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含胭
403室只剩下一个陈念安,他像往年一样,买了新的春联和福字贴在大门上,这是狗年,是姐姐的本命年,他特地挑了一张非常可爱的白色小狗图案,还是立体的,花了三十八块钱。
陈念安没想过,这个年三十会只有自己在家吃饭,他没有心思做大餐,看看冰箱里的食材,准备做一个肉饼蒸蛋,再炒一个蔬菜,就够吃了。
他不是很饿,想晚点做饭,把屋子简单地搞了下卫生,最后坐在电脑前,准备先写点儿东西。
窗外有零星的鞭炮声,电视机没开,因为他不想一个人看春晚,显得太凄凉。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淘宝买的大包装,这是他最近一年来养成的新习惯,写东西时要喝点咖啡提提神。闻锦程说速溶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劝他喝现磨咖啡,陈念安嫌贵,一杯星巴克的价钱,够他喝半个月。
文档打开了半小时,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他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晚上18点46分,他想,满宝应该在吃饭了吧,希望这顿饭能吃得顺顺利利,小家伙脾气躁,千万别和祝怀军打起来。
有人在外面放挂炮,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响声停歇时,陈念安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背对着房门,回头一看,竟是祝满仓站在房门口。
“你回来了?”陈念安吃了一惊,“这么早就吃完了?”
祝满仓平静地看着他,说:“我没吃饭,他们非要我叫他爸爸,我不肯叫,他们就开始给我洗脑,骂我没良心,说我给祝家丢脸,我就跑了。”
陈念安:“……”
“我一口饭都没吃,实在太生气了,气得都不想坐公交,是走回来的。我应该坐车的,这样还能早点到家,哥,你吃完饭了是吗?我刚看冰箱了,一点剩菜都没有。”祝满仓翘起嘴巴,不开心地说,“我好饿啊,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陈念安默默地笑了起来。
厨房里,抽油烟机被打开,陈念安淘米煮饭,把肉饼蒸蛋的碗搁在电饭煲里一起煮,他从冰箱里找出几颗甜不辣和贡丸,准备做一锅青菜丸子汤,又翻出一块冻鸡胸肉,打算切丁炒,觉得菜不够,最后扒拉出几根香肠,一蒸了事。
祝满仓像个小狗似的黏在他身边,哪里都不去,勤快地帮他打下手。
“哥。”男孩儿欢快地叫着,“你干吗不吃饭?是不是我不在,你不开心了?你早说么,你不想我去,我本来就不想去,你要是说了,我肯定不会去的。”
陈念安笑了笑:“你不怕他缠着你吗?”
“不怕。”祝满仓说,“我只是觉得他脸皮好厚,一口一个我身上流着他的血,真要说起来,我妈都比他有用一点,好歹怀了我几个月把我生下来,他干什么了呀?他什么都没干,就、就和我妈上了一次床!”
陈念安瞪了他一眼,祝满仓嘿嘿笑着搭上他的肩:“哥,一会儿咱们能和姐姐打个视频吗?我好久没和她打视频了。”
陈念安也很久没和祝繁星打视频了,想想这是过年,理由够充分,说:“可以。”
兄弟俩开始享用年夜饭时,巴黎正是中午,祝繁星的笑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你们这么晚才吃年夜饭吗?我们这儿已经在准备看春晚了。”
她和几个中国留学生待在一起,范嘉娴也凑过来:“Hello,两个小帅哥,新年快乐!”
祝满仓说:“新年快乐!嘉娴姐姐,好久不见啦。”
范嘉娴走开了,祝繁星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问:“满宝,你没去姑姑那儿?”
“我去了,又回来了。”祝满仓揽着陈念安的脖子 ,笑嘻嘻地说,“我不舍得把我哥一个人丢在家呀,大过年的,太可怜了。”
“我都叫你别去,有什么好去的?”祝繁星说,“祝满仓你记着,你是被你哥养大的,连我都排不上号。”
“我记着呢!”祝满仓说,“姐姐,这两年过年你都不在,我和我哥冷冷清清的,过年都没味道。我哥越来越敷衍了,去年年夜饭还有大闸蟹和大甲鱼,今年只给我吃香肠和腊肉,全是冰箱里冻了好久的东西。你回来就好了,我哥向来偏心你,明年过年,咱们三个一起过,我哥一定会大展身手,给你做一桌满汉全席!”
