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心柚子核
她刚招呼着宋知遇进屋, 突然又?叫住了他, “知遇,来。”
“你?尝尝咸淡。”札秋池舀了一点点茄子的汤汁, 递过去,“我年纪大了,口重,怕你?们觉得咸。”
宋知遇抿了一口,“正好。”
“行。”札秋池随手洗了调羹,“去吧,带你?女朋友屋里坐,东西放的地方都?跟以?前一样,你?自己招待吧。”
进屋后,宋知遇先带着姜郁给孟士安上了柱香。
“坐吧,我给你?倒点热水。”宋知遇熟门熟路地从茶柜下面拿出待客用的杯子,他将热水递给姜郁,而后开始按着昨日师兄的嘱咐,去储藏室找他新买的灯泡。
师兄前几天来的时候发现老?师家院子里的灯坏了一个,便新买了一个备用的寄来,让他们谁下次去看师母的时候记着换上。
“那我去厨房帮忙。”姜郁喝了一口水后便去了厨房。
“札老?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札秋池见她进来,将灶台的火拧小了一些,回过身去,“你?叫姜郁?”
姜郁笑了笑,“对。”
札秋池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孩儿?,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的,也不自觉跟着笑。
“郁郁葱葱,很?有生命力的名字。”
姜郁有些惊讶,她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名字还可以?用郁郁葱葱一词来解释。
姜姜郁郁葱葱。
听起来又?蓬勃生机,又?提鲜去腥。
札秋池笑道:“以?前我和老?孟问知遇,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的照片,他说没有。”
“然后我们就问他,那你?喜欢的姑娘长什?么?样子啊?”札秋池看着院子里正仰头换灯泡的宋知遇,“他说很?漂亮,但具体的形容不出。”
“总之,他说看见你?就会觉得开心,说他长这?么?大,没有遇到过第二个能让他看见了就觉得开心的姑娘。”
札秋池将火关掉,弯腰拿空盘子装菜,“老?孟带过这?么?多学生,知遇是他最喜欢最投缘的,他放假总是留校,来家吃饭也最多。”
札秋池虽然不知道宋知遇家里具体的情况,但也能猜到父母对他不好,否则以?这?孩子的脾性?,不至于几年都?不回家看他们。
“当初老?孟总说他们师徒亲如父子,说等他读完书,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当我们的干儿?子。”札秋池看着院子里宋知遇的背影,记忆忽的回到了孟士安还在的时候,觉得仿佛孟士安下一秒就要推门出去招呼宋知遇先吃饭,让他晚点儿?再?继续忙活。
“他也经常提到孟老?师,说孟老?师和您都?对他很?好。”姜郁接过她手里的盘子盛菜,端上桌。
“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孩子。”札秋池望着院子里亮起的灯泡,叹了口气,“就是心里太能搁事儿?。”
宋知遇回屋洗了个手出来,看见札秋池和姜郁二人坐在餐桌旁看着他。
“知遇,去书房把你?老?师那瓶搁在顶层架子上的白酒拿来。”
“师母。”宋知遇有些怔。
札秋池平日里几乎不喝酒,她也知道,他从老?师离开后就不喝了。
札秋池颔首,“去吧。”
她去拿了分酒器和酒盅,三只酒盅一字排开。
宋知遇开了那瓶白酒递给她,札秋池很?快倒了三个满杯。
她将其中一杯放到宋知遇面前。
“我再?说最后一遍,你?老?师的死,是意外。”札秋池鲜少在家里出现这?么?严肃的神情。
宋知遇拿酒杯的手抖了一下,液体撒到了指尖上。
“就算要怪,我应该去怪刘自秋,怪劝酒的企业负责人,哪怕我去怨刘自秋那个被吓傻了的不敢送老?孟去医院的学生,我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冤你?和小黄。”
札秋池声音愈来愈高,“你?老?师如果?知道你?因为?这?件事情一直责怪自己郁郁寡欢,宁可跑去高中当老?师也不继续研究你?擅长且热爱的领域,你?说他会不会对你?失望?”
