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热
贺靳淮没多说什么,把温知语送回了家。
他给她留了号码,告诉她如果司机没来,就给他打电话。
温知语不喜欢麻烦别人,第二天司机没来的时候在校门口犹豫了两分钟,没有把那个存下来的电话打出去,结果走出去不到十分钟,就被贺靳淮逮到了。
少年似乎被气笑了:“就猜到了,到底是谁家妹妹这么不听话的?”
——那天之后,温知语再也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从白日到黄昏,走那条太长的路回家。
后来在学校的那几年,温知语初中被欺负的时候贺靳淮会带着朋友一起来霸道地给她撑场;温知语考试考砸了贺靳淮给她买小蛋糕;打完预处理的针剂痛得躲在被子里发抖,贺靳淮还会翘课带着小蛋糕跑来看她。
就好像有了那一句妹妹,贺靳淮真的把这个被方家领养来的小姑娘,当成了妹妹来照顾。
小姑娘九岁那年随亲生母亲改嫁到新家,两年后母亲和洗脚城认识的新欢卷了继父的钱款跑路,温知语在被继父家暴毒打几个月后的某天跑掉,后来在路边,被孤儿院做饭的阿姨捡到,带回去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这段不幸的经历过去太久,久到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对当年的小姑娘来说,仿佛一条人生深见骨血的分割线,留下她苦难的同时,她最浓烈的爱和恨似乎也被留在了那里。
很少有人像贺靳淮对她好。
温知语很多时候觉得她的情感是淡薄的,她在少女时代没体会过对异性的喜欢是什么,不觉得情窦初开是多重要的事情,这辈子结不结婚也没所谓,但在得知有婚约、而可能结婚对象是贺靳淮的时候,温知语并没有感到抗拒,甚至很快就接受了。
他对她很照顾,但他们其实从未谈论过恋爱的事情。贺靳淮大学毕业回国之后,两个人之间相处模式和上学那会儿相差无几,温知语没感受过,也区别不出来,贺靳淮对她的好里有多少是把她当成妹妹、有多少是当成伴侣那种爱。
但深究起来没有必要,也不重要,所以温知语没有打算,也从没想过去问。
可能温知语本人很少被问意愿,她也就忘了问贺靳淮是不是想和她结婚。
今天偶然听到了。
幸好。
温知语想,幸好。
贺靳淮说的那句是实话,不用说温知语也明白,但听到的时候居然还是感到一点刺痛。
——不是因为感情爱恨,而是她好像忽然发现,她以为的安全地带保护壳,原来并没有那么坚固,因此感到茫然,和一点她很少再让自己去体会的孤独。
好在温知语对不好的结果接受也快,事已至此,她希望结果对贺靳淮来讲,是如他所愿。
手机上的等待时间还在往后推,温知语没停下来等,她沿着环海大道往前走,好运的话,说不定能在路上碰见可以载她一程的车,不用走到天明。
但显然,她今晚运气一般。
——温知语低头看向突然从鞋子里逃脱的右脚,视线下移,看到了鞋扣绷断,被卡进小石坑的那只高跟鞋。
没有犹豫地光脚踩在地上,完全放弃形象地弯下腰上手开始人鞋拔河,几分钟后鞋子依旧被卡得浑然天成。
温知语从地上直起身,叹了口气,放弃了。
借着灯光,她这会儿才注意到脚踝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磨破了皮,破皮的地方渗出一点血,伤口的痛感倒是不算很强,她于是没管。
手机上方舒盈的第二个电话在这时候打了过来,温知语没接,但也没挂断,她连静音都懒得打开了,在路边的石凳子坐下来,而后把手机随手放在旁边,任由响铃一遍又一遍。
过了会儿,无人接听的电话自动挂断,周围和手机一起安静下来。
夜色下环海大道宽阔静谧,路灯下,温知语双手撑在腿侧,微微躬身低头看着地面的模样像是在发呆,光裸的小腿上方,绸缎吊带礼裙的裙摆悬空地在风中轻轻飘扬,精致的公主盘发这会儿也被风吹得凌乱,落到胸前,露出的后背光洁单薄。
在这样的场景下,她整个人也显得单薄成片,视觉上带来一种破碎的美感。
风里隐约传来一点海浪的声音,远处数量跑车由远及近以高速驶近,不真切的海浪声被这阵嚣张的轰鸣声浪毫不费力地压下去。
不过数秒,跑车依次从面前飞驰过去,等温知语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抬头,连几辆车是什么颜色都没来得及看清,视野里就只剩下了两盏红色车尾灯。
轰鸣声远去,四周重新安静下来,温知语收回视线,看了眼手机红色的电量格,还没想好怎么办,远去的轰鸣声忽然又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车似乎是从相反的方向开过来的。
速度同样很快,温知语点开的微信还停留在地球小人的时候,跑车的声浪就已经靠近,然后停了下来。
低垂视野里出现的车轮上一个眼熟的柯尼塞格车标,温知语顿了一下。
下一秒,车窗在她下意识抬头的同时缓慢降落下来,四目相对,看见车里的人,温知语眼里不由自主露出一点意外。
车标一样,但眼前这辆是银灰色的,不是之前见过的黑色,集口红色号似的,
驾驶座上,周灵昀单手懒洋洋地挂在方向盘上,就这个姿势正从车里偏头看过来。
不知道是对她狼狈的模样还是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发呆感到诧异,周灵昀目光不着痕迹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男人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梢,目光重新落到温知语脸上。
下一瞬。
带着点散漫的清磁嗓音在夜色里响起。
“你的南瓜马车呢,公主。”
第23章 见老婆柯尼塞格车主已接单
温知语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一时没吭声。
前两天还看到他的花边新闻,这会儿就碰见真人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港城回来的。
她的视线从周灵昀右移,往他过来的方向奇怪地看了一眼。
他应该是刚才从她面前飞驰过去的跑车中的其中一辆,只是开出去没多远,又突然掉头回来了。
因为看到了路边的她?快得要飞起的速度也能看得见?