陈念安微微笑着,一直没说话,但视线从未离开过祝繁星的脸庞。
在听到祝满仓这句话后,他发现,不知为何,姐姐的神情变得不太自然。
——
大年初二,祝怀军失望地离开了钱塘,回来半个月,他始终没能听见祝满仓喊他一声“爸爸”。
陈念安不清楚祝怀军如今在哪里生活,靠什么为生,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祝怀军能回来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祝满仓像是有了心事,学习状态起伏很大,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敏感易怒,陈念安只能花更多的时间陪伴他,周末带他去户外转转,吃一顿大餐,再给他买点喜欢的衣服鞋子和玩具。
三月初,陈念安在祝繁星的朋友圈看到了她参与运营的那部法语音乐剧的巡演海报,经过中法两国相关公司的半年努力,那出剧目被成功引进到中国,第一站是上海,连演三周,接着是钱塘,演出半个月。
陈念安专门找去钱塘的那家承办剧院,果真在剧院里看到了那出音乐剧的大幅广告。
他知道姐姐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很多心血,法国职场氛围没那么卷,姐姐照样三天两头地熬夜加班,因为对接的是国内公司,不卷不行。
四月中旬,陈念安参与编剧的那部青春校园网剧在某个平台上线,他特地充了会员,又好奇又羞耻地看了起来。
在剧本这一块,这是他的处女作,陈念安觉得神奇,他写下的故事,那些对话、场景,就这么被人演出来了。
他写的是第一集 到第五集,据阮慧说,当时,影视方就是拿着这五集剧本去平台过的会,陈念安意外地发现,前五集与他写的内容相比,几乎没有改动,他完完整整地看完,只看到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编剧栏里没有他的名字,总编剧是施元启老师,下面还挂着两个他编剧工作室里的小编剧。
一开始,陈念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后来,事情有了奇妙的变化,这部剧的男女主演还有点名气,演技也还行,播出后掀起了一点小水花,网络上开始出现不少针对该剧的评论,有一条点赞很高的评论是:施元启只写了开头吧?后面的剧情是哪个傻X编剧写的?人设天崩地裂,第二集 女主说的话和第八集说的话,完全是自相矛盾啊!
陈念安:“……”
唔,这是夸他写得好吗?
阮慧证实了他的猜想,她给陈念安打电话,高兴地说:“陈念安!你可以啊!施老师特别认可你,还给了我一个新本子,点名让你写,也和校园有点关系,从校园到都市,你肯定写的来。”
陈念安问:“能署我名吗?联合编剧就可以。”
阮慧说:“不行哦,这是规矩,你还得再熬几年。”
第159章 第30章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陈念安收到阮慧发来的剧本大纲,这一回,不是分包的小作业,而是一个12集大作业。阮慧说,正因为这是一部小成本网剧,施老师才放心让陈念安一个人去做。
陈念安一直记着祝繁星说过的话,她说:我给你一年时间,用来放弃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谈恋爱也好,吃斋念佛做和尚也行,总之等我明年回来,咱们只能做姐弟。
谈恋爱还是算了,他也不可能去吃斋念佛做和尚,宁愿选择把精力放在学业和兼职上。
陈念安想,做姐弟就做姐弟,感情照样有寄托,没什么不好的,他本就没有过多的奢望,去年夏天发生的事,只是一次意外。
写剧本很费脑子,还要不停地修改,占据了他大量的课余时间,剩下的时间,他要操持自己和弟弟的小家。
陈念安陆陆续续地有了些收入,两三千一集,三四千一集,价位就那样,很难有变化。阮慧是个合格的枪手头子,结账算及时,但陈念安还是被坑过两回,倒也不是阮慧的责任,上面耍赖不给她钱,她自然没钱往下发。
做了一年多的剧本枪手,陈念安积累了一些经验,上施老师的编剧课时,也会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心里逐渐有了一个想法,做枪手没有前途,归根到底就是扩写,再精妙的对话和伏笔也只能局限在别人给的大纲里,想要在这一行真正混出头,还是要写原创剧本。
