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酥小棠棠
一想到离别,她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就开始发抖,克制不住的。
她怕被陆京御发现,不能被陆京御发现。她藏起右手。
但是,心脏越跳越快,在胸腔震耳欲聋,心慌得让她浑身冒冷汗。她的焦虑症已经表现出身体的异样,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要上洗手间。”
她套上鞋子,捂着肚子火急火燎地奔向卫生间。
陆京御望着她的背影眉心拧起。
江凝烟在卫生间,右手五个手指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双腿无力,她缓缓地滑落到地上,蜷在卫生间角落,等待这阵恐慌过去。
她甚至连灯都没开,逼仄的卫生间暗得像是密不透风的坟墓,浓重的阴霾禁锢着她的身体,她的世界暗无天光,窒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包,第一次吃了抗焦虑的药。
从前她不愿意吃,怕副作用,但如今,起码得压到能离开。
“烟烟?”陆京御在外面叩响了房门。
江凝烟用力吸气呼气,调顺呼吸,眼泪都吞进了嘴里,渗入喉咙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烟烟?”陆京御音调微扬,语气有几分着急。
“我没事儿。”江凝烟稳着声音应道,“你别催啦。”
过了两分钟,这阵恐慌被她压下去,她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的自己,憋了好几口气,把自己脸给憋红了再出去。
一开门,陆京御在门口等着她。
他目光担心地审视着她,见她脸色挺红润的,依旧不放心地说道:“我陪你下楼去看看医生,心理健康也要注意。”
江凝烟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说:“我赶着去上课,等上完课再回来看?”
陆京御想看心理医生倒是不急于这两个小时,点头答应了。他看着江凝烟乐颠颠地跑出去,贴心地给他关上病房的门,脸蛋在门关上前挤在门缝里,笑着跟他挥手。
他不知道,这个寻常又温馨的画面,后来他想起来心就像被撕裂了。
江凝烟坐上车,让保镖们全都坐在后面那辆车,自己坐在后排,脸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眼泪纵横肆虐,她的手一直摸着陆京御给她的那根手链。陆京御给的东西很多,她只留这一件。虽然也很贵,好几千万,不该要,但他给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
她还想留个念想,留个抚慰剂。
她浑浑噩噩地到机场,飞去了另一个城市,通过轮渡去了海岛。
全程也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但这半天她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灰暗无光的世界。
她向警方申请了庇护,早就在海岛上跟人买了一幢民宿,到的时候正是大中午,阳光热烈,在海面上折射着耀眼的光,她也不拉窗帘,她害怕黑暗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可惜的是,日光也如烈火在焚烧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难以抑制地流泪。
她蜷在飘窗座椅上,失神地望着粼粼的海面,胃里忽然像是外面翻涌的白浪,汹涌起来,像是要涌出喉咙。
她想奔到厕所,腿却疲软无力,栽倒在地上。
哐当——
膝盖和胳膊肘砸到地面上,她的四肢开始抽搐。
她抖了一分钟左右,跪在床边,扒着床檐挪到了床头柜那,从包里翻出抗焦虑的药。
等到这阵压过去,她唇色惨白得像是刷白的枯树根,一棱一棱,一片一片。
她心里有个猜测,她这次的焦虑是不是不止担心陆京御死,还有分离性焦虑障碍?
因为这个常见于儿童青少年,她不敢确定。
她给心理医生打了电话,描述了一下症状,对方说:“很有可能。如果情况更严重了,最好还是让他能陪伴你。”
江凝烟不要。
她不要陆京御有危险。
她挂掉了电话,钻进被子里休息。
-
陆京御发现江凝烟失联已经是中午,问她在学校里吃的什么午餐,江凝烟没有回复。等了一分钟他就着急了,拨了电话,一开始无人接听,再打的时候已经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瞳孔猛烈一缩。
这时,门前出现林嘉宇的身影。
他手里拿了封信,面如死灰地进来。
陆京御胸腔的子弹眼像是又炸开了,痛得他发抖。
“她留给你的信,大概不想再连累你了,别的我也不知道。”林嘉宇说。
浑身的气血都往陆京御脑门上涌,他头晕目眩。
他战栗着拆开信封,一张离婚协议书,背面写着“如果两年我还失联,你可以去报失踪离婚”。
还有一封信,他一字一句读下去,目光落在“我小时候有焦虑症”“我必须跟你分开”“只有你万无一失,我才能不做噩梦。”
恐惧、绝望、心痛组成烈火在他心口焚烧,痛楚一寸寸扩散,侵略。
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她退一步,他可以前进一百步,但是,她说她有焦虑症,他危险会让她焦虑症严重。
他的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迈不了一步。
焦虑症……
他发现晚了……
早上她在卫生间里躲着,是不想让他发现?
