对学生是?皇帝。有时候,人打着朋友的旗号,对人家也会这样,他们?通常会说,我是?为你?好,我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正巧,这人利用她家里的权势报复,觉得别人是?草,一拔就?死,那是?他们?没见?过乡下的一种草,不怕踩不怕压,轻易拔不掉的。”
赵斯同道:“你?没理解我说的意思。”
明?月道:“你?也没理解我的意思,扯平了。但我应该跟你?说说,我理解的益处,首先要听听人家自己说缺什么,需要什么,不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给人家东西,人家说需要水,你?偏说他想馒头,这就?不好了。”
赵斯同拍了两下手:“精彩,你?真是?个聪明?孩子,思路这么清楚,你?那样的家庭能养出你?这样的孩子,不容易。”
明?月道:“确实?不易,因为爹不是?爹,妈不是?妈,爷爷奶奶给我当父母,我爷爷叫李万年,喜欢说书,从不发脾气最能吃亏。我奶奶叫杨金凤,会磨豆腐,勤快利索绝不占人便宜,我跟着他们?学做人,他们?什么样,我就?什么样。你?不是?想了解了解我吗?”
赵斯同道:“这下了解了,他在?你?身上?做的实?验看起来?很成功,在?我身上?,他应该也觉得很成功。好了,现在?他一定觉得善恶两端成定局了,你?是?善,我是?恶,各自都发挥到了极限。别看他现在?人在?看守所,心里正高兴着呢。”
明?月轻轻叹息:“你?犯了个错误,以?己度人,你?在?看守所会高兴吗?把你?剃光头,去扫厕所,你?一天也受不了的,凭什么认为他高兴?”
赵斯同道:“你?为他说话吗,咱们?可真是?同病相?怜,你?了解他一半,我了解他一半,这才能拼凑起完整的他。他拿我做实?验我清楚,拿你?,我看你?还不清楚。”
明?月不急着说话,手指拨拉两下窗帘,透过窗户,能看见?别墅前种着的紫薇花开了,淡淡的紫,很温柔。她看到美丽的紫薇花,阳光照着,觉得很好。
“他本质上?是?个无聊的人,想必没掩饰过,他这个实?验在?大学期间就?想做了,选中了我,我行事所有的指导原则全部?来?自他,他有种老师的心态,需要学生来?践行他的思想。你?一定明?白,他同时很有魅力,嘴里说出的话,总是?能轻易影响别人的思绪。”
赵斯同望着她,明?月对上?这双眼,没法否认,李秋屿是?有魅力的。
他便继续说,“我那时浑然不觉,只觉得和?他在?一起很新奇,他说什么都显得那么有道理,如果你?今天不认同我,就?是?不认同李秋屿的一部?分,我是?他那部?分的代言人。”
明?月心跳了跳。
“他另一部?分的理论,就?需要找一个很纯洁的不谙世事的人了,我最初知道你?时,有点意外,但很快想通了,你?是?乡下的小孩,没见?过什么世面,没受过什么诱惑,相?对纯净,他为什么没选他的女朋友呢?那是?大人了,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早被欲望泡过了。你?不一样,你?是?璞玉,他在?你?那体会到了所谓的真善美,他就?是?要看两个世界的,等?两个世界看完了,他会厌倦,重新回到他本来?的状态里去,你?是?要被抛弃的。他会消失,你?痛哭流涕求他别走,他的心跟石头一样硬,头也不回,他的女朋友当初就?是?这么挽留他的,他本质是?冷血的,无情的,其实?他女朋友犯什么错了吗?没有,仅仅是?她对他而?言失去新鲜感了。”
赵斯同语调一直是?平和?的,没有激烈的控诉,他徐徐说开,好像只为让她知道真相?。
“你?是?不是?以?为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我害的?”
明?月眼里突然簇起两团火,她不吭声?。
“不是?我,不信你?有机会再见?到他,问一问。我告诉你?指证他的都有谁,你?的乔老师,孟老师,张同学,孟同学,还有他的前女朋友,你?也许会想,乔老师跟我谈过恋爱,我指使的,好,哪怕这些人都是?我指使的,我能指使孟老师吗?”
明?月这下吃了一惊,孟老师,孟老师怎么会呢?她知道可能这件事孟老师会怪罪李秋屿,她是?家人啊,她平时跟李秋屿说话都是?很亲密的,李秋屿也信任过她。她指证李秋屿什么?即使指证,她觉得孟老师指证自己,都不会去指证他。
赵斯同盯着她的脸,观察她表情的细微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