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移门声又响,这回走进来的是陈定澜,看到眼前景象,蓦地一愣。司徒薇怕这位大伯,跟他不亲,瞥他一眼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想灵堂后面搞这种事情,哥多半是要挨骂。但奇怪的是,陈定澜甚至没出声,自觉来得不是时候,转身出去了。
司徒薇眼珠子要掉下来。
吊唁正式开始后,司徒薇没再见少薇,而是和她哥站一块儿,扮演一个静默的孝子贤孙,满面肃穆哀容,对前来上香献花的亲友们回以鞠躬,再被他们牵过手交代两句节哀顺变。
司徒薇却常常出神出去,想灵堂后的那个女人。他们从花厅出去时,佣人正巧给少薇端了托盘过去,里头是新泡的乌龙茶和一碗放了鸡蛋的阳春面。
一副要在那里久战的模样。司徒薇想。难不成他们在堂前忙多久,她就在后面陪多久?她没自己的生活事业的?末一句已是赌气。
灵堂后。
少薇打电话声音很轻很轻,一口英语稍带点中式口音,听着有某种孩童味道:“Jacob,劳你亲自来电话……对,我和马萨说了,很抱歉这份工作我没办法继续下去……是,我家里人遭逢巨变,我不能在这时候走开……什么?你等我?”
Jacob在那头夹着话筒在耳下,漫不经心:“当然,我没有合作过比你存在感更透明的摄影师。别的摄影师ego都很强,光是看一眼就烦的要死。”
说罢,眼锋若有似无地撇过眼前十个被姬玛拎来面试的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们。
姬玛:“……”
摄影师们:“……”
少薇浑然不知电话对面修罗景象,迟疑了一下:“需要一段时日,我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好。”
“我等你。”Jacob准备撂电话:“你拥有我的承诺,所以,放心大胆地安排你自己。”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直到六点多才告一段落。
陈宁霄按僧侣指点的意思上了新的香和蜡烛,跪到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微微垂首,口中低喃合上僧班的念经。就那几句,他学得很快。往后每天有每天的功课要做,他和司徒
薇都得配合。
森严恢弘的诵经声,令他的侧脸线条看上去更显冷峻矜贵,又因烟雾缭绕,一袭黑衣,本就冷酷的人更显出了讳莫如深的一面。
遭此巨变,前来吊唁的人无不好奇这位准接班太子爷。
一方面,那事故现场的一笑实在是惊世骇俗挑战人伦纲常,另一方面,又听说董事会追在他身后希望他能临危授命主持大局,但投资界对此也有别的看法:一个至今为止用足够的成功来证明了自己游刃有余的舵手,不可能放弃这么一片高自由度的大海,而把自己推去接盘一个玩高杠杆的夕阳行业。
一切的猜测都止步于诵经声下,观礼人众,但没人能从这位才年仅二十六岁的接班人身上看出任何端倪。
人性如是,没有人怜悯他的妈开车撞死了他的爸。
陈宅设了饭厅待客,但不是正式的酒席,只供亲友用点素食。陈家本家人在一块儿用晚饭,不仅大伯一家也在,在北京的小叔一家也回来了,一张十二位的大圆桌刚好坐满。
司徒薇看到少薇落座,又受了第二轮惊吓。
但当年那个吃到好吃荔枝还要偷拿两颗的姑娘,面对如今场合已是面不改色。
不卑不亢是真,脑子里没装这些人也是真,她只关注陈宁霄的好不好。两人讲话始终交颈低声,犯了餐桌礼仪大忌,但也没人站出来说什么。
司徒薇单知道那位讨厌的大伯母嘴角都快垂过下巴了。也是有点暗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用完餐,冷不丁在花园里听到伯母和伯父的对话。
伯母的前文讲了什么,司徒薇不知道,撞见就是一句“成什么体统!”
