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见星帘
下了车,他们沿着步行街朝里走。
这条路很有古色文化的味道,两边伫立着不高不矮的红砖城墙,因着国庆,四处缀满红色的装饰灯笼与小旗帜,窄而长的鱼池上方还有凉亭与木廊。
“新月路现在居然发展成这样子了吗?”许严灵难掩惊讶,“几年前过来的时候,我记得这里全是淤泥。”
陈嘉玉看了眼手机,随口应声:“前年就改建好了。现在应该也算是网红打卡的景点,不过今天倒没多少人。”
说着,她点开温延的微信。
“假期结束了嘛,何况这人也不少。”许严灵看到她屏幕,靠过去,挽住她胳膊调笑,“给温总报备啊。”
陈嘉玉收起手机解释:“没,他今天也在这边吃饭。”
似是担心被其他人听到这话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她放低了声音:“本来想问问他在哪,等下再说吧。”
伴随着阵阵晚风,他们经过小广场。
穿行一条人行横道后,已经能瞧见那家川菜馆非常有质感的棕色牌匾。
“没事。”许严灵晃了下胳膊,“聚餐不是非得从头坐到尾,待会儿你要去找他告诉我一声就行。”
陈嘉玉佯装感动的样子:“爱你。”
许严灵捏了捏鼻子:“哕,别恶心我。”
见状,陈嘉玉没有被挽住的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前横过,捏了捏她胳膊底下的痒痒肉,抿着笑正要说话。
忽然感觉到许严灵脚步停了半拍。
陈嘉玉抬起眼:“怎么了?”
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许严灵仔细辨认了会儿,伸手指给她看:“那是不是你家温总啊?”
“在哪儿呢?”陈嘉玉顺着方向看过去,“好像还真是他,你——”
同时,她的视线往旁边挪了挪。
目之所及处的位置上,干净清晰的落地窗内,温延对面坐着一个令陈嘉玉非常眼熟的女人。
金发碧眼,五官轮廓深邃。
是追过温延的那个外国大学同学。
两人好像是聊了什么,Abbey突然笑的无法自拔,仰起头身子往后,自信又骄傲,头顶的灯光迎面洒落,那瞬间她漂亮的宛若王国里的精灵。
见她突然止了声音,许严灵当然也看到了那张桌子上,只坐着两个人。
她神情有些不自在,犹豫着问:“你老公告诉你没,他跟几个人一块儿吃饭?”
陈嘉玉定定地看着几步开外的二楼,思绪在这一刻仿若变幻为单线程,僵滞着,面色难得露出难以琢磨的空白。
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许严灵的问题。
明白她的意思,陈嘉玉摇头,垂下眼:“应该不会是那样,他原本让我跟他一起去的,是我没时间。”
“啊这……”许严灵挠了挠头,建议道,“那不然你直接上楼去看看?”
脑间浮现出Abbey张扬又明亮的笑容。
陈嘉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甚至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几乎同一时刻想到了“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这句话,胸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弥漫。
前面的小杨师兄正在喊她们。
她吐了口气,拉着许严灵大步朝前走:“先吃饭,别影响大家的心情。”
……
温延对于陈嘉玉内心的弯弯绕绕的确一无所知又无辜,可能由于这两天思索着怎么处理陈德元夫妻,考虑得有些多,他不免联想到了孟植宁。
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见到她了。
但不知怎么,他昨晚反反复复犹似少时梦魇一样,始终在幻境里的迷雾大雨中不知疲倦地找出口。
跑到车祸现场,看见了四肢错位的尸体。
再往前,又是漫天的血雨,他被困在那栋郊区别墅,地面潮湿,雨水灌入泳池里,渐渐染红了池水。
温延很少回忆这些,所以这场梦里的画面像迷宫,将他牢牢困住。直到凌晨即将天明,陈嘉玉翻身窝进他怀里,温热的鼻息一起一伏跌落在他的耳边。
温延至此才看见出口,惊悸醒来。
他浑身是汗,耳鸣到整个世界都成了黑白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雪花点。
一整夜没休息好,他太阳穴钝痛从早起持续到现在。跟Abbey聊了阵工作,提起老公,她说到对方追自己时的趣事,笑的服务员过来提醒了三次。
温延身边难得有正常恋爱结婚的朋友,秉着学习的念头耐心听了会儿。
Abbey见他认真,想起说好带来见面却没能到场的人,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问他:“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你的妻子,我很好奇,她居然能够拿下你。”
倏然扯到陈嘉玉身上,温延偏了下头。
身体的不适无端减轻了症状,他的唇边不自觉地染了几丝笑痕:“是我只看过一眼就记住的人。”
“哇哦,一见钟情!”Abbey终于记得捂嘴笑,暧昧眨眼,“有没有照片?她一定很漂亮是吗。”
温延不置可否,但又觉得这形容并不贴切,打开相册,随手点了一张照片递给对方,扬了扬眉梢道:“漂亮只是她拥有的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照片里,是陈嘉玉在某个深夜伏案学习的侧影,穿着荷叶边的浅色睡裙,半干的长发濡湿,脸庞精致明丽,长而卷的睫毛在眼下落出薄薄浮影。
面色沉静专注到似乎永不会有动摇的时刻。
照明灯映在她身上,却也遮盖不住本身环绕着的自信又明媚的柔光。
看到心心念念的照片,Abbey夸张地深吸一口气,对温延竖了竖拇指,甘拜下风道:“是我输了。”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朋友因堵车姗姗来迟。
听见一向心高气傲的Abbey说出这样令人大吃一惊的话,落座在她旁边的男人新奇地探过头,只瞥到一抹剪影,温延无声无息地将手机拿了回来。
对方愣了愣:“我靠!温延你不至于吧!”
