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缱绻
黎雾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哄他了,这时候也不早了:“那你要说什么,明天我们说吧?”
“好啊,”他倒是也乖巧,笑着,“明天记得亲我,挂了。”
第27章 梧桐雨近乎十指相扣
27/梧桐雨
“……反正也不急的,计划呢,是让他下个月一毕业就去澳洲,过去待个大半年,学学专业系统的管理学。你别不信,他那脑子半年就足够,他高考那年回港城考的,只学了四个月,就考上你们南大了。”
“我们老爷子有信心他能接得住那么大一个‘博远’,除了他爸,他和他哥薄彦都没教人失望过——现在家里大部分项目、产业,都是薄彦说了算,老爷子偶尔把把关。”
“我呢,我当然也相信他,不算寄予厚望,但是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的斤两……别看他都这样了,到现在,他也是我的骄傲。”
原净莉点起一根细支的女士香烟,站在窗口,幽幽吐气:“老刘,有的事情我没跟你说过,你恐怕也不知道。”
办公桌那头,与她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地听。桌上摆着“南城大学理事与董事会”的牌子。
原净莉微微哽咽:“薄屿五岁跟他爸去德国,你一定想不到,他一个人,那么小不点儿的,就能把自己照顾很好。”
“……他十岁生日,嗯,对,就是他第一次拿少年世锦赛冠军那年,我坐在观众席上,听到周围人在喊他的名字,其实他们根本不认识他,只是因为他拿了冠军。
“我现在想起来,那感觉真像是在做梦,我自己去香港赛马赢翻倍了都没那么激动。”
“他生日那天,柏林很冷,二月的柏林,他自己住赛场旁边的公寓,在那儿做饭给我吃哦,他才十岁,煎那种在我看来特别廉价的速食汉堡肉给我,煎焦了的那份二话不说留给他自己,又给我新做了一份。”
“还要赶着训练下一场比赛,吃饭的时间其实都很难腾出来……他是真的热爱,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但是我知道,射击有多苦。很多选手二十出头就被迫退役了,长时间的站立、训练,腰和肩膀,手臂,都受不了,落下终身毛病的都有。”
原净莉最后长长叹出口气:“我总在想,他再碰不了枪了,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没继续让他那个不成器的爸在他身边打转儿,说不定,真是老天安排的一桩好事……虽然这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点。”
静静听到了现在,刘德采不由地也有些潸然和鼻子发酸。
薄屿五岁之前,老刘几乎看着他长大,这孩子打出生一看起来就耳聪目明,灵颖过人,抛开显赫家世这层,他的确与绝大部分的芸芸之子不那么一样——现在不说泯然众人了,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看,怎么也都可惜。
说他是昔日同龄人中的“天才少年”都不为过。
“下个月去澳洲?”老刘扶了扶眼镜,随手签下桌面的几份文件,试图转移原净莉的哀伤情绪。
“嗯。”
“说服他了?”
“没什么说不说服的,他现在的路只有继承家业这一条了,”
原净莉无奈一笑:“能给他换个环境,他也可以少想射击的事儿了,说真的,我是希望他去那边玩玩儿的,换换心情。喏,你还别说,前阵子人跑没影儿了,估计学校都没来过,消失好几天,医生说他那手、还有肩膀的旧伤不能再扛枪,他跑去个靶场整整玩了两天,没日没夜——”
老刘笑:“他就是还放不下这事。”
“人生也不止射击这一件事,我们总这么说,”原净莉说,“他总会慢慢放下的。”
晴朗夏日,万里湛蓝。
偌大的校园里充沛着年轻的气息,少年少女一声声轻快无忧的欢笑,从窗前飘过。
原净莉吞吐烟气,目光一顿,看到了薄屿。
他身边还是那天校门口的女孩儿,他们并排向这栋行政楼走来。
“对了,原儿,我还有个事情想跟你提一嘴,”刘德采说,“薄屿他们系有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叫黎雾,我们搞什么大赛,航道设计啊这些,她还拿过奖,这四年在学校表现一直都很不错,奖学金没少拿,我都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呢,她这次在‘博远’的实习没全程参与完,也是家里有些事情嘛,但是制度就是制度,她是要延毕的。
“这事儿王教授和我提过很多次,这女孩子的确优秀,我想着,她也缺个毕业的好去处,不如就让她继续去‘博远’好了?就算是她补上实习欠的那些天数,正好呢,你们也是吸纳人才。”
原净莉示意窗口:“是那个吗?”
刘德采顺着望去了眼,“唷!这么巧,他俩看起来关系好啊,谈恋爱呢?这不正好,薄屿要接手‘博远’了,黎雾去了——”
“你忘了博远之前是怎么倒的了?我怕了这种事,”原净莉讥诮一笑,“薄屿和薄彦俩亲兄弟我们都不往一个篮子里放,何况我和薄明远夫妻俩,男女朋友的关系又值几个钱?”