温知语默了下,想了想,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我不是公主。”
顿了下,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坐南瓜马车的是辛德瑞拉。”
周灵昀看着她,他显然并不在意南瓜马车的归属权问题,视线往她光裸的一只脚上瞥一眼,而后像是了然地一点头,自若得出结论:“原来是水晶鞋丢了。”
“......”
温知语懒得纠正了。
她抬手指了指身侧几步外:“没丢,在那儿卡着呢。”
周灵昀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一眼,看见那只孤零零立在路面上的鞋,男人靠在椅背上笑了笑。
过了十几秒,车门开合的声音响起。
周灵昀长手长腿从驾驶座推门下来,他手里拿着把黑色木质手柄,形状看起来像是匕首又像是刀,随意拎在长指间把玩地转了两圈。
他不说话的时候神情浅淡,漫不经心的模样在这样的夜色里,看着有点像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像是清冷禁欲的年轻医生。
温知语看他走到被卡住的鞋那儿看了眼,而后弯腰蹲下来。
周灵昀没犹豫的动作,从侧面只看得见他挺随意地把手里的刀尖插进去,而后手腕巧妙地往前轻轻一拧。
前后只用了不到两秒,就干脆利落地将温知语扯了半天纹丝不动的鞋,轻松撬了出来。
“......”
把公主的水晶鞋拯救出来,周灵昀慢悠悠站起身,几步
走到她面前。
他个高,温知语坐在石凳上,平视的视线只到他的腰腹和手腕。
周灵昀拎着鞋的那只手从袖口露出来,清瘦骨感,他今天少见地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这么白的颜色,一般人的肤色其实很难驾驭得住,但他穿着,却丝毫没有把人显得黯淡。
他身上混着一点苦橙叶的气息,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干净清泠,外套拉链封到顶,低头的时候挡住下颌线的线条,柔顺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这会儿他看起来不像是平时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反而有种品学兼优的少年感。
距离近了,温知语才看清他手上刚用的不是匕首,尖头是钝圆的小铲状,似乎是一把用于木雕的工具刀。
温知语从他手里把鞋子接过来,道了声谢。
她弯下腰穿好鞋,鞋扣断了带子系不上,松松垮垮地搭在脚背上,看着有点滑稽,但温知语没在意。
她重新抬头,面前的周灵昀还保持着单手抄在外套口袋里,居高临下的姿势,探究似的垂眼睨着她。
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形单影只出现在这儿本身就挺奇怪,身上还穿的礼裙,出来的时候遇见的保安大哥都忍不住多问两句。
要是随便换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就算不熟,估计都会好奇打探几句。
但周灵昀什么都没问。
他这人平时看着就对很多事情都不怎么在意,别人愿意摆出来说,他也只是听个乐子的姿态,笑笑就过了,一点儿也不上心儿。
温知语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不感兴趣所以懒得问,还是看出来了——这儿离云湖别墅这么近,他这么聪明的人,估计脑袋都不用转满一圈就能猜出来。
不问就不问吧。
这品质在这种时候还挺好的。
不过他助人为乐完似乎没打算立即走。
温知语被他看得有点儿莫名,对视了会儿,主动开口:“怎么了?”
周灵昀没回答,薄白的眼皮往下折几寸,寡淡的视线从她脚上的伤口,移到旁边亮着屏幕的手机界面,停留的时间很短,挺有边界感地没多看。
有电话打进来,他抬起视线,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没接,干脆利落直接挂了。
他也没看温知语,一边拿着手机低头看,一边闲聊似的不着边际地丢出一句:“你们这比赛第一名什么奖啊,这么拼。”
温知语没听懂:“什么比赛?”
周灵昀抬起手把手机举到下巴,利落地对了下脸:“深夜高跟鞋竞走?”
“......”
周灵昀放下手机,分了个视线落给她,评价:“还挺有仪式感的。”
发消息阴阳怪气就算了,怼人也拐弯抹角,什么毛病?
温知语费解地看他,平静回击:“所以这就是你在这儿自拍的原因吗?是没见过高跟鞋还是没见过竞走。”
听到这话,周灵昀似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对上温知语看过来的视线,他恍然,慢条斯理地“啊”了一声,勾了勾唇角,却没说什么,一幅随她怎么说的样子。
这会儿他又有电话进来了,对面似乎催得挺紧的,温知语听见周灵昀很轻地啧了一声,而后看他一边返身绕过车头,一边随手接了电话,懒得多说地撂出几个字:“马上,别催。”
说完没给对面说话的机会,又是一套利落操作,眼都不眨把电话挂断。
周灵昀打开车门回到驾驶座,他刚下车的时候没拔钥匙,随手把手机放到驾驶台上,把雕刻刀丢回储物箱。
温知语在车窗外看向他,他这个人气质确实是冷调的,再怎么慵懒随和,让人感觉到的也是一种欲望唾手可得的矜贵和松弛,像这样一句话不留的时候,身上置身事外的疏离感更是重,看起来对窗外事漠不关心,姿态很高。
温知语请他帮忙送自己一程的念头,在短暂的犹豫过后打消掉。
他应该有事,还是不麻烦他了。
两个人之间的位置回到几分钟他下车之前,温知语不打算再开口,在他的车子启动时,面色平静地将视线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