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少薇被她问迷惑了。
也许宋识因有两个女儿吧?而这位客人只见过其中一位,所以误会了。
她第一时间摆手否认,不敢鸠占鹊巢:“我不是。”
对方绽开一个笑:“可爱,还是乖孩子呢。”
少薇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迷惑且疑惑。
对方没再跟她多说,径自走进了另一间房,熟门熟路。过了片刻,宋识因拎了两瓶酒回来——原来是去酒室挑酒了。他对少薇道:“晚上空调打高点,别贪凉。早点睡,我还有客人。”
他倒是一点也不避讳。
不知这深夜造访的年轻女性是来稍坐坐就走,还是要留宿?但无论如何,少薇长长地舒了口气。浴室里胡思乱想的一切都像那团热水气一般,随着门的打开而散尽了。
她四肢疲乏头痛欲裂,给自己倒了杯水,继而忽然想到了什么。
少薇定定凝视着这杯水几秒,做了一个连自己也未曾想到的举动——她把盛了水的杯子靠置到了门把手上。
这是件不算困难的事,做完后,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取了一只枕头,放到门脚,就在这杯水的下方。
最后,咔哒一声,少薇旋上锁芯,将这扇门从里反锁上。如果有人拧动外面门把手,将会带动里面的这一侧——虽轻微,但足以令一只处于精妙平衡下的杯子摔落在地。
这一夜,少薇双眼紧闭,刀片压在枕头下。
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清早被刺入窗户的晨曦刺醒,脑中一根冰锥银针——别睡!这是在宋识因家!
下一秒,因为发烧和神经衰弱而焦渴的双瞳,在这一刻扩散开——
放在门边的白色枕头已经吸饱了水,一只水杯空空荡荡地歪倒在上面。
——有人曾试图打开过这扇门,拧动了门把手。
外头传来宋识因讲电话的动静。俄而房门被敲响,他声音如常:“醒了是么?醒了就出来吃早饭吧。”
少薇像生锈的人偶,随着这句话而转了转眼珠。
餐厅里的一切都太过寻常:穿梭走动的佣人,从窗户射进的阳光及被涂亮的地板,全套的中式早餐鲜活热腾,客厅传来早间新闻播报。
她坐到桌前,笔直端正薄薄一片纸,被人服侍着端上盛了粥的碗筷。
宋识因瞥她一眼,含笑问:“昨晚上休息不好?脸色这么难看。”
少薇指尖一抖,干呕的感觉驱之不散:“床太舒服了,不习惯。”
宋识因更笑:“这叫什么话,太没出息。”
他在她对面坐下,掰开了一半叉烧包递给她,轻描淡写道:“昨晚上怕你复烧,本想进来看看你体温,没想到你把门反锁了。”
少薇脖颈结冰,不敢对他目光。
她惴惴不安了一晚一早的事情,就被他如此随便地说出了口,理由充沛,也不关心她信了与否。
她端起杯子喝牛奶,借着吞咽的动作把心摁回肚子里:“习惯性动作。”
“你是该,毕竟你那里鱼龙混杂,不如给你换个更牢靠的锁?”
“不、不用。大家都知道我家没什么好偷的。”
宋识因笑了笑,又道:“我女儿最近也开始锁门,说是怕我进去偷看她日记。我是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学生有什么秘密,我又不管她追星看漫画。”
少薇努力扯动唇角:“总归是有的。”
“你说得对。”宋识因望进她双眼,意味深长地说:“谁没有呢?”
用完早饭,宋识因的医生朋友便上门了。少薇遵医嘱,又挂了一个疗程的葡萄糖。至下午,眼见她的状态精力都有恢复,宋识因才放心送她回家。
“好好养足精神,过两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下车时他亲自为她开车门。
少薇未雨绸缪:“出远门么?”
“当然不是。”他仍是一双笑起来微微有细褶的温文尔雅的眼。
刚回了家,少薇就接。
到了两通电话。
其中一通是孙哲元,要她今晚上去一个局。少薇说自己吃了头孢,不能喝酒,孙哲元很不满,怀疑她撒谎,让她复工时带病例单过来。
挂了这通,又接了一通陌生的,从混不吝的语气中辨认出是陈佳威。他约她去游乐园,少薇说要等病好。
洗了衣服又写了会儿作业,电话又震。
难得的耐心足,一遍没被接,又响了第二次。
少薇看着屏幕上又一通陌生来电,莫名有一股强烈预感,喝了一口凉白开。
“喂。”
她从这一字开始就与接别人电话不同。
“烧退了?”
对面的人一点也不迂回。
他的声音,令她腕心静脉里泛起虚弱的波纹,一圈圈以遥远的呼应荡进心底。
“退了。”她低声答。
“知道我是谁?”