陈念安有不少灵感,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有时候会自己琢磨,挑一个灵感试着写大纲和人物小传,写得不好就推翻重来。他还年轻,功利心并不重,没想过要靠哪个本子一鸣惊人,只是摸索学习的过程就足够让他感到充实快乐。
祝满仓总笑他像个退休老头,宅得要死,都不像别的男大学生那样每天打打球、泡泡妞,和兄弟们喝酒吹牛,生活丰富多彩。
每每听完,陈念安都是一笑了之,他的朋友的确不多,因为很少在寝室过夜,室友麟哥和鲍鲍又和他不是同一个专业,而闻锦程谈恋爱还来不及,陈念安承认,自己在大学里并没有交到贴心好友。
他最好的朋友依然是吴昊浩,吴昊浩在A省工商大学念计算机专业,陈念安每个月会和他约一次饭,有时候,张珂也会参加。
吴昊浩小时候就是个性格淡定的男孩子,长大后变得更加沉稳大气,他还是戴着一副眼镜,和陈念安一样,喜欢穿干净舒适的休闲装,他在学校里成绩拔尖,告诉陈念安和张珂,自己打算考A大的研究生。
说这话时,吴昊浩偷偷地看了一眼张珂,张珂则害羞地低下头去,陈念安看看他俩,觉得自己浑身发光,瓦数很高。
到了这个学期的期末,祝满仓又支棱起来了,期末考时考了个全班第八名。陈念安和他分析过,初中三年,只要维持在全班前十的水平,中考就能考上一所口碑不错的普高,而普高三年,只要成绩别和大部队脱节,高考时的分数就足够祝满仓报考音乐学院。
祝满仓有了目标,学习动力便强了不少,教音乐的雷老师觉得他小有天赋,只是目前还未度过变声期,不能过度练嗓,她和陈念安一起祈祷着,希望祝满仓变完声后能拥有一副好嗓子。
再过半个月,祝繁星即将硕士毕业,陈念安在微信上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回国,她要是行李太多,他可以租一辆车,去浦东机场接她。
祝繁星说:“不用来接,我机票还没买,这次我想飞北京,落地后去保定看看姥姥,给我妈和姥爷扫个墓,完了再回钱塘。”
陈念安问:“我们不用一起去吗?今年夏天,我们不是还要去五峤村扫墓?”
“我会和你们一起去五峤村。”祝繁星说,“保定的话,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省得你们跑那么远。”
陈念安问:“那你带着那么多行李去保定,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祝繁星说,“放心吧,我搞得定的。”
——
半年过去,祝繁星的心不再像冬天时那么浮躁,完完全全地沉淀了下来。
她早睡早起,三餐规律,坚持健身,努力把混乱无序的生活调回正轨,顾着学业,也顾着工作,日子渐渐变得井然有序,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亦是焕然一新。
Claire对祝繁星分享过她的经历:“我念高中的时候,曾经爱上过一个男孩,当时疯狂地想和他结婚,想为他生孩子,甚至想为他放弃读大学。我的妈妈并没有责备我,她只是对我说,女孩子最好能拥有自己的事业,至少经济要独立,当我能靠自己过上舒适的生活时,爱情自然会来到我身边。我很庆幸当时听了她的话,来到巴黎读大学。现在,我非常喜欢我的生活,最喜欢我的工作,这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寂寞的时候,我也会和男人约会,前阵子刚遇见一个让我动心的男人,目前正在和他接触中。”
祝繁星安静地听着,神情若有所思,Claire微笑着说,“Stella,我想和你说的是,生活是由无数种元素组成的,爱情、亲情、友情、事业、梦想、学业、健康……都只是其中之一,没有任何一种元素能代表生活的全部。那些元素组合起来,就是我们能看见的、满大街走的、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有去无回,Stella,你还那么年轻,不要荒废光阴,好好享受人生吧。有些事情,现在想不通,交给时间就行了。”
祝繁星即将年满二十四岁,的确还年轻,她记得自己出国留学的目的,学知识,学本领,提升求职竞争力,挣钱养家,让自己和两个弟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现在的她最该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她对未来有了更为清晰的规划,那些恐惧与彷徨被她埋进
