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岫
又过了段时间,大概半个多月,秦咿做家务时失手打翻一瓶酱油,黑漆漆的污渍将料理台和?地板弄得一塌糊涂。她连忙抽出几张厨用?纸去擦,正?手忙脚乱,一滴眼泪无声砸落。
毫无预兆的,她的情绪突然就崩溃了。
秦咿坐在地板上,手臂环抱着膝盖,哭得特别凶。她先是叫妈妈、爸爸,又叫了声方瀛阿姨,再去叫谢如潇,却无人?给她回应。
那时她才意识到——
从?今以后,真的没有救世主了。
-
山顶。
荒弃的小?礼拜堂。
四周光线昏沉,雾蒙蒙的,残破的玻璃窗外雨声不止,雷声嗡鸣。
梁柯也握着秦咿的手,将她往怀里搂了下,声音里有心疼的意味,问?她:“害怕吗?”
秦咿没作声,她侧头看向祭台上的十字架,脑袋里零星闪过几帧关于过往的碎片。
梁柯也摸到秦咿的衣服发潮,有些湿,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又问?:“冷不冷?”
秦咿腰上被勒了下,她回过神,正?要说什么,目光忽然落在梁柯也耳后,那里有一抹小?小?的蓝色刺青。
很漂亮的颜色,款式也精致。
秦咿不受控制地开口:“梁柯也,跟我?讲讲你的刺青吧。”
为什么要文这个字母,是不是和?尤峥有关……
梁柯也脊背僵了下。
秦咿与他?贴着,很清晰地感觉到。
第43章 chapter 43
梁柯也曾亲口说过,他耳后的刺青与一个亲人有关,已故的亲人。
秦咿唯一能联想到的人就是尤峥。
雨声簌簌作响,吵闹得厉害,潮冷的湿气不断往衣服里钻。
秦咿哆嗦了下,恍惚回忆起十字吊坠自信封中脱离,掉入她?手心时?所带来的那份触感?。凉意冰寒,逶迤而过,像极了谢如潇的眼神。
方瀛的葬礼上,他看向尤峥的那记眼神。
谢如潇啊……
秦咿无?声叹息着,心跳也带上了几?分潮冷。
她?收回落在祭台十字架上的目光,看向梁柯也,有些执拗地重复了遍:“给我讲讲你的刺青吧,它背后的含义。”
提及刺青,梁柯也明?显僵硬了瞬,接着,他的情绪似乎也有了些变化。
在这处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时?间的流逝好像都要慢一些,只?有雨声越来越大,砸出白烟似的雾。
静了两秒,秦咿抬眸看他,故意问:“不想说吗?”
梁柯也同她?对视着,目光莫名多了份深邃,顿了顿,他说:“我们?做个交换吧——我给你讲关于刺青的事,你给我讲讲你的小时?候,比如,失去父母后,是如何生活的。”
秦咿心跳微妙地悬起来。
书上说的,藏着秘密的人总会露出马脚。
-
秦咿淋了雨,衣服有些湿,梁柯也怕她?着凉,将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穿。秦咿还在琢磨那句“交换”,抬手伸进?袖子里时?动作慢吞吞的。
梁柯也目光低下来,在她?身上停了会儿,下一秒,他腰身也低下来,牵着外套的拉链帮她?扣上。他明?明?是很没有耐心的那种?人,在秦咿面前,心思和?动作却细腻得叫人发软。
两人面朝祭台,并肩坐在祷告椅上。
秦咿瞥见梁柯也身上有一件白色短袖,露出微微紧绷的小臂线条,看上去清瘦而有力。她?忍不住抬手贴过去,碰了碰他,小声说:“你好像比我更?冷。”
她?掌心下温度一片冰凉。
闻言,梁柯也扭头看她?。
半湿的黑色额发略略压住眉眼,显得他五官清润,带着少见的少年气。他说:“那你就离我近一点,挨着我坐,我就不冷了。”
秦咿抿了抿唇,没做声,身形却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梁柯也得寸进?尺,直接扣着秦咿的膝盖,将她?的腿往自己这边拨。
两人大腿互相?贴着,膝盖也碰到,男生质感?略硬的长裤和?女生垂顺的裙摆,明?明?隔着衣服,却有一种?皮肤纠缠的错觉,叫人耳根发热。
秦咿无?意识地吞咽了下,莫名想起一句话——当你足够喜欢一个人,他说的每一句,都是情话;做的每件事,都透着性感?。
梁柯也不仅腿和?秦咿贴着,手也要牵。
他拉过秦咿的手腕攥在掌心里,低声说:“之前我跟你讲过的,我妈妈不太喜欢我。”
秦咿一顿,眼睛缓慢地眨了下。
梁柯也的出生是桩丑闻,几?个舅舅的孩子都养在港城,只?有他被?扔在在竺州,形似放逐。那位大名鼎鼎的桥王外公,梁柯也根本没怎么见过,偶尔在新闻上看到他的近照,都觉得眼生,毫无?亲切感?。
小时?候,梁柯也听钟叔提起,梁家大部分人都是基督徒。虽然梁柯也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为了讨好梁慕织,他还是把主祷文背得烂熟。
这会儿,面对荒废的祭台,梁柯也忽然想起其中一句——
“求你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
周围都是雨声,铺天盖地,梁柯也的声音混在里头,罕见地显出几?分单薄。
他握着秦咿的手,指腹贴在她?手腕内侧磨了磨,继续说——
“家里装满监控,拍下我自残的画面后,妈妈就更?不喜欢了我。整整四年,她?不接我的电话,不跟我开视讯,也不肯回国?。就在我逐渐适应这种?被?抛弃的状态时?,钟叔将一个不满一岁的小孩带到我面前,对我说,他叫梁域,疆域的‘域’,是我弟弟。”
秦咿一怔。
弟弟?