他问得不太认真,少薇便也答得不认真:“不知道。”
听筒里响起他一声漫不经心的笑:“那答这么乖?”
少薇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抵在了桌沿,不自觉放低声音:“你声音像我一个熟人。”
“是么,告诉我他的名字。”
少薇咽了一下——高烧过的人总容易口干舌燥,以她惯有的语气叫了他全名:“陈宁霄。”
陈宁霄再度哼笑:“叫我有事?”
少薇一愣,没想到被他反客为主,被手机压着的耳廓绯红滚烫。她生硬地转换话题:“你今天很空啊?”
“还行,不至于没空关心病人。”
少薇抿起嘴角,一五一十地交代:“就烧了两天,打了退烧针就没事了,医生也给配了药。”
陈宁霄一句话不经意:“还以为你不舍得看病。”
少薇心跳一紧,刚刚才飞扬起的眸色循迅速因受惊而沉了下去——她是太得意忘形了。
“烧得太厉害了。”她闭上眼睛才敢对他粉饰,怀着一股哭笑不得:“总不能穷到让自己烧傻。”
“嗯,看来还有脑子,分得清轻重。”
“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其实问完后她就后悔了。还能怎么知道呢?只有一小时前来电话的陈佳威知道她生病,一定是刚刚他们在同一个场合,陈佳威提了一嘴,接着曲折地传到了陈宁霄的耳朵里。
陈宁霄停顿一下:“听人说的。”
“我……”
陈宁霄等着她下文。
“我能存你号码么,陈宁霄?”
陈宁霄在电话那头轻蹙眉心,感到不可置信似地一笑:“这件事,需要我同意?”
“你说的,不接受单方面的……什么什么。”少薇用“什么什么”笼统含糊过去。
“什么什么?”
少薇找不到合适的词。
其实有合适准确的词。
“关系。”她说。
说完后就觉得脸烫起来。虽然是中性词,但面对他说出来,真的很怪。
“存吧。”陈宁霄说,“微信也是这个号码。”
少薇窘迫:“我、我没用过微信。”
因为她还在用一台翻盖的键盘机。
“那就等你注册了再说。”
挂了电话,少薇听了两声嘟嘟声方才放下手机。
她编辑陈宁霄的名字进通讯录。奇怪,一口长气怎么也出不尽,像交卷前等待铃声的心情,郑重而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她都没问过陈宁霄要号码,陈宁霄也没给。明明单独相处的时候也不少,但似乎没人记得起这件事,下次见面全凭天意。
因为这一点,她一直只把自己当作是陈宁霄的点头之交。如果和别人介绍,他可能会说“这是司徒薇的同桌”、“曲天歌的朋友”,或者干脆就是“Root的一个员工”,总而言之,与他本人没有交集。
“谁啊?”罗凯晴手里架着台笔记本来找,好奇道:“难得见你主动关心谁看病吃药。”
陈宁霄言简意赅:“一个朋友。”
“哦……”罗凯晴意味深长,以她的相貌声音,八卦起来也有股甜味:“很放在心上哦?”
“没这么觉得。”陈宁霄勾了勾唇:“小女孩而已。”
他拉开椅子坐下,看向电脑屏幕:“开始吧。”
一款提供模块化卡通贴纸给用户以自捏网络形象的APP,在屏幕上动态演示了起来。
这是罗凯晴加入的一个学生开发团队,共五人,核心技术由颐大计院的几个学生提供,设院的两个学生则开发美术,罗凯晴负责产品策划思路。他们利用课余开发了这款APPDemo,投了一些风投机构去碰碰运气,但无一不石沉大海。
罗凯晴明白,现在出来弄潮的基本是大厂出来的产品经理或技术,或者海归背景,甚至强如Google研究院的,没人把他们一学生社团当回事。
是陈宁霄说:“试试看说服我。”
大家都知道他是二代,对他开两百多万的车上下课已是习以为常,但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出身。
种子轮罗凯晴的目标是三十万,对于任何学生来说,这都不是个小数。
路演在陈宁霄的workshop咖啡店进行,玻璃门上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但仍有一些放假没回家的学生在门外好奇地探头探脑。
作为主讲人,罗凯晴有丰富的打比赛经历,口条顺气场足准备充分,但一面对上坐在会议桌边陈宁霄的脸,她还是卡顿了好几次,似乎有某种迫使她呼吸急促的压力。
可他甚至都没穿西装,一身休闲装扮,一派松弛地听着。
整个过程中,陈宁霄充分尊重她的主场,一次也未打断,只是长腿交叠坐着,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反馈,让人猜不透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