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船
但荣善衡骨子里是个传统男人。
她把他看得透透的。
他嘴上说着不在乎荣恺的想法,但内心希望得到认可。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看不惯程玫的做派,却依旧给她留足面子,他家那么大产业,他不可能没动过心,何况,荣恺提过让他回去,而荣善衡是存保留意见的。
“妈,我好累啊……”杨之玉缓缓蹲了下去,谈恋爱好累,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好苦闷。
她少有的筋疲力尽,看来确实遇到事了。
葛金秋帮她关好冰箱门,抚着闺女脊背,眉头紧皱:“要不咱找人算算,不行趁早黄!”
杨之玉朝她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地上,哭笑不得:“都到找人算的份上了,那还有什么处的必要!”
葛金秋见闺女笑了,也跟着笑,说你别不信,姻缘天定,有的人就是七绕八绕才绕到一块,想解都解不开!
“妈你能别咒我嘛!再绕我真快累死了!”
葛金秋只好换话题,问她过年的新衣服买了没。
她说买了。
结果葛金秋嘴吐炮弹,开始疯狂轰炸开来:
里里外外都买了吗?大衣毛衣鞋子都买了?内衣内裤袜子都要买新的,最好是红色!买裙子要掐腰的,你穿筒裙难看!大衣带点色,别买黑白灰!新衣服要提前洗干净,别上来就穿,一股子铁锈味!
杨之玉机械点头。
葛金秋问小荣的新衣服也买啦?
杨之玉说不知道,昨天收拾东西时,忙得一塌糊涂,就怕把谁家礼品忘了,谁还去想买新衣服的事儿?
她拗不过老妈,只好问荣善衡是否带了过年穿的新衣服。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突兀,明明小时候才在乎过年是否穿新,怎么都这么大了,还在乎这个形式?
他说衣服够穿,但没有新的。
杨之玉说那不行,得去买,必须买。
荣善衡只好答应,问去哪买?
东塘像样的商场不多,而且普遍偏 low,入不了杨之玉的法眼。
这时,一直在小屋床上坐着的姥姥说话了,说明儿二十八了,东塘大集。
葛金秋顿时眼前一亮,说对啊,明天一早又是集了,过年的集可不一样,什么好东西都有,你正好领着小荣去瞅瞅,买身像样的衣服!
谁要去赶大集?!乡土风骤然吹来,杨之玉觉得呛得慌。
葛金秋看出闺女的意思,正儿八经说东塘大集想当年闻名整个华北平原,十里八乡都过来赶,离家远的都得提前一天来住店,最辉煌的时候连着三天都是集。
杨之玉死活不想去,荣善衡却跃跃欲试,说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赶过集,问集上都卖什么,有没有当地特色小吃?
杨之玉说你清醒点吧,赶集是为了给你买过年穿的新衣服,而大集上的衣服都土了吧唧的,你肯定看不上,穿上有损你荣耀集团长子的身份。
最后这句让荣善衡不自在,自从她回来,屡次将他与荣耀集团捆绑起来,他心虚,却也不能解释什么,好在,她也没问,他们之间缺少一个机会,他在等那个对的时机,对的场合。
当然,杨之玉的话也成功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拽着她不松手,说我就要去东塘大集买衣服!你带我去!
冬季的露天大集热闹非凡。
远远看去,整个赶集的场地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热气腾腾的。
荣善衡七拐八拐,好不容易在土路上停好了车,结果一下车,踩了一脚泥,来不及擦掉,就被杨之玉拉进拥挤的人群里。
“看看,这么多人,这么冷的天,有什么好逛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杨之玉有点得意,瞥了眼荣善衡鞋头上的泥,递过去一张纸巾。
“不用擦。”荣善衡不接,“反正一会就有新鞋子了!”
“你还真打算从这买啊?”
