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星帘
温延心不在焉地思索着这些细节,面上仍是无波无澜,悠悠看着他们,一口回绝:“不可能。”
话音刚落,始终缩在旁边的陈德元骤然暴跳出声:“你凭啥做主?老子来见自己闺女天经地义,你是啥东西!念娣在哪!你让她给老子出来!”
一旁的曹耘使劲拽他胳膊,依然无济于事。
而温延闲适的神色在听到某两个字时,眨眼间变得漠然,只剩唇边残留的零星弧度。像是对那名字尤为厌恶,他的眼神也敛起了几分钟前的不以为意。
温延缓缓坐直,一字一顿地问道:“陈嘉玉三个字是烫嘴么?”
对上他如有实质的眸光,陈德元缩回脖子,不甘心地咽下恼火不再吭声。
见温延十分计较这一点,曹耘生怕真的将人激怒,赶紧找补:“不是不是,他就是喊习惯了。别生气,我们真的只是想来看她过得好不好。”
“不用在这里跟我打太极。”如果在他们没有喊出那个名字之前,温延勉强愿意分出一些精力,那现在便是实打实地懒得浪费耐心再应对。
他站起身,扯了扯唇角淡声道:“尽快离开,这对我们大家都好。”
说完,温延提步朝出走。
身后留下陈德元的谩骂喊叫,他置若罔闻。
刀疤保镖紧随其后,对于温延最后的那番话略作犹豫,毕竟是老板娘的亲生父母,分寸拿捏都很有必要:“老板,直接送他们原路回去,还是?”
温延停在电梯前。
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个问题,垂眸抚平袖口褶皱,顺手将陈嘉玉送给他的领带打理平整,沉吟两秒,轻描淡写地开口:“先安排两个人盯着他们。”
“明白。”
只是再怎么运筹帷幄的计划,遇上没皮没脸的对象也徒劳无用。
毕竟意外总是出现得让人毫无防备。
陈嘉玉跟许严灵做完水疗,又去附近商场逛了逛,结束后,她按照温延交代的通知了他。温延从饭局离开接上她们,将许严灵送回了家。
按摩完浑身松软,陈嘉玉上车便感到睡意,她忍着呵欠等许严灵走后,正打算闭眼,手指忽然被温延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她扭头看过去:“怎么了?”
“什么时候回的老家。”
温延捏着她手指清晰可见的骨头,剐蹭指弯的时候,似有若无地划过,提了下唇角:“我都不
知道。”
回忆起来,这件事貌似真的没有告诉他。
陈嘉玉心下一紧:“你生气了?”
听到她条件反射的一句,温延掀起眼皮看过去,好笑:“我有这么计较?”
“那可说不准。”陈嘉玉松一口气,暗暗腹诽他那些偶尔猝不及防的翻旧账行为,转而想到什么回视他,“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铺垫几句,碍于车上还有司机。
温延很懂得适可而止,握着她的手做出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跟她讲:“回家再说。”
却不料变故出现在刹那间。
两人刚下车,还没走过保安室。
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曹耘一把抓住陈嘉玉的小臂,她一惊,下意识抽回手往温延身侧靠去,同时扭头看向来人。
曹耘与陈德元熟悉且陌生的面容,与喜极而泣的声音近在咫尺,他们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她从前的名字,如同怎么甩也逃脱不开的魔咒。
她的阴影。
陈念娣。
陈嘉玉突然被吓到一样的短促惊呼。
下一秒,眼睛被温延眼疾手快地遮住,那只胳膊带着她陷入宽阔的怀抱,另一只手掩盖住了陈嘉玉的耳朵。
而后圈着她的肩膀,快步走进丽景国际。
陈德元夫妻俩被司机与另外两名保镖拦在保安室外,尖叫的声响随着距离拉远越来越模糊,可陈嘉玉却怎么都没醒过神来。
整个人宛若被封闭在水里。
外界的所有动静都因此隔绝远离,她面色惨白,掌心不知不觉间渗出细汗,一脸魂不守舍。
到了家,她站在玄关怔怔出神。
温延换好鞋,弯腰从柜子里拿出她的室内拖,半蹲下去,不急不缓地帮陈嘉玉解开鞋带,随后才起身惊动她:“换鞋吧,然后去洗个脸缓缓。”
他没有立马追问,而是给了一点缓冲时间。
陈嘉玉心神不宁地按照他说的去做。
直到一捧凉水浇在脸上,被迫清醒的同时,她从镜子里对上了温延的眼。
男人单手抄兜,靠站在浴室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陈嘉玉好似刚反应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那么努力才摆脱了这样的父母,可脑海中闪过楼下匆匆一瞥的场景,居然让她恍惚,有种从来没有从玉带镇逃离成功过的错觉。
