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子莘
察觉到宋暖栀的欲言又止,姜凝在她旁边坐下:“嫂子有话想问我?”
宋暖栀:“我是有些疑惑,就是怕问出来有点唐突。”
姜凝:“都是一家人了,没什么唐突不唐突的,我这里没我哥那么多规矩,你问什么都行。”
宋暖栀思忖片刻:“是这样的,今天我和你哥回门,在宋家我爸提到了你爸爸……”
她把在宋家发生的事讲给姜凝听。
姜凝愕然:“宋叔叔还拿了沈清安的照片给我哥看,说他们俩长得像?那他可闯大篓子了,我哥最忌讳有人说他们俩像。”
宋暖栀注意到姜凝直呼沈清安的名字,不是叫爸爸。
很可能他们兄妹三人和父母的关系,都不好。
姜凝看向宋暖栀:“你跟我哥已经结婚了,按理说家里的事是可以告诉你的。不过这些事太过不堪,我哥恐怕不会跟你提。”
“我爸死于车祸,但不是简单的车祸。他是和小三度假的路上出的事故,而且是为了救那个女人死的。被人发现时,他还牢牢地把那个女人护在怀里。”姜凝攥着秋千绳的指节微微泛白,说话时语调却平淡如常,“不过那个女人最后也没抢救过来,跟他一起死了。”
姜凝:“那一年,我哥五岁,我妈怀着身孕,在丈夫背叛的强烈刺激下早产,生下沈寂和我。”
宋暖栀的心里似被什么震了下。
她朝客厅的方向看一眼:“你哥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别人说她和你爸相像?”
姜凝摇头:“不完全是。”
“我爸的丧礼过后,我妈心灰意冷,要离开沈家。爷爷问她,这三个孩子,她要不要带走。”
那是一个细雨纷飞的夜晚,悼唁的宾客散尽,沈宅的大门缓缓关闭,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整个沈宅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和死寂牢牢罩住,气氛凝重得几近令人窒息。
客厅的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白菊香气。
沈老爷子的鬓角染上白霜,他端坐在主位上,那道象征着沈氏威望与权力的挺直脊梁微微弯折下来,一夕之间又苍老了十岁。
对于大儿媳要离开的请求,沈亦丰并不意外:“离开也好,是这个家和我的儿子对不住你。你嫁进沈家多年,劳苦功高,如今要走,该属于你的我不会赖账。换了新住处记得告诉我,等沈清安名下的资产清算完毕,我会让律师联系你。”
沈亦丰双拳紧紧握住,手背上青筋暴起,片刻后,又慢慢放松下来,“阿宴和刚出生的两个孩子,你如何打算?是带走还是留下,都任凭你做主。”
彼时五岁的沈宴就站在楼梯处,不安又带着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母亲,等待她的答案。
母亲不可能把所有的孩子都带走。
弟弟妹妹刚刚出生,正需要被人照顾,沈宴很担心,自己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可是他也不想和母亲分开。
不想在父亲死了,母亲和弟弟妹妹也离开之后,剩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这里。
他想去努力一下,却终究没有办法去劝说母亲舍弃年幼的弟弟妹妹。
沈宴的眼眶里蓄满泪水,母亲和爷爷的身影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姜桦朝他看过来。
他几乎做梦一样,听到母亲对爷爷说:“我要阿宴。”
他险些以为这是幻觉,直到爷爷离开后,姜桦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语气温柔地对他说:“阿宴,妈妈带你走,好吗?”