刘德采就是意味深长:“你当年为了薄明远跟我分手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年是当年了,家里的意愿我怎么违抗得了,”原净莉微微窘色,“再说,哪个时代都讲门当户对。”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存在讥讽或是如何。
刘德采中肯笑道:“也是,我这过去一穷二白的臭读书的,放到今天,我也配不上你这港城船王家的大小姐。”
“但是你这么多年都没结婚……”
二人正说着。
门被轻轻地叩响了。
无比拘谨又礼貌的动静,外头女孩子的嗓音清甜:“老师,打扰了,我是土木工程系四班的黎雾。”
应是听到了里头有人。
南城大学的校风严正,学风谦逊,任是来了董事与理事会,学生们也会礼貌称一声“老师”,没有别的什么特别迂腐气的称呼。
原净莉拎起了自己那只贵气无比的爱马仕Ancre,正欲走。刘德采给了她个眼神要她留下。
薄屿不知道她今天过来。
敲过门,好半天都没回应。
黎雾以为是听错了。
……应该要去秘书室吧?她方过来,那边门也没开。
今早系辅导员找到她,让她把延毕申请表递交过来,这种事一般直接报送学校高层。轻飘飘的A4纸,对折在她掌心,出宿舍楼就见到了薄屿。
昨夜宿醉,他浑浑噩噩睡醒快中午,从家里径直到学校,发消息让她下楼。
今天的午饭同样是他们一起吃的。
黎雾为了自己表达昨天的谢意,这次没让他先付钱。
“你这到底什么东西?”
薄屿这时垂睨着眼,下巴点了点,示意她捂在怀里的那张纸。
这么一路上她都不给他看。
他都跟着她到这儿来了。
“……我还要问你呢,”黎雾执意不露出半个字给他,小表情挺横里横气的,“昨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了那么莫名其妙一句话,我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说,搞什么神秘。”
薄屿:“不是都说喝醉了。”
“喝醉了怎么就偏偏打给我了?别告诉我你微信里只有我一个人。”
“可以啊,你要是时时刻刻能接到,我可以只留你一个人,”他就没耐心了,“到底什么?给我看。”
黎雾很坚持:“不给!”
“你什么我没看过,这个就不行了?”薄屿就是冷笑,“怎么,捂着下午拿去给我哥看?”
黎雾那本来挺淡定的表情中突然就有了点儿慌乱,该说不说是挺心虚,昨天她把这事都告诉薄彦了……
薄屿的脸色微微沉下,目光定定锁在她脸上,“嗯?”
说起这个,黎雾突然想起下午还要去一趟事务所那里。Tarcy姐都给她把今天的工作安排好了。
她转移话题:“对了。”
“怎么。”
“我等下正好要去他那里一趟,”黎雾说,“你要有什么想和我倾诉的,赶紧现在就告诉我,我可没什么时间了……”
话刚说完。
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理事长儒雅温和的笑脸迎上他们:“门开着你们怎么都不拧一下进来的?杵在这门口大半天。”
黎雾赶紧板正脊背,正色问候:“老师好。”
完蛋了。
她和薄屿刚才说话里面听到多少?
薄屿的手抄着口袋立在一旁,本来没想吭声,都打算直接走掉了,突然就瞧见了原净莉。
“你们旧情复燃了?”
啊?
黎雾上个问题没想明白,又是一惊。
“……来吧来吧,黎雾,我秘书今天不在,不然让你交给他了。”刘德采连忙说着不打紧的,主动让开道,“薄屿啊,你也进来吧,刚在楼上就看到你来——”
刘德采:“哎哟,你也知道的,新校区那儿的新楼和船舶博物馆今天剪彩……你妈妈呢,也很久没回南大老校区来看看,我就带着她顺路一起来了。”
“不用解释这么详细。”薄屿猜到了原净莉来做什么。
刘德采呵呵直笑。
原净莉用余光慢条斯理打量这女孩儿。
一如上次校门口那瞥,干干净净的,穿了件简简单单的鹅黄色背带裙,看着算是娇俏讨喜。
那眼神儿却不算多么的柔软惧怕,拘谨是有点拘谨的,但也透出一股子超乎寻常的淡定。
黎雾其实还是挺怕的,虽然她不认为有什么要害怕的。可能只是单纯畏惧于薄屿妈妈这女强人的凛冽气场。
于是,她小步从薄屿身边挪开了,毕恭毕敬地,把那张申请表放在了刘理事的办公桌上。
“老师,”她礼貌板正地道,“我放好了,麻烦您抽空过目签字。”
刘德采温和严肃地道:“王教授有没有跟你说,你延毕之后,学校安排你就业的事情?”
延毕?
薄屿看向了她。
黎雾依然淡定回应:“说了的,这件事上我特别感激王教授。”
“嗯,那你不回港城了吧,我听说黎雾你是港城人。”
“不了,”黎雾这些天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服从学校安排,也谢谢您关心。”
刘德采赞赏地点了点头:“不要有压力啊,理性对待——你们系前几天开会了,认为24届的‘优秀毕业生’名额,可以为你保留到明年你拿毕业证那时候。”
“谢谢老师,”黎雾微笑,“如果明年我还能比过下一届的学弟学妹,是我荣幸,拿不到也没事,本来延毕相当于记过了……系里和学校愿意为我考虑,我已经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