她焦虑症已经严重到不光是做噩梦,已经严重到身体反应了吧?
她离开前的画面像是电影在他眼前一帧一帧慢镜头回放。
她会藏起她的右手,放在他视觉盲区,本来以为只是巧合,如今往深里想,她出现的躯体反应是:手足抽搐?
他脸色刷白。
他想起她从卫生间出来后的笑容,胸口传来一股剧痛,像是胸口的枪伤被踹裂了。
他喉头涌上血腥味。
“咳——”有什么液体从喉咙溅出来他没感觉,直到拿手背擦嘴的时候他才发现是血。
林嘉宇在喊什么他完全没在意,也完全听不见,他颓坐在地上,宽阔的脊背靠着床头柜,信纸从他指缝中坠落。
手背上点滴的针管被他扯动,血液回流,一根细细的血色管子在半空中震荡,诡异,骇人。
他垂着额头,刘海遮住眼眸,眼泪滚滚而流。
她在他身边,他居然没发现她的异样。
他心脏抽痛,扎着针的青筋更加鼓起,血液迅速往上飙。
他在她身边,她居然生病自己躲在卫生间里不愿意被他发现?
他伸手拔掉了手背上的针,手背上渗出血来,他视若无睹。
他寒着脸站起来,走到病房的衣柜,取了一身西装穿上。
医生围过来,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他没注意,径自往外面走。
有人拦住了他,他伸手用力拨开。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警察局。
“我要对这些所有人提起诉讼,必须让他们判刑,一个都不能放过。”他冷着脸说。
本来他以为他们认可警方的断案,警方说抓一个典型,别的都放了,他也就算了。没想到,他们根本不认可。甚至说杀了烟烟仇就一定报了。既然如此,那他就一个都不能放。
警察说:“不确定第二次,伤害您的是哪两个人。一个现场已经死了,还有个持枪的倒是能确定,但那两个年纪大的跑了的,不确定是哪个,不好抓啊。”
陆京御眼眸里寒光似刃,“这些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是吧?”
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让警方怀疑所有人,不能下定论。
警察说:“是的。”
陆京御问:“笔录做了是吗?”
警察说:“是的。”
陆京御问:“这些人那时候都在干什么?”
警察说:“都在家里没出门。”
陆京御说:“好,那我要以包庇罪一起报案了。”
警察眨眨眼。
陆京御面色冷淡地说:“会这么统一行动,这个时间都在家里没出门,绝对是收到信号了。”
确实,有道理。
警察眼睛一亮,“那我们再查查他们收到什么信号了。本来翻手机没看出什么来。但他们最近办孩子后事碰面也挺多的,我们再审审。”
陆京御表情肃杀地说:“我向来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这么恶劣地两次杀人,害我老婆得了焦虑症,对她的精神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警察点头,“好,我们知道了。”
如果这些人都能被抓,那就只剩持枪的那个了。
陆京御喉结忽地一滚,好像被什么堵住了,眼眶发红,问:“她……你们是不是护着呢?”
警察:“嗯。不会让她再出事的。”
陆京御没再说话,沉默着起身离开。
劳斯莱斯车里,他打了个电话。
“这段时间,应该跟京卓的人混熟了吧?”
对方说:“混熟了。”
陆京御眼睫微垂,敛住眼眸中的戾气,“用尽一切办法收买京卓的员工,拿到能把江家父子俩全部送进去的证据。”
对方说:“好。”
陆京御说:“要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