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少薇被曲天歌叫进了她的帐篷。
“我带了被子。”曲天歌抖开鹅绒的空调薄被。这被子蓬松而柔软,跟少薇从小盖惯了的棉花被很不同,似乎有呼吸的气孔,从当中呼出曲天歌标志性的香味。
不是没有受宠若惊,或感念于曲天歌对她细微的照顾,否则她一个新人,多半是要落单到最后。
顺理成章的,两人一同结伴去公园洗手间洗漱。
曲天歌笑道:“没想到露个营这么麻烦,下次不弄了,都怪乔匀星。”
“他比较会玩。”少薇答。
“你觉得乔匀星怎么样?”曲天歌问得突然。
少薇不知道这句后会跟着什么,只好含糊其辞:“挺好的呀,很有趣,人也好。”
曲天歌冲她挑挑眉:“你喜欢他?”
少薇漱着口,低向陶瓷洗手盆的。
眉眼一派平静,吐了水擦过嘴后,她才不疾不徐地答:“没有,我对他没感觉。”
“哦……”
少薇问:“你喜欢?”
“怎么可能!”曲天歌断然否认:“我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少薇笑了笑:“很羡慕。”
“还有陈宁霄。”
少薇继续抿唇笑着,但这次没说话,一双未着色彩的眼眸注视着她。
曲天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光的确好。能在那样的朴素、拘谨、寒酸中发现少薇的美,是很不易的。她有一双微挑的眉,因没有修剪过而有着野生感,形状却天然就好,眉下的双眼瞳孔圆而黑,照理来说应当使人觉得幼钝,但配上眉后,便有种猫似的灵敏。
但她眼前少女的美,更在于不知道自己可以像猫一样。
她不勾引人,不施展魅力,一颦一笑都不做作,贫穷带来的早熟令她眼眸平静,有一种黑猫注视着古老国度的神秘与端庄。
曲天歌也一瞬不错地看着少薇笑:“你觉得,我能追到陈宁霄吗?”
第22章
曲天歌对陈宁霄的那种好感,是从丝丝缕缕的细节里透出的,是从她下意识发作的占有欲里溢出的:不愿意给别人陈宁霄的电话号码,总在意他身边那个叫罗凯晴的女孩子,和乔匀星在一起时总水到渠成地将话题往他身上带……
少薇对此毫不意外,只是攥紧了牙刷柄,保持着那样宁静的笑意:“我不了解他啊,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不至于太把她的意见当回事,但曲天歌的眼眸还是亮了起来:“真的?你这么觉得?为什么?”
有朋友来洗漱,曲天歌打了个招呼,带着少薇往外走。
一出了门便迫不及待:“你快点说。”
少薇含笑:“你这么漂亮,又跟他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曲天歌却对这答案不太满意,淡道:“他身边的漂亮女孩多了去了。”
至于门当户对也不是那么显著。陈家几代经营累世簪缨,关系遍布政商学界,犯不着非让小辈取个貌合神离的女人过日子。况且话说回来,结婚是一回事,恋爱是另一回事,她现在想跟陈宁霄谈,也不代表她就想嫁给他啊。家长能撮合婚姻,却不能摁头恋爱。
“他对你跟别人不一样。”少薇只好说。
“怎么不一样?”曲天歌追问。
“你应该是他身边最经常出现的女孩子吧。”少薇拣好听的话哄给她,“对你话也要多一点,耐心也要多一点。”
心里下了一场濛濛毛毛的细雨,酸雨。
曲天歌的笑里充满了一股甜蜜的自知和伤感:“只是因为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
“他要是喜欢我,可能早就来追我了。他不是那种被动等人追的男生。”
少薇内心一动:“他以前谈过吗?”
“没有。”
“喜欢什么类型?”
“没说过。”
曲天歌乐观地说:“这么看来我好歹有点先发优势,对吧?”
“是。”
“你帮我追他。”曲天歌扣住了她的手腕。
少薇手腕实在太细,细得曲天歌一愣,仿佛是抓住了一把枯骨。脑中掠过一个不太高尚但本能的念头:陈宁霄总不能喜欢这么营养不良的女孩子,柴似的。
少薇心里的一颗小石头顺着台阶一路滚下去了,不知道终点在多沉多黑的下面,几乎听不到回音。
“我怎么帮你呀?”她脸上的柔和说不上是腼腆还是爱莫能助的遗憾,“我跟他都不熟,你还不如让乔匀星帮你。”
“我还没想好。”曲天歌摇晃她胳膊,似乎跟她天下第一要好,“总之你答应我好不好?”