姜郁轻轻放下筷子,垂眸认真听着札秋池说话。
她没去看宋知遇是什?么?表情,但隐约看见他垂在裤缝旁的手在颤。
“当然,我没有说高中老?师不好,”札秋池不紧不慢地说,“相反,我觉得这?份工作非常有意义,从事基础教育工作很?难,需要热爱和奉献精神。”
“如果?你?觉得这?份工作给你?带来的成就感和获得感大于你?读研读博做研究,那你?就当师母什?么?都?没说,我和你?老?师都?会为?你?开心和骄傲。但孩子你?要想?清楚,你?选择现在的这?份职业,到底是因为?热爱,还是因为?你?跨不过去这?些坎,下意识选择逃避。”
札秋池当然可以?理解宋知遇的心情,一个二十出头的一直在学校的乌托邦环境下成长的孩子,突然失去导师后,又?直面了许多学术界的脏事儿?,他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她并?没有想?要去强迫宋知遇接受,她只是希望宋知遇这?么?有能力有天赋的孩子不要轻易做出有可能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孟士安年轻时也曾有过类似的阶段,当他遭受严重不公?,发现科研中夹杂着庞大的人际关系,发现项目被砍经费被挤压的时候,他也曾想?要放弃这?条路,但他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
札秋池相信如果?宋知遇有这?份心,他一定不会比孟士安做得差。
“你?现在刚工作半年,你?的认知和能力还没有被这?个日新月异的领域甩开,抓紧时间好好想?清楚,一切都?来得及。”
札秋池端起自己的酒杯,示意宋知遇也端起来,“这?酒是我和你?老?师结婚的时候别人送的,老?孟说以?后要在重要的场合开来喝。”
孟士安不在了,她以?后也没什?么?重要的场合要开酒庆祝的,今天宋知遇带女朋友来家里吃饭,这?酒也算是开得值得。
宋知遇看着杯子里满到快溢出来的透明液体,恍惚间又?回到了一年多以?前……
他一抬眼,黑白照上的孟士安和蔼地笑着,和过去无?数次与他谈心时一样。
宋知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他迅速擦了一下眼角的湿润,见札秋池又?端起分酒器,他忙道:“师母,您少喝点儿?。”
“我不喝。”札秋池将分酒器递到姜郁面前,她看着喝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的姜郁,笑道,“还是个小酒鬼。”
“其实?我平时也喝得不多,”姜郁提起分酒器又?给自己倒了一小盅,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因为?这?酒真的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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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札秋池拉着姜郁进屋,给了她一只红色锦盒。
她和孟士安没有子女,二人说好了离世以?后房子要委托别人卖掉,连同存款一并?捐给学校用来设立助学金,帮助家庭贫困的孩子。
札秋池的一些首饰和嫁妆则分给两方亲戚里的小辈,和一些投缘的学生作纪念。
姜郁将红色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翡翠挂坠,翠绿色的平安无?事牌。
她不懂翡翠,但她也知道大多数情况下色越绿越贵重。
姜郁吓得连忙将锦盒合上,想?还给札秋池,“札老?师,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札秋池是独生女,父母过世早,他们留下的这?些零碎的玉器她舍不得卖,也不在乎价格,只想?着什?么?样式配什?么?人。
“收着,这?颜色衬你?。”
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让人一看就想?到春日里万物复苏的景象。
再?三推辞不成,姜郁只能收下。
回酒店的路上,她在宋知遇口袋里看见了同样红色锦盒。
他的是一块白色的平安无?事牌,玉质温润如羊脂,一点瑕疵和裂纹都?没有。
“我们以?后多来看看札老?师吧……”
东西贵重,按着价值还礼的话札秋池一定不会收,他们也只能多来陪陪老?人家,尽尽心了。
宋知遇牵起她的手,“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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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宋知遇与师兄杜洪约了明日去研究所的时间。
他摸了摸靠着自己肩膀的毛茸茸的脑袋,问姜郁:“你?明天是在酒店等我,还是自己出去转转?”
“我出去转转吧,我昨天看札老?师的羽绒服跑绒挺厉害的,想?给她买件羽绒服。”
姜郁仰起头亲了他一口,“你?安心去,不用挂心我。”
宋知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她:“郁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懦弱?”
姜郁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平日里宋知遇很?少称呼她的名字。
她坐起身,双手捧着宋知遇的脸颊,“为?什?么?这?么?问啊?遇遇?”
宋知遇失笑,他沉吟片刻,“其实?札老?师说得没错,我回一中教书,确实?是一种逃避。”
他那段时间不愿意见到任何可能让自己回忆起读研时不好记忆的人或事,所以?在没想?清楚自己的未来到底要怎么?走的时候,他看到一中招物竞老?师时立刻就报了名。
后来一路笔试、面试、体检,他十分顺利地走了一系列的流程,顺理成章直接入了职。
宋知遇觉得那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能离开让他痛苦失眠的环境,离开那一团糟污的地方。
后来,随着失眠状况和心态逐渐的恢复,他才慢慢意识到他放不下。
他开始捡起原本计划在研究生毕业之前要读完的书,开始看这?几个月落下的文献期刊。
哪怕没有杜洪的邀请和昨日札秋池的开导,宋知遇也会趁这?个假期将这?件事情尽快梳理明白。
日子一旦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了,也许这?一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逃避怎么?啦?而且你?在一中也没有消极度日啊。”姜郁用力揉了揉他的脸颊,“宋老?师,你?班里的物理成绩创了新高诶!”
她非常认真地看着宋知遇的眼睛,放慢语速道:“这?不叫懦弱,这?是人之常情。脱离痛苦的根源,这?是人和动物的本能。你?明明知道某件事情会给自己带来痛苦,却还要一头扎进去,那不是勇敢,那是受虐狂。”
“人在受伤之后是需要一段时间来修补恢复的,你?去一中教书可能是因为?那里给你?留下的记忆很?美好,所以?你?的大脑推着你?回去汲取能量了。”
姜郁松开他的脸颊,双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等你?充好电了,无?论是选择继续在一中教书,还是读博或者干其他的,我都?会支持你?的。”
宋知遇低头抱住她,声音发闷,“郁郁。”
“嗯?”
“我爱你?。”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此刻最想?说的,只有这?一句。
第54章
次日, 杜洪像是生怕宋知?遇毁约后悔似的,踩着酒店早餐开餐的点儿就到了大堂。
他?自己买了张用餐券进去吃饭,吃走了两轮人, 才看见宋知遇慢悠悠地从电梯里下来。
杜洪一把抢将他的房卡, 拿过去给服务员刷, “打包一份早饭谢谢。”
拎着早饭坐到车里,杜洪才告诉宋知?遇他们总工今早有会,想在会议之前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