陈定澜音色听着有些倦怠:“好啦。”
“这个姑娘我查过了,是司徒静的养女。那天你是不知道,突然冲进洗手间里,吓了我一大跳,很没有规矩。”
陈定澜皱眉:“你不要总是摆官太太的架子。”
伯母给噎了一下,暗处的司徒薇眼珠子滴溜转,无声地鹦鹉学舌:你不要总是摆官太太的架子~
伯母最终悻悻:“我跟你讲,现在能管宁霄的就只有你了,你要是放任他这样下去,将来是要吃大亏的,他父母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
司徒薇听到此处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去跟她撕一场。但她不敢,她对这个家来说,不比少薇亲多少。或者换句话,到了今时今日,他们都是因为陈宁霄才和这家有联系的,只不过,她比少薇多了份丰厚的遗产而已。
陈定澜似乎对妻子的抱怨很疲倦了,草草说:“你不要手伸这么长,按你的说法,当天定舟和小静也都是在场的,也都祝福了,他们都同意,你这是何苦?”
司徒薇背过身去,躲到垂丝的浓荫底下。
是夜守灵,她和她哥分上下场,倒是不怕,因为僧班整夜守候诵经,司徒薇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不要睡过去就好。
佣人收拾了房间出来,司徒薇回来得很急,什么也没收拾。佣人给她拿抹脸的,一水儿的高奢货,司徒薇黑着脸问:“这谁的?”
还能是谁的,周景慧的呗。佣人眼观鼻鼻观心,司徒薇反手就把莱伯尼鱼子酱精华给砸了出去:“什么冒牌货。”
“用我的吧。”少薇换好了睡衣,站在洗手间门外,“你不嫌弃的话。”
司徒薇抿了抿唇,少薇已经回了房间,将自己的化妆包拿过来。特别精简,特别平价,眼霜和精华都没有,一管muji的水,一瓶医院配的VE乳。
司徒薇一边很不心疼地在手心倒了一汪爽肤水,一边冷着脸问:“我哥就让你用这些?都不给你买点好的?”
“他不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司徒薇将水拍上脸,啪啪响。
“我明天脸不会起疹子吧。”
“这些都是高敏型也能用的。”少薇无视了她里头的潜台词,很淡然地回复。
司徒薇抿了抿唇,突然也觉得自己怪没意思。
少薇等她抹完乳液,收了东西转身要走。司徒薇冲她道:“你不要以为这些怀柔政策对我有用。”
少薇勾了勾唇:“你快睡吧,下半夜还要起来。”
她没有陪陈宁霄守夜,因为陈宁霄不让。约莫是到了三点多钟,感觉被子里一股空调冷气进来,接着自背后被男人圈进怀里。
少薇躬着脊背,在他怀里像条小鲸鱼,小海豚。
她没转身,单单是抬起头来,迷迷糊糊间去找陈宁霄的吻,柔软的唇贴到了他冒出点胡茬的下巴上。
“好扎……”少薇呢喃地说,声音被随之而来的吻封上。
陈宁霄没说话,用力吻她,冒了胡茬的唇周、下巴让少薇的嘴唇被扎得麻麻的,却不躲,手腕被他扣着,抵进枕头里。
快要擦枪走火时,到底是醒悟了,悬崖勒马。楼下灵堂叮的一声敲钵声,穿进两人的喘息中。
“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好不好?”少薇抚摸着他的脸,“我知道你有话。”
“我没有。”陈宁霄盖住了她贴着他脸的那只手,用吻去找她的手心,“你在就很好。”
事发至今,他不能说自己有几分理智回归,一切凭本能在运作而已,待人接物是刻进骨子里的修养,调用不了多少意志。至少,他的重大投资决策已明智地停摆。每天只有看到少薇时,颅内嗡嗡的蜂鸣声才会平息一时半刻。他很想不顾一切地要她,但场合不宜,给她徒增心理负担。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那天,你没有刺激司徒阿姨,或者你换了个场合解决这件事,后面的这些就都不会发生了?”
陈宁霄身体一僵。
“你控制不住这么想,但你不能说,因为唯一值得你倾诉的我,是这件事唯一的受益者。只要你和我说了,就会把这份负疚心转嫁给我。”
少薇娓娓地说,唇角弯了弯:“可是你不舍得,你也怕我一愧疚一负罪,就一走了之离开你了。”
末几个字一出,陈宁霄将她抵死拥进怀里,锁着她的手和腿。始终闭着的双眼也睁开,里头迷雾散去,只剩深渊般的漆黑。
“我没有认为你是这件事唯一的受益者,那天所有的安排都是我一己之私,只不过,你在我的一己之私里面而已。想和你光明正大站在一起的是我,想要为你为我们讨个公道的也是我。我不能和你说,是因为决定和行动都在于我,你是被动的。要有多懦弱,才会把这些因果转嫁到你头上?”