曲天歌其实比她大了三四岁呢,但少薇看着她娇嫩带羞的脸庞,生出了一股要保护她帮她的自觉,这感觉和她面对司徒薇时如出一辙。
说到底,别人需要她一分,她掏空自己在所不辞。
她点点头:“好。”
回到营地,一帮人手痒难耐又开始玩牌了,湖边起了风,他们将牌桌搬进了帐篷,敞着帐门让风吹进来,顶上悬挂着的马灯晃悠不止。
曲天歌也加入牌局,让少薇先睡。其实时间尚早,还不到十点,少薇略略整理了一下内务便又穿上了鞋,朝湖边走去。
她给尚清打了电话,问陶巾睡了没有、有无吃药。尚清嘴上反正总归是没门把的:“准备晚上犯错误了吗?”
少薇:“……”
她已经放弃提醒她自己的年纪和正在上高二这一事实。
尚清坐在阳台上,夏夜闷热,她开了风扇,穿着工字背心给自己涂脚指甲油,手机则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她这几天热伤风,都没出去上班,闷死了要少薇陪她煲电话粥。
少薇已沿湖走出小半个圈,认真听着尚清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没留意到沿湖铺设的栈桥中间烂了一块,这一下重心一空,湖水瞬间没过了失足的那只鞋袜。
眼看着就要栽进水里,胳膊却是一痛——一只手,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稳准而及时地拉住了她。
拉得太果决了,过了头,将她从濒危的边缘拉进了自己怀里。咚的一声,鼻尖撞疼了不说,一种男性气息铺天盖地淹没了她的嗅觉。
少薇眼睛瞪得很圆。
她知道是谁。不必确认他的气味。不必体味他的温度。不必感知他皮肤的触觉。
单单只是他刚刚拉她的那一下,手里的力度、快得不可思议的果断,就让她确定了他是谁——和那晚他在酒吧帮她解围时如出一辙。
陈宁霄。
她不敢吭声,额头抵在他胸膛上。
不知道心里叫他他会否知道?
“陌生人也这么赖着?”
见她迟迟未动,陈宁霄淡声问,声线那么好地融合在寂寥的夜色里。
电话那头的尚清笑了一下,趁自己呛出声前赶快把电话挂了。
少薇根本没敢抬头,藏着心跳,镇定地低语一句:“知道是你。”
“怎么知道的?”
这段栈道没有路灯,因此一切都黑黢黢的。陈宁霄掌心的灼热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往她的心脏输送。他的手忘记松开她了。
“……力道。”少薇低着头说。
陈宁霄无声地略抬了下唇,将手松开:“弄疼你了?”
“没。”少薇拼命平复着心跳,“谢你才对。”
“嗯。”他漫应一声,“跟谁打电话这么专注?”
少薇这才想起尚清,按亮手机一看,发现她已经先行挂断。她没多说,只说是一个认识的姐姐。
尚清挂了电话,又刷了几笔甲油,起身伸了个懒腰。
房东电视的荧光透过监狱似的防盗窗口,让她看清了楼底下站得笔挺的少年。
刚涂完的红色指甲油被她匆匆忙忙将脚塞进拖鞋的动作弄花了。
下楼声如一阵旋风,到了末尾几步又稳了下来,扭着屁股到了大门口,像是不经意发现:“哟,梁阅弟弟,你怎么在这儿?”
营地,不知谁又开出了一把好牌,烟花轰然,更衬出这边安静,能听到水面上水鸟凫水的动静。
少薇凝神听了一会儿,说:“有鸭子。”
陈宁霄也听到了,“应该是。”
“pity?”少薇念了个英文单词。
“一种很小的水鸟。”
“就叫pity吗?”
“嗯,”陈宁霄听出来她误会了,“是中文字,很难写。”
遗憾鸟。少薇心里划过模糊的念头。
她后来拍了很多这个名字生僻的水鸟的影像,挂在自己的工作室。其实第二天白天再看到时就知道是灰扑扑的极小极迷你的水鸟,像没长大的小鸭子,独自一个玩水就很开心了,无忧无虑的,跟“pity”挨不着。但她还是习惯叫它遗憾鸟 。
陈宁霄转身,很自然在她身后殿后:“到岸上去。小心。”
少薇那只踩空的鞋子吸饱了湖水,十分沉重,踩一脚,咯吱作响,听着有点难为情。她跟在陈宁霄身后走了几步,啪嗒啪嗒的,真像只亦步亦趋的小鸭子了。走着走着,脸红起来,身体都快紧缩成一团。
陈宁霄笑了一下:“怎么听着像瘸了?”
说的是她发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
少薇停了下来,单腿支立,抬起另一只,弯腰将鞋子从那只脚上剥了下来。
站不太稳,摇摇晃晃的,陈宁霄也没来扶她。
少薇觉得他有点说不清的冷酷。他是在关注她的,一旦她站不稳快摔到水里去,他一定会零秒出手。但在此之前,他却不扶。
明明扶一下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这种冷酷不知道是他天性骨子里的成分,还是出自对她的信任。
既剥了一只,索性将另一只也剥了,两根手指勾住鞋后帮拎着。很淡的月色光华下,一双赤脚泛出莹润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