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柔妄
郭璟佑那只花哨的手,在那一刻干干净净。
反倒让梁惊水注意到,他的手其实挺好看的,平日却被一堆饰品抢了风头。
如那层诙谐的外壳,藏住了细腻感性的底色,她觉得有点可惜。
正餐结束,宾客自由选择是否参加舞会。梁惊水看了眼庞老师的状态,显然肚子里没有腾挪的余地。
郭璟佑在台上带头跳起第一支舞时,她趁机与他眼神交汇,微微点头,示意自己要走了。
郭璟佑反身步:走这么急做咩呀?跳舞啊!
梁惊水展示屏保,手语补充:邮轮最后登船时间是七点,时间不多了,我想去别处逛逛。
郭璟佑侧行步:但是我还没跟你讲宗哥的事啊。
梁惊水摇头:我不想听。
郭璟佑旋回步:嫂子,你还会回来吗?
梁惊水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会了。
郭璟佑引导未婚妻旋转:你上次也这么说。
梁惊水回避新一轮的眼神交流,心里莫名烦躁,郁着脸走进电梯。
刚才那幕庞雄看在眼里,她跟香港的大人物打交道有股熟稔劲,生气了还能怼赌王的儿子几句,对方也毫无架子。
弄得他这颗心,从踏进半岛酒店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悬在嗓子眼没下来过。
师生俩刚从电梯里出来,听到一声短促的警笛响起。
远远望去,门外一排蓝白相间的香港警车整齐停靠,车顶的红蓝警灯在加长款劳斯莱斯的车队、酒店大理石外墙上交替闪烁。
立于警车旁的警员神情冷峻,制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起初,梁惊水不认为这些会与自己有关。她从旋转门走到室外,发丝迎风四散,几缕重重拍在她脸上,遮住了眼睛。
脚步一晃,她下意识扶住最近的石狮子,鼻腔里满是维港咸湿的海水味。
一名警员适时走到梁惊水面前,出示警官证,并说:“你是梁祖的家属单惊水,对吗?目前梁祖涉嫌卷入一起故意伤害案件,请您协助我们调查,并提供相关信息。”
第52章 八号风球
2017年2月28日, “天鸽”台风从香港四面登陆,短短数小时内,天文台从三号风球直接提升至八号风球,因南海多股气流交汇, 台风路径难测, 强度远超季节常规。
港口船只被迫停运, 大量树木倒塌和广告牌坠落,救援部门报告已有多人受伤。
这些消息是梁惊水在警署里听到的。
“缓过来没?”
梁惊水蔫兮兮答出“好点了”的同时,胡警官拿了一瓶矿泉水放在金属桌上,和一位负责书面记录的警员坐在她对面。
桌面上只摆着他的笔记本, 从她开口的第一句话起, 键盘声响了起来。
胡警官用放大镜核对梁惊水的身份证件,多次抬头确认她的面部信息。他留着卓别林式的牙刷胡, 眉间一道深川,深蓝色贝雷帽上镶着一枚警徽。
这过程让梁惊水感到压力, 她拧开瓶盖, “呲”一声, 溢出些微水汽。她皱了皱眉, 将瓶盖重新拧紧。
胡警官最大的优点就是心细, 梁惊水回视他抬眸的视线,焦点不在正中心,脑海中可怖的画面在瞳孔中一圈圈放大。片刻后, 只听对面平静地说:“工作忙得很, 警署里只有带气的,你润润嗓, 讲清楚事情才是正经。”
不就是点明了她处于被动,得学会接受当前的局面么。
梁惊水清了清嗓:“我现在脑子很清楚, 完全能回答警官您的问题。”
“很好。”胡警官递回证件,双手交握,“目前梁祖涉嫌吸毒后行为失控,捅伤了同公司的模特李辛夷女士并对其实施性骚扰。我接下来会问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协助警方了解情况。”
“梁祖……他吸……”
这句话梁惊水理解得很费力,她吞咽几次,眉头拢成一团,百思不得其解。
回想起最后一次在公司见到梁祖,他面容苍白,皮肉紧贴着颧骨,穿着宽大的衣服就像一个空荡荡的布袋。梁惊水从未见他这么瘦过。
至于李辛夷,她也听过几句风言风语,说是被梁祖弄出了心理问题,在家休养。
可现在,她被……捅伤了?
梁惊水扭开气泡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瓶身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胡警官扫了一眼绷得发白的塑料表面,不打算让她继续沉浸在恍惚中,俯身施压。
“梁祖最近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如何?”
“他平时是否有吸毒的习惯,你了解多少?”
“梁祖和李辛夷的关系如何?有没有过争执?”
曾经的头条宠儿被问得面色涨红,胡警官沉目提醒:“Madam,你现在可以选择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记录,并且可能作为法庭证据使用。”
“我不知道……我们基本上没有交流。”
梁惊水重复着,语气里已压不住焦躁,“李辛夷呢?你们难道不该先听听当事人的说法吗?”
胡警官偏头和记录的警员无声对视一秒,看到彼此眼里嘲弄的意味。
按程序,笔录环节应摒除任何个人情绪的干扰。
但胡警官依然扫了一眼监视器,然后抱臂往后一靠,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根据我们的调查,梁祖是通过你进入星启传媒的。目前的情况是,伤者李辛夷身中五刀,伤势严重。作为梁祖的引荐人,你难道不觉得自己也难辞其咎吗?”
梁惊水微微扯了下嘴角:“阿Sir,我记得这应该是录口供,不是审讯吧?”