酸胀感在眼眶周围游移,陈嘉玉实在不想在温延面前表现得太过脆弱。
可四目在镜中交汇。
陈嘉玉被他温和平静的目光包容着,一股从来都存在,却从不被人在意而被她刻意忽视的委屈油然而生。
陈嘉玉倏然红了眼睛。
注意到女孩子的异样,温延抽出手,压制下齿间那抹涩意,面色如常地走到陈嘉玉身后,转过她的身子,拿过毛巾擦拭脸上沾染的水渍:“别哭。”
“能跟我说说么。”
陈嘉玉抬起脸,撞上他的眸光。
心脏毫无征兆地犹似被狠狠掐了一把,疼痛与难过在他的注视下无处遁形,只能彻底暴露摊开。
她鼻子发酸:“你不会想知道的。”
可温延这次不避不让,完全没有从前那样对闲事漠不关心的态度,声音紧到发哑,他清了两下,低眸直视她的眼睛。
“可是我想听。”
第38章 阵雨38弄疼你了么。
陈嘉玉其实没有什么很稀奇的经历。
与千千万万个重男轻女家庭中,那些被迫承担所有来自父母迁怒的女性过往一样,只是唯独不同的,是陈嘉玉拥有其他人没有过的反抗勇气。
她的母亲曹耘是隔壁村里屠户家的女儿,读过几天书,精明又爱占小便宜,父亲陈德元格外愚孝,是个实打实的窝里横,头上还有个重男轻女的爷爷。
陈嘉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原本在怀上她时,村里来了个会算命的瞎子,指着曹耘的肚子笃定这孩子是人中龙凤。
因为前面已经有了两个闺女,一心想要儿子传宗接代的陈家人对这一胎极其重视,希望他健康、漂亮,甚至还没有出生便花了大价钱让人取了名。
陈宝安。
一听就很有福气的名字。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被全家人期待的第三个孩子诞生在六月的某个傍晚,一道啼哭将她带来这个世界,也延续了两个姐姐那样不堪悲惨的命运。
或许是期待过高后的打击,又可能因为外人议论陈德元夫妻是没有儿子养老的可怜虫,陈嘉玉被期待着降临,却在婴孩时期一次又一次承受着父母的迁怒与厌恶,从小就有着被掐死,亦或是被丢掉的可能。
但每一次她都很顽强地活了下来。
毕竟不被父母疼爱的小孩,总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能继续存活,类比年纪很小的陈嘉玉,她就有着一具很健康的身体。
直到她三岁那年,曹耘再次怀孕。
终于在来年生下了陈宝安。
男孩由于胎里不足,精心养育花费不少。
于是陈家人便跟其他家庭一样,决定将前面的女孩卖一笔价钱,可老大老二年纪大了,能帮家里干活,曹耘便将心思放在了陈嘉玉的身上。
她精挑细选了一户人家。
二十年前能随便拿出一万元买童养媳,是出了名的富户。好在大姐留了心眼,计算好时间,在两方在家里当面做交易的时候,连夜跑去县里报了警。
这件事不了了之,大姐被打得半死。
那之后陈嘉玉又被曹耘偷偷扔出去过几次,即使每次都有大姐善后,偷偷将她救回来,可次数密集,大姐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家里。
到了陈嘉玉六岁那一年。
像是想要彻底甩掉她,陈德元将她丢在了隔壁镇荒无人烟的后山,陈嘉玉找到深夜,都没能走出那座山头。可能天无绝人之路,阿奶捡到了她。
跟阿奶生活了半个月左右,忽然在某个午后,镇里的派出所来了两位警察,声称要带她回家。
陈嘉玉不明就里,原来是在这期间,陈德元的弟弟在镇里打残了人,过程中又有不对付的人举报他们丢弃女儿。曹耘借口道她是去了亲戚家,才勉强将这件事情抹平。
但陈嘉玉却是必须得带回来。
生活好似回到正轨。
又好像没有。
陈嘉玉在念书、干农活、挨打与被骂的流程里度过,日复一日。
小时候她也会问自己,明明都是父母的小孩,为什么只有她说错话会被打,永远吃不到热饭菜,后来才明白,不是所有父母都能被称为爸爸妈妈。
因为九年义务教育的结束,得知再继续读高中需要交学费,爷爷一锤定音,不愿再让她继续念书。
“你也知道家里穷,没有闲钱供你读书。”爷爷坐在石墩上抽着旱烟,眯着浑浊双眼打量她,“你长大了,再过两年给你挑户人家嫁了也是好事。”
在他们眼里,姑娘养大就是为了换彩礼。
只有最小的孙子才是家里的根基。
陈嘉玉跟爷爷对视,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的果决。
于是在那个暑假,他们给陈嘉玉口头定了一门亲事。
说起来可笑,还是那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