陈宁霄一字一句反超这几天加起来所有的清晰。
“归因到最后,到头来,难道我要怪罪到因为我爱你?”他复又闭上眼了,气息绵长地沉下去:“少薇,我不是这么懦弱的人。”
“嗳。”少薇只觉得眼眶很酸,应了一声。
其实他不说,她心里也止不住这么想,像他说的,无法控制地将原因归结到自己头上,归结到他不幸爱了她之上。但她因爱生贪念,这些负罪感,已不够击破她的厚脸皮,将她从他身边逼走。听到他这么说,她觉得自己被解脱出来。她自己负罪归自己的,这天底下,有人坚持她无罪。
“改天去算个命吧。”少薇破涕笑了一声,“再合一下我们的生辰八字。”
陈宁霄明令禁止:“不算。”
“你是不是怕算出来犯冲啊?说不定天作之合。”少薇莞尔。
陈宁霄的手掌盖住她眼睛:“不算也是天作之合。”
翌日,前来吊唁的第一批人还没有到,少薇就被陈宁霄塞上了车。她以为他是要带她回公寓,没想到直接到了国际机场。
夏日清早,天还深蓝,月还有淡影,两个人在露天停车场面面相觑。
陈宁霄脸上表情很淡:“突然想起来你有工作在米兰。”
她在他身边太自然,又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他忘了她还得回意大利。
少薇:“我已经请好假了。不耽误,回去就可以继
续开工。”
又问:“怎么不先问问我,直接就送我到机场了?”
陈宁霄默了默:“怕跟你口头提提的话,你会推辞。我现在意志力薄弱,经不起诱惑。”
少薇卖乖:“那你非要打包送我送走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陈宁霄二话不说把她推回车里:“我现在没有意志力。”
第108章
像是约好了似的,陈宁霄的朋友同学在后几天才来吊唁。并非是不放在心上,而是知道这阵子他一定焦头烂额,这些繁文缛节就晚一点再去打扰好了。
他们有的是单独来,有的是结成了对来,上香三支,鞠躬拜首,郑重地握一握陈宁霄的手,多余的话也不必讲。出了灵堂,碰到别的同学,便站住了聊一会儿,如此人就越聚越多,变成了一场小型同学会似的。聊的时间也更长了,干脆大家一起留下来用膳。
别看这帮人平时混不吝,大事上都有谱,不嫖不赌不毒,场子里连笑气也不沾,哀事当前,都默契地没谈论八卦。心里多少是好奇而蠢蠢欲动的,但一想到咀嚼的是陈宁霄的苦难,也就压下去了。回头看,从学生时代聚散离合地走来,为什么陈宁霄是他们的精神领袖,没人说得清,毕竟平时也没见他笼络谁,还总是一副淡漠游离的边缘人模样。
乔匀星想,大约是陈宁霄做事的姿态很吸引人,不炫耀,不狰狞,不假意自谦,也不张狂,单单只是有问题解决问题。他们这些从商的二代们,多少有受到他的激励。
乔匀星开始感到自己的成熟,年少无知时,他对少薇描述陈宁霄用的是“darkside”,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其实这年头谁没病,装得一副自己很会爱的模样。
想到这里,乔匀星掐灭烟,在花园四周扫了一眼,发现没看到少薇。
不是他一个人找少薇的踪影,其他知情人也找。
“不会还在米兰吧?”曲天歌问。
陈佳威否了这猜想:“不在。”
“只是女朋友而已,这场合肯定是不方便出现。”蒋凡推己及彼。
没人知道盛怡园发生的那些事,话题都被陈定舟的死盖过去了。
少薇仍在花厅待着。这几天陈宁霄状态见好,她也没那么心事重重了,捧了电脑处理照片。司徒薇进进出出间觉得画面诡异:新中式的装修,白色花团和帷帐,长明灯,黄白菊花,穿黑色旗袍心口别白花胸针的女人,以及……银色苹果笔记本电脑,电脑画面还是时尚片。
“哎,你现在摄影玩得怎么样啊?”司徒薇喝着水,身段软了些,挨上桌子。
“还不错。”
“你这么容易打压自己的人,还不错,就是很行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