心底,决定,交给时间去解决。
有时独处,她也会想起去年夏天,在酒店客房发生的那一幕,依旧会羞得面红耳赤,只是,罪恶感没那么严重了。
她没有做错什么,陈念安也没有做错什么,那仿佛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是平静生活中出现的一次偏差。
祝繁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回国后去承受陈念安的愤怒,他骂她什么她都能理解,绝不会辩驳,因为她的确违背了承诺。
——
七月中旬,祝繁星参加了毕业典礼,拿到索邦大学传媒学院硕士文凭,几天后,她登上回国的航班,直达北京。
在北京落地是下午,祝繁星没有停留,直接赶去火车站,坐高铁去保定,途中用时还不到一小时。
小姨开车来接她,车上还带着正在放暑假的表弟郜行舟,郜行舟比陈念安小一岁,去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本科院校,开学后念大二。
他还记挂着陈念安,问:“表姐,你这趟来过,过阵子还来吗?我以为你会和陈念安、满宝一起来呢。”
祝繁星说:“我做个代表就行,他们不来了。”
她在保定逗留了一晚,晚上和姥姥一起睡,第二天去墓园给妈妈和姥爷扫墓。
两年不见,姥姥又苍老了许多,祖孙俩聊到大半夜,姥姥边说边哭,听完祝繁星接下来的计划后,她愣了很久。
与姥姥告别后,祝繁星赶回北京,坐最晚的一班高铁回钱塘,到站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
陈念安在出口处接她,看到她只拖着一个拉杆箱走出来,他的心“咚咚”一跳,知道,几个月来的怀疑,终是成了真。
一年不见,川流不息的接站大厅里,两人遥遥相望,祝繁星面色平静,陈念安也是面色平静,突然,女孩儿笑了起来,是陈念安记忆里最灿烂明媚的笑容,她拉起箱子向他跑去,男孩儿张开双臂迎接她,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
“嗨,小老虎,我回来了。”祝繁星不想再与他保持距离,在过往漫长的时光里,这样的拥抱数都数不清,她抚摸着陈念安的背脊,哽咽着说,“小老虎,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陈念安湿了眼眶,说,“姐,欢迎回家。”
他们打车回光耀新村,有司机在,姐弟俩没有说太多话,直到他们在小区门口下了车,陈念安把箱子从后备箱搬下来,才问:“什么时候回去?”
祝繁星愣住了。
陈念安拖着箱子走到她面前,站定,说:“你不可能只有这么点行李的,姐,你是决定留在巴黎工作了,是吗?”
祝繁星仰头看着他,虽然只是从十九岁长到二十岁,陈念安的脸还是有一点变化的,眉眼更成熟,轮廓更清晰,变得更像一个大人了。
“对不起,陈念安。”祝繁星鼓足勇气开口,“我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没有和你商量,这趟回来,就是想当面和你说这件事。我找到工作了,可以拿到工作签证,薪水还不错,在公司能学到不少东西,做的业务也和国内有联系,我自己很喜欢,详细的情况,这几天,我会慢慢告诉你。”
陈念安没吭声,眼睛里也没有出现任何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他那么温柔、平静地看着她,像是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祝繁星受不了了,说:“你可以骂我的,打我也行,陈念安,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干吗要骂你?这是好事儿啊。”陈念安笑了笑,说,“姐,我只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你留在巴黎工作的动机假设满分是百分之百,其中,有多少比例是因为你真的想留在那边?又有多少比例,是因为你想避开我?你尽管和我说实话,我不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