他扬言:“今天如果在大集上买不到新衣服新鞋子,我下午就开车回星城。”
“那你还是早做打算,现在收拾行李还不晚。”
“我回星城买完再回来。”
一路上,人头攒动,走了会才终于到大集门口,门口有个大牌坊,上面写着“东塘第一集 ”。
进了大门,里面喧哗骤然铺开,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音响节奏声、锅碗瓢盆容器的碰撞声,还有狗吠、骡马牲畜的叫声,伴着混合的气味,随着冷风,迎面扑来。
杨之玉吸吸鼻子,一会是肉包子的香味,一会是牲口的粪味,在这严寒的冬日,交融起一种故土的味道。
大集场地呈一个巨大长方形,以宽度为标准,大致分割成了几排小区域,每个区域卖的的东西都不一样,比如吃的和年货在一个区域,紧挨着的就是卖衣服鞋子、布头的,其次是卖家具、生活用品的,以及卖牲口、农具、古玩和花鸟鱼虫猫狗宠物的。摊位多得数不过来,还有一些流动小车,也算摊位,主卖干果零嘴、烤串、手编风铃、鸡毛掸子等。
大集上来往人多,与之前不同的是,多了好些现代化元素,比如搞直播卖货,还有直播赶集,尤其肉摊那里,好些人举着手机云台,在录一个老师傅杀猪。
杨之玉发现,现在的集和小时候变化不大,同样琳琅满目,同样热热闹闹,但此时再来,心境与小时候截然不同。
那时候自己很喜欢赶集,赶集是小孩子接触新鲜玩意的最便捷通道,尤其农村孩子,父母没有逛街、逛商场的习惯,去了商场又露怯,生怕被人取笑、看不起。
而大集则不同,它是朴实的,又是丰富的,能够容纳所有酸甜苦辣、贫富悬殊,乡下人来逛,可以买到实在东西,城里人来逛,可以淘到乡土特产,没有谁瞧不起谁,也没有谁不敢讲价,大家都是平等的、欢乐的,看不顺眼可以随意骂出口的。
后来县城开了商贸市场,最开始卖各种从沿海进货来的便宜衣服,比大集上的贵,但确实洋气,好在还能讲价,吊牌上的价格就是个摆设,如果你伶牙俐齿,能讲下大半。于是那里便成了杨之玉的购物天堂,高中时几乎每周都会去逛一逛,有钱就买件喜欢的,当然,大部分时候没钱,所以还得劳烦葛金秋手工缝制。
再后来,更加高大上的新型商场入驻东塘,还带自选超市,年轻人喜欢这种一站式的购物体验,买的东西质量也有保障,很快成为县城新宠。
杨之玉爱死这种地方,她再也不想穿老妈从大集布头摊买的,用碎布头做的衣服了,她要买品牌女装!结果一看价格,吓死人,讲价吧,服务员小姐姐微笑有礼貌说,美女,咱们是品牌服饰,不讲价,只有过季打折。
她那时候就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在超市任意挑选,不看价格,买衣服的时候只看品牌,不看吊牌呢?
也许现在做到了吧,起码自己都入了奢侈品的坑了。
可现在,行走在大集的土路上,她有种怅惘,看着熟悉的商品和老乡的面孔,她竟生出一种冲动,一种想要为荣善衡当导游的冲动,介绍如何赶集,介绍东塘特色,讲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的心是踏实的,不是浮于表面的。
言语堆在喉头,她隐忍不发,甚至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怎么会爱他这么深了?
这一胡思乱想,自己竟和荣善衡走散了!
这男人就和没见过什么世面似的,到处跑,不知道在大集上跑丢很丢人吗?
恰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杨之玉回头,荣善衡正站在一个小摊上招呼她:“之玉,快看这个!”
杨之玉走过去,一方凹形小桌上,整齐码着上百只鸡蛋大小的白色糯米团子,团子中央还点了一个小红点,桌子用透明玻璃板罩好。
“这是凉糕。”她说。
荣善衡从来没见过,看样子可可爱爱应该很好吃,买了十只,咬开一只,糯米凉飕飕的,里面是桂花馅,真是软糯香甜。
这里是食品摊,有好多当地特产,他先后买了油炸糕、酥糖、蓼花和各种果子。
他还想在早点摊吃点羊肉烧卖和安徽板面,被杨之玉拉住了,她就像一个城管,时刻监测他的行踪,防止他随处乱窜。
想想也招笑,荣善衡真是难得活泼!
“猪胰子是什么?是吃的吗?”
他指着生活用品摊挂着的一个巨大旗子,上面用隶书写了“猪胰子”仨字儿。
杨之玉笑他,说猪胰子是一种古法制作的肥皂,用来洗手的。
荣善衡拿起一块扁圆米白猪胰子,凑近闻味。确实是肥皂味。
“一块钱一块,五块钱六块。”摊主穿着军大衣,抄着袖,鼻子冻老红,声音倒是洪亮。
荣善衡买了五块钱的。
兜兜转转又看见一个卖各种轮胎的摊位,汽车的、儿童车的,大大小小铺了一地。
杨之玉故意逗他:“你视察下,有你们家生产的么?”
荣善衡拉着她快点走,说不想和荣家扯上关系,我是杨家人。
“真话假话?”杨之玉不信:“你不想接你爸的班,壮大家族企业啊?”
他摇头,故意不理会,指着前方说卖衣服的区域到了!
杨之玉放眼望去,确实,几排密密麻麻的简易小棚子,全都挂满了衣服,棚子前有镜子,还有塑料模特,不少人站那试衣服,旁边是布头摊,裁缝们正呼呼踩着缝纫机。
这里人可真多,马上快过年了,男女老少都要穿新衣,别管是买的现成的还是拿布头做的,总之得是新的,哪怕你大年初一穿完直接扔了,那也是新衣服。
杨之玉挑来挑去,终于挑了个还算时尚的铺位,选了衣服让荣善衡试,他随意一套,说挺好,就它了!
杨之玉不满意,又挑了几件,让荣善衡去简易试衣间一套一套换。
荣善衡挠挠腮,说好吧,衔了一只凉糕吞咽下去。
等他出来,铺位已经围上好多来买衣服的人,卖衣服的大哥大姐有点忙不过来,直拿挑衣杆子来来回回,众人偏头瞅见荣善衡将一身古朴深棕灯芯绒西装穿得起范,不禁赞叹,要求摊主大姐找一摸一样的存货出来。
杨之玉一听不行,这买回去也得撞衫,又让他去试另一套。
同样的结果,这一身也被抢了。
人围得越来越多,刚才那几个拍杀猪视频的主播也凑过来,举着手机拍来拍去,大家都在夸荣善衡穿衣服真好看,问是不是哪个明星来做综艺呢?现在很多综艺主打一个接地气。
人家问杨之玉这是你对象吗?杨之玉说我是他经纪人。
试的差不多,杨之玉挑了一套,把钱付了,拉荣善衡走人,但这男人貌似意犹未尽,问要不要给爸妈也买一套?
杨之玉问谁爸妈?
他笑笑说咱爸妈!
“那是我爸妈,你得叫叔叔阿姨。”
“我觉得他们特亲切,叔叔阿姨生分了。”
“那你叫爸妈也不合适啊!”
荣善衡不敢再说,她的态度严肃认真,明显不想开这个玩笑。
他有点猜到,杨之玉在意什么。她问了几次他是否回家接班,以及对他忽冷忽热,肯定是听了什么风,不管从戚美熹口中还是从何诺舟口中,版本与自己的绝对大相径庭,或许这让她觉得被欺骗。坦白讲,这种感觉他也不好受,他的内心很乱,想过个清净年,有些事情暂时不想连累她。
第71章 因为我们是好人
普通的集一般上午就结束,像这种规模大的集,尤其是年跟前的集,要等到太阳落山才陆续撤摊。
俩人中午在集上吃了板面和烧卖,又接着逛。
到了烟花爆竹点,杨之玉顿步,这是县里在大集设的代销点,码得高高的烟花礼盒被涂成大红色,上面印了好多喜庆图案。
杨之玉喜欢烟花,小时候过年家里穷,放不起好烟花,老爸买烟花也得偷着买,买最便宜的那种,滋几下,打出几个火星子,不好看,声还巨响,只能等到年三十晚上矗立在冷风中观摩别人家的奢华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