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他起身要走,但手腕被少薇死死攥住——
“你休想。”
她咬着牙,切着齿。
通红的双眼里,盈满的眼泪让她看不清这个青春期的好友。
“你休想自己找到了尚清姐就把她藏起来,你也别指望我找到她会不告诉你……梁阅,你恨我是不是?”
梁阅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恨我,如果不是担心我,你那晚就不会出现在那里……就不会被卷进来,就不用背上这样的包袱……”她拽着他,却垂着脸,眸光怎么拼也拼不齐全,“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认识我,靠近我,才让你们不幸……”
梁阅拂掉她的手,转身:“别搞笑。”
梁馨被她哥寒冰似的脸色吓了一跳,也看到了他捏得死紧的双拳。他是不是想揍她?但男的不能揍女的,所以他憋死自己。一直到吃饭时,梁馨看少薇的目光都嫉恶如仇。
“你十八岁,怎么不上学?”少薇有意聊一些日常的话题。
梁馨恶狠狠:“我上的中专,怎么啦!”
梁阅代她答:“在准备专升本,刚好在店里有环境自习。”
反正有客人上门,她都只要说现在没空就行。
“年轻真好。”少薇抿唇笑了笑,“加油。”
“你不要讲话老气横秋的。”梁馨怼她,“你也就跟我哥一样二十出头,讲得好像很资格老一样。”
话虽如此,但梁馨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虽然有一副少女的面孔和身板,但一双眼睛已风霜雨雪了许久。
年少时的少薇能容下曲天歌和司徒薇的小姐脾气,如今又怎么会和一个妹妹计较。她笑着呵出一声气,垂下回忆的睫:“我在十六岁的时候……”
“就讲话老气横秋了。”梁阅淡淡地接过,看向梁馨,“她没年轻过,没你幸运。”
梁馨搞不懂自己哥,明明她在帮他找回场子好吗?闷闷不乐了接下来一路。直到加上联系方式把人送走,梁馨才气很大地发作:“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帮你怼讨厌鬼,你还反过来帮她说话。”
梁阅单肩挂上软件工程师标志性的黑色背包,很奇怪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梁馨狐疑地问。
“她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梁馨身体一歪,冷汗涟涟。太琢磨不透了,她觉得这个中午自己一下子沧桑了好几岁。
“别跟任何人说。”他推门出去,说这两句的样子,像随便撕下了一页青春的日记本。
…
公交车摇摇晃晃,经过颐庆大学的正门,刹停停靠。
为了迎接校庆,门头被重新粉刷,现在走过时还能闻到新漆。
是被当成了什么奇怪的人吧,所以才会招来奇怪的注目和回头。但少薇觉得自己很正常啊,在正常地走路,正常地想东西,正常地看花草和柏油路。
“你学生时代也经常这样开着车在学校里兜风吗?”孙梦汝一手搭在车窗上,纤长五指拢入浓云般的黑发间,支着自己歪过脸的脑袋。
“没有,我不喜欢开车兜风。”
周末的下午路上人不多,大部分人不是窝在寝室里就是在图书馆,但陈宁霄依然将车速控制在了四十迈以内。
“我爸爸说你是颐大的超级大名人。”她说“超级”两字有软软糯糯感觉,带一丝天真。
也是当然,作为孙频的女儿,她从小被呵护得很好,走了一条普通家长想不到也走不通的康庄大道,藤校刚毕业,现在在滑冰,出了什么成绩陈宁霄没太放在心上。
“孙博士过奖了。”陈宁霄表情语气都恰到好处。
“真的?可是我问了朋友,她说她那一届没人没听过你名字,还说你常开一台黑色RS,副驾驶座上总有女人。”
陈宁霄失笑一声:“怎么可能。”
“让你陪我练车,怎么都是你在开?”孙梦汝挑了挑眉,还是绵绵哑哑的音,“你下车,咱俩换换。”
“学校里人多,不是你练车的地方。”
“那……你要带我去什么偏僻的地方?”孙梦汝脸上漾起笑,带一丝挑衅。
她爸爸告诉她,有一个很出众的堪称天之骄子的人物值得她去交往,她也是不服气的,毕竟从小到大身边的“天之骄子”所如过江之鲫,更怀疑她爸是要把什么博士生介绍给她——她没搞计算机,她爸的成绩人脉地位资源总要扶持个人来巩固,门生是最稳当的选择了。孙梦汝不感兴趣,听说对方博士肄业后,倒笑起来:“让中国人放弃学历相当于杀了他,看来他确实有点见识和出身。”
“我带你去……”陈宁霄漫不经心地在脑袋里搜索地名,余光瞥过,思绪被按下暂停键。
在人行道上迎面走来的女生,脸色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眼睫垂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脚步轻重不知。
中午吃了什么,让她浑身这么难受?少薇回忆着,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痛苦来自于哪里,下一秒,她匆忙地扶上路灯,毫无预兆地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奔驰在路上猛地刹。
停,孙梦汝前倾的身体被安全带勒紧,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听见了身边男人安全带解开的声音。紧接着驾驶座就空了,风从他没来得及关的门缝中吹进来。
孙梦汝不明所以,挺了挺身体,透过挡风玻璃看到这一路来漫不经心拿捏着她的男人变了脸色,将那个看上去吐得要晕过去的女人扶进了自己怀里。
好么好心?倒根本看不出来呢。
“你怎么回事?”