一些先前忽略的细节也在此刻冒出来,比如,捷琨不经意间提过的,梁柯也的弟弟当年就出过事。
出了什么事?
梁柯也看着对面的祭台,眼神逐渐空茫,“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和?我有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捡来收养的,还是谁生下来。没人征求我的意见,同样的,也没人向我解释,钟叔只?说,妈妈希望我们?好好相?处。”
“最开始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梁域,小孩子爱哭,真的很烦。后来,他长大一点,学会喊‘哥哥’,还会举着两条手臂要我抱,又变得很乖。”
“梁域的存在让小南山那套空旷的房子有了温度,也让我有了家人和?陪伴。如果生活能这样继续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两个孤单的小孩,”梁柯也淡淡地说,“相?依为命。”
秦咿鼻尖酸了下。
那种?无?依无?靠的空落落的滋味有多难受,她?最清楚。
梁柯也侧头,目光落在秦咿的侧脸上,“后面的故事有点吓人,真的要听吗?”
秦咿有种?感?觉,梁域应该没能长大,永远留在了小时?候。
她?忽然不想去揭梁柯也的伤口了,也不想去关心刺青到底是为谁而留。有没有刺青,梁柯也都是坦坦荡荡的梁柯也,他从未做错任何事。
就在秦咿迟疑的时?候,梁柯也倾身靠近,在她?唇边浅浅亲了下,笑?着说:“这个是讲故事的报酬。”
他越是云淡风轻,秦咿越觉得鼻酸。
“说起来有些可笑?,和?我妈妈维持了十几?年婚姻关系的那个人,我从没见过,只?知道他姓尤,叫尤峥,是个漂亮的混血。”梁柯也语气很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后来,尤峥犯了些错,我妈妈执意同他离婚。受婚前协议限制,尤峥什么都得不到,为了从梁家多挖点钱,也为了报复我妈妈,尤峥跑到竺州,买凶绑架了梁域。”
大雨一直停不下来,荒废的小礼拜堂中,玻璃窗碎得七零八落,墙面上痕迹斑驳,灰尘厚厚堆积,气味清苦。
像是怕吓到她?,梁柯也的声音也轻了些,“那年梁域不满七岁,我答应他,会去接他放学,请他吃冰淇淋,他很开心。结果,我临时?有事爽约,只?有家里的司机去接他,绑匪事先做好埋伏,截停了那辆车。他们?带走?梁域,一面朝梁家要钱,一面失手闷死了他,尸体沉海,打捞上来时?已经残破不堪。”
说到这儿,梁柯也用了些力气去握秦咿的手,低声问她?:“吓到了吗?”
这桩绑架案,不仅涉及梁慕织的婚姻丑闻,还有梁域那微妙的身世,梁家用了不少手段,对外瞒得严严实实,至今无?一家媒体敢报。
秦咿怔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能不能告诉我梁域的忌日是哪一天?”
梁域死后,三个绑匪陆续落网,根据绑匪的供词,梁柯也说出一个日期。
秦咿呼吸猛地一顿。
同一天——
梁域和?方瀛死在同一天。
说不清到底有几?分巧合,几?分天定,好像命运早就备好了人走?茶凉的结局,只?等故事演完,各有因果,各自谢幕。
直到此刻,了解了梁域的悲剧,秦咿才明?白,当初尤峥为什么会以一种?濒临癫狂的状态出现?在方瀛的葬礼上。
尤峥虽然存了要报复梁慕织的心思,但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捞钱,并不想把事情做绝,绑匪却闹出了命案。梁域断气的那一刻,尤峥清楚地意识到,警察不会放过他,梁家更?不会。
走?投无?路的状态逼疯了尤峥,他大闹方瀛的葬礼,试图哄骗方恕则和?他一起逃亡国?外。但是,尤峥忽略了一个人。
谢如潇——
眼神凛冽、恨意淬骨的谢如潇。
谢如潇动手时?并不知道尤峥已经犯了罪,如果能早一点知道,又何必……
遗憾层层累积,纠缠不清。
尤峥、尤峥。
蚂蟥一样的东西,他一生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不仅毁了方瀛和?谢如潇,还有,无?辜的小梁域,以及——
梁柯也。
秦咿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收到梁域的死讯时?,梁柯也会有多愧疚。如果那天他没有爽约,如果他和?司机一起去接梁域放学,悲剧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明?明?不怪他的,可是,所有责任好像又都能推到他头上。
秦咿心口像堵着什么,很难受。她?抬手贴在梁柯也耳后,抚摸着那个漂亮的蓝色图案,小声说:“这个刺青是为了纪念梁域。”
梁柯也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他点一点头,“梁域出事后,妈妈问我是不是讨厌梁域,是不是存心把梁域往绑匪手里送?她?说我沉迷自残,是个心冷的怪物,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从那天起,我几?乎整夜做梦,梦见梁域在哭,他说海水好冷。我搬出小南山,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辗转在不同的酒店,想换取片刻安宁,但是,我心里从未安宁过。”
气氛在这时?有些凝滞,雨声仿佛细腻的背景音。
秦咿拢着裙摆在梁柯也面前蹲下,她?一手覆在他膝盖上,仰头看他时?,眼尾很红,睫毛濡湿,像温驯的小鹿。
她?说:“梁柯也,你不要相?信那些胡话,你是无?辜的,没有做错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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