“奉劝你一句,不要对别人的太太有过高的好奇心。”温延不慌不忙地品了口茶,勾了下唇,轻飘飘地疑惑,“难道你没有老婆么?”
“……”
第40章 阵雨40别问男人行不行这种问题。
聚餐一直持续到八点半。
或许心里记着事,在这期间陈嘉玉话很少,不过由于以往也这样,倒没什么人发现她的异常,只有清楚事情经过的许严灵时不时朝她投去视线。
看到陈嘉玉手边杯子里酒水少了一半。
趁其他人没注
意这边,许严灵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提醒:“少喝点吧,你可别喝醉了。”
“我酒量不至于差成这样。”陈嘉玉好笑,“而且度数不算高的。”
“别看瓶子上写的,这青梅酒后劲很大的。”许严灵观察她几眼,确定只是脸色微白,不像上头的样子,“你跟温总联系了没有?”
提起温延,陈嘉玉的笑容淡了几分。
静默了会儿,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没呢,回家以后再说吧。”
想起不久前陈嘉玉否认的情况,既然不是出轨,那就是单纯吃饭而已,许严灵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情绪低迷。
毕竟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地感同身受。
想了想,许严灵没再多问什么:“等会儿要我送你回家吗?”
刚说完这话,陈嘉玉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两人都低头看过去,屏幕上,温延的消息如期而至。
温延:【结束以后联系司机。】
陈嘉玉盯着看了两秒,随后拿起来,笑着朝许严灵晃了晃手机:“不用,我到家以后给你发消息。”
许严灵没勉强:“那好吧。”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
临近九点一刻,大家最后分着吃完蛋糕,又碰了杯,总算结束聚餐。
陈嘉玉提前十分钟联系了司机,一行人原路返回,刚走出步行街,她便看到了对面路边停着温延那辆连号黑色布加迪商务,眼熟的司机在车边等候。
道过别,陈嘉玉小跑过去上了车。
或许是忽然远离了喧嚣,后知后觉的困倦与醉意涌上,她窝在安静至极的后排座椅里,偏过头,看着窗户外渐渐向后驶去的街景,眼眶忽然热乎乎地。
脑间浮现不久前的那样一幕。
其实这么多年,陈嘉玉除了在自尊心最旺盛的初中时期,因为被在背地里嘲笑穿打补丁的衣服时,有过消极的怯懦外,很少将自己与旁人进行对比。
她独自在荆棘丛长大,成长到如今的模样实在该满足,有不算差的学业,照顾她的导师同门,及格线以上的三观,陈嘉玉从来不是一个欲壑难填的人。
可看到坐在温延对面自信明朗的Abbey,尽管她并不想承认,还是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极其浓郁的自卑。
以及无法描述的不配得感。
陈嘉玉心知肚明,她与温延不管家世还是人生都是天差地别。
他是天之骄子,从出生起就令人仰望的存在,这世界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温延。
但陈嘉玉却完全与之相反。
两人结婚起被她勉强维持一致的天平,始终不甚在意的差距,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在酒会那晚隐隐摇晃,在明白心意后的今夜彻底失去平衡。
原来在与温延坦白过往后,陈嘉玉不断留意他的态度,只是因为自尊作祟。担心他口是心非,担心他看到陈德元夫妻俩的本性后觉得后悔跟她结婚。
即便明白温延的为人,却依旧如此。
陈嘉玉闭了闭眼。
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来治愈,她以为长大后的自己豁达开朗,不会因为出身退缩,毕竟在例如成绩这样的很多事上与时间一样,赋予所有人公平。
可直到遇见温延并且喜欢上他以后,才发现所谓的豁达都是假象,青春期被嘲笑后的自卑始终未曾远离。
她一直记得,也只是刻意忽视。
就像看到不论是Abbey,还是误会认错的孟宝珠,都能轻而易举地勾扯出她心底那一丝细微的比较心理,低估自己其实也很优秀的否定的负面情绪。
而这一切的源头,其实不过是来源于她从来没有好好被爱过,也没有与生俱来的底气。
车子到了丽景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