哪有人这样,关心人也像是问责,还很严厉。但少薇一团浆糊般的思绪被这道声音搅了搅,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反胃。
中午没吃几粒米,吐出很实诚的苦水。
胃是情绪器官,少薇被剧痛攫取,暮春的暖风中,身体抖得起摆。
“陈宁霄……”她哆嗦着嘴唇,但无法看他,眼眸里一团漆黑的光,“我好冷……”
陈宁霄的掌心盖上她额头,将她被汗打湿的额发往上拂,“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没办法判断,觉得怀里这具身体又热又冷。
“还能不能走?”他还是很厉声地问。
少薇勾了勾唇。这是他的坏毛病,关心人时很严厉,因为他也未曾被好好关心过,温柔只是模仿游戏,真的关心急切起来,那颗没有被好好对待过的灵魂就露出了严厉残酷的本真。
她提起的唇角只提了一半,便又眉心一皱,哇地继续呕起来。
但这次没什么能吐了,她只是在很剧烈地干呕,这比呕吐更让她生不如死,因为总觉得有东西将出未出。
陈宁霄怕她再吐下去要把心吐出来了。
他当机立断将人打横抱起。
怎么会……这么轻?
轻到他愣神,轻到他不敢置信,轻到他连带着自己的心脏、腕心、脚心都跟着一轻。
少薇闭了闭眼,苍白的脸在太阳底下毫无人色。
“我是害人精吧,陈宁霄。”她毫无先兆的一句。
陈宁霄一愕,胸腔的那份轻变成了他无法承受的重,带着他的胳膊往下沉。
是谁,打碎了他和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拼好的她?
他拉开后座门,将少薇轻柔而稳当地塞了进去,沉而低声地说:“别发神经。”
他颈间的香水味,还有清爽的须后水味都离远了,淡了。砰的一声,门关声并不真切,像在另一个世界。少薇用力地睁了睁眼,模糊地看清这台车的后座舱室,看清他。
看清他坐在前面的背影,和副驾驶另一个女人。
她已很久没从这个角度看过他。
日光随着车头的调转而晃动起来,连带着她与他说话时彼此相对的柔和侧脸。
第61章
昏沉中,人与人的对话听不真切。
依稀听到了陈宁霄对副驾驶座的女人说,他要送她去医院,她可以先行下车。
如果可以的话,应该是她下车才对。少薇乱七八糟地想。明明是他们来约会,她半路打断是怎么回事?大概真的是扫把星吧,连病都病得不合时宜。
“不用啊,去医院要紧。”副驾驶的女人回眸关切了一眼,“快走,她快痛死了。”
是用一种谈论她和陈宁霄之间的第三人、外人的语气在谈论。
一出校门,黑色奔驰S的油门就被踩到了底。
到了最近的一家私立医院,陈宁霄没功夫来回转悠找停车位,把钥匙抛给孙梦汝,“你停。”继而俯身将少薇抱了出来——仍然是公主抱的姿势。
孙梦汝手忙脚乱接住钥匙:“我科目二挂了三次!”
陈宁霄大步流星头也没回:“有伤算我。”
进了急诊,陈宁霄按医生指示将她放到床上。医生在她腹周压了压,排除了急性阑尾炎的可能,但也问不出别的,总而言之开药挂水。
“门口有轮椅可以借,手机上扫一下用个信用分就行,不用抱来抱去这么辛苦。”
陈宁霄没听,把少薇抱进对面的输液室。少薇四肢绵软,缩在他怀里刚好,被放到沙发上后反而需要找着力点,手脚难受得像被抽了筋。
“靠我。”