沈宴眼底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唇角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他扑进母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姜桦带他回房间,收拾离开的行李。
沈宴想问问弟弟妹妹怎么办,他们两个还那么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不敢出声。
他怕自己一旦开口了,母亲就会改变主意。
他小心翼翼讨好着母亲,在母亲整理衣物时,捧着一个相框跑过去:“妈妈,我想把这个也带走。”
那是他五岁生日那天,和母亲的合照。
当时父亲借口出差不在家,只有母亲陪他度过。
他以为,那是独属于他和母亲的时光,母亲一定会很喜欢。
姜桦接过照片,目光看过去时,眼神也确实是柔和的:“好,阿宴说带着,那就带着。”
可不知怎的,她看照片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怔忪,随后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去看沈宴那张脸。
母亲的眼神是犀利的,带着些许飘忽,像是在透过他
去看另外一个人。
沈宴被她看得心慌,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母亲一把推开。
他毫无防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被疼痛和不安占据,他哭出声来。
母亲却没有再看他,叫了佣人进来,把他带回房间睡觉。
沈宴被佣人带走时,还记得母亲最后那一记厌恶的眼神。
第二天,姜桦就在沈老爷子面前改了主意。
她要带走女儿。
姜桦抱着女儿坐上车,车子驶离时沈宴追着车子哭喊着跑了很远,因为跑的太急,脚步不稳,他几次摔倒在地。
终于,那辆车子停下来。
沈宴以为母亲终于又愿意带上自己,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疼痛,激动地跑过去。
可是母亲连车都没下,只是降下半面车窗,冷漠地看着他:“别跟了,我不会再要你。”
“为什么?”沈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你昨天明明说过,要带我走。”
“是啊,我原本说过。”姜桦看着窗外那张脸,再不见曾经半分温柔,“可你跟他太像了,看见你,我只会觉得厌恶。这世上的男人都靠不住,你爸背弃我,因为一个女人抛妻弃子,你身体里留着他的血,长大了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似是没料到母亲会说这样的话,沈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惊愕瞬间凝固。
他孤零零站在那,心仿佛被利刃划开一道口子。
车窗被姜桦升起,车辆裹挟着尾气扬尘而去,决绝的没有丝毫眷恋。
乌云压在头顶,周遭变得黯淡且沉闷。
风忽然开始肆意,似要将这世间的冷漠与残忍统统撕碎。
沈宴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双手握拳,小小的身躯在风中轻微颤抖。
他看向汽车远处的双眸里一片空洞。
空洞的深处,是无尽的受伤与绝望。
姜凝:“这些都是我长大之后,被哥哥从姜桦那里接回沈家,有一天爷爷突然告诉我的。爷爷说,当年姜桦带着我离开后,我哥把自己关进房里,不吃不喝,任谁敲门也不应。”
“他还问爷爷,是不是如果自己和父亲长得不像,母亲就不会厌恶他,也就不会丢下他。”
宋暖栀听得胸口一阵发堵。
明明已经是晚上,气温早已降下来,清凉的风一阵阵吹过来,她还是觉得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
“后来呢?你哥又是怎么振作起来的?”
姜凝想了想:“因为沈寂吧。”
“在我大哥看来,比起自己沈寂更可怜,他一生下来就没有被姜桦选择过,大哥觉得自己得振作起来,照顾好唯一的弟弟。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担当。”
-
在姜凝家里吃过晚饭,宋暖栀和沈宴又坐了会儿才回天瑾御苑。
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
宋暖栀问他:“你还要忙工作吗?”
沈宴看一眼时间:“再忙一会儿,你困就先去睡。”
宋暖栀点头,回房间前又提醒他:“你别熬太晚。”
沈宴:“嗯,去吧。”
回到卧室,宋暖栀洗漱过换了睡衣,独自一人躺在大床上。
她仍想着姜凝的那番话。
难怪沈宴听到宋康裕说他和沈清安相像,会是那样的反应。
沈宴向来沉着冷静,言谈举止之间,是鲜少有人能够企及的成熟与稳重。
他有时漆黑的眼眸幽若深潭,藏着岁月沉淀下的波澜不惊;有时眼神又犀利如鹰隼,仿佛可以洞察一切。
宋暖栀一直以为,这是纵横商场多年浸淫出来的气度。
他像一座巍峨不可撼动的高山,永远高耸入云,屹立不倒。
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座高山也有不为人知的软肋。
沈宴是夜里十一点半回的主卧。
以为这个点宋暖栀已经睡了,怕打扰到她,沈宴在外面洗过澡,换上睡衣,才回房间。
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意外看到室内的灯还亮着。
宋暖栀穿着粉色睡裙散着长发靠坐在床头,手里正翻着一本金融书。
察觉动静,她抬头看过来。
暖橙灯光将柔和的光晕洒在床头,她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却细腻如雪。那双眼眸澄澈见底,透着不染尘俗的纯净。
沈宴走过来,温声问她:“怎么没睡?”
宋暖栀是在等他,因为不知道他心情有没有好转,她不太放心。
但这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支吾一瞬,她道:“下午补过觉,所以现在还不困。”
沈宴掀开被子进来,觑一眼她手里的书:“还要看?”
宋暖栀捂嘴打一个哈欠,摇头:“现在稍微有点困了。”
她把书阖上,放在床头,又关掉自己床头这边的灯,躺下来。
沈宴也关了另一边的灯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