键盘声随之中断,警员从屏幕后抬头看她。
学统计学的好处在于具备强大的沙盘推演能力,能在不同假设条件下评估各种可能的结果,这恰好是梁惊水的强项。
她一贯很少依靠直觉,而是用数字和逻辑来衡量风险高低,这次案件中也不例外。
只是几秒的工夫,梁惊水从情绪中抽离,指出这个说法太片面了:“就因为我推荐梁祖,就把责任全推我身上,不是该关注他吸毒和公司监管的问题吗?”
更重要的是,既然警署已经掌握梁祖的行为记录和线索,更应该理清他去找李辛夷的原因,比如他和李辛夷的关系、最近的异常举动,甚至吸毒的具体时间点。
把这些线索连起来,动机和行动路径自然就清晰了。
而不是揪着她的推荐不放。
胡警官紧跟着笑了:“唔好意思,今日个台风吹得人脑都涨晒,我带了点气过来,别这么紧张,例行问几句啫。”
他说话时的口音恢复港普,和郭璟佑的腔调有几分相似,不算温柔,慢一点都让人觉得像要发脾气似的。
梁惊水点了点头,心里清楚,至少现在她还不是以犯人的身份在被问话。
香港警察拥有广泛的执法权,譬如今日台风,他们是维持秩序的前线力量。身为公共部门中的高位者,他们向来瞧不上那些频繁出现在花边新闻中的人物。
商人和政客还好,身上有点真本事。
最让他们鄙视的,还是那些围绕在那群人身边、趋炎附势的艳女。
一番较量后,胡警官的态度有所松动。
按程序完成笔录后,他安排梁惊水到会客室坐下,随后通知拘留区,准备让她与被拘留的家属见面。
一人押前、一人护后,梁祖穿着皱巴巴的灰色拘留服被带了出来,胡子拉碴,头发油得结块,警员将他固定在椅子上,手铐锁住扶手。
梁惊水隔着铁栏杆与他相对。
警员拍了拍梁祖的肩膀,他那几乎垂到胸口的头颅慢慢抬起来,眼神涣散:“这……哪啊?”
“香港警署啊。”梁惊水替警员回答。
梁祖抬手想揉眼睛时,感到腕部有缚力,挣了挣:“欸,为什么拷我?我犯什么事了?”
“李辛夷,这名字你不陌生吧。”梁惊水上半身向前倾,目光复杂地盯着他,“为什么要专程跑去她家伤害她?”
她提到李辛夷,梁祖眼角轻轻一搐,半晌才“噢”了声。
“没有,我喜欢辛夷姐姐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她!她最近拒绝我几次,我是有点不高兴,但绝对不会伤——”
“那吸毒的事呢?”梁惊水打断他。
闻言,梁祖忽然安静下来,垂眸又吊着眉梢,两只手隔着手铐抠在一起,透着一股吊儿郎当的劲。
警员见状拿出一份报告书,在他面前摊开:“我们在你的血清里检测到高浓度的苯甲酰埃康宁,这是可卡|因的主要代谢产物。另外,你吸毒后饮酒,体内还产生了新的代谢产物——可卡乙烯。根据分析,你在案发前12小时内摄入了大量可卡|因,这是实证。”
梁祖快速瞥了一眼,慢吞吞回道:“以后不吸就是了。”
铁栏外倏地爆出一阵大笑,他看着那个拍膝前俯后仰的女孩发怔。
她和星启时见到的完全不同,穿着轻薄收腰的廉价羽绒服,颊心和嘴唇被风吹得干燥,尔时的唇瓣扩弧绷出些血珠,红得妖冶,索魂一般。
昨天下午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想起来了,开始怕了:“表姐,求你别跟我爸妈说这事,我高考刚失利,他们会揍死我的。”
手铐撞击椅子扶手,发出“咣咣”的金属声。
“冷静!遵守秩序,不要妨碍程序。”两名警员一左一右重重按住梁祖的肩膀,而身前的女人笑得更厉害了。
梁惊水抹去眼角泪水,眉头轻蹙:“怎么会呢?你看看你叫什么,梁祖,光宗耀祖的人呐,舅舅舅妈哪里舍得打你。”
梁祖嘴唇嗫嚅,还想说点什么补救,她站起身:“阿Sir,会面就到这吧,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门外一直有脚步声,是警员从街道上救下的伤者。重伤者已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轻伤者被安排在警署内简单消毒和包扎。
这个临时救援点异常忙碌,梁惊水回到等候区,看到庞雄把座位让给了一个抱孩子的母亲。
四目相对,师生眼里皆是疲惫。
庞雄还是注意到,她脸上有哭过的迹象。
梁惊水下了一节台阶:“师母他们怎么样?安排好了吗?”
庞雄颔首:“港口封了,船暂时不能离开,台风期间他们被集中安排在安全的区域,食物和水都充足,没事的。”
正门有警员值班,严格控制着进出权限。梁惊水走近了些,从两张防风板的缝隙往外看,货运船坞一侧,一张甘棠代言的巨型广告牌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不知道外边现在怎么样。
也不知道回港时被狗仔拍到和甘棠一同出入酒店的那位,究竟有没有变成董太期待的家族接班人?
但台风闹得这么厉害,他大概也没机会外出参加商谈会吧?
待她反应过来,连忙用冰凉的手搓了搓脸。
心说,合作结束了,商宗完美情人的体验卡也到期了,别再肖想那些有的没的。
傍晚风势未减分毫,简易的塑料椅和金属长椅上坐满了老弱病残。医务室和接待区也是人满为患,不得已腾出候问区和警员专用休息区,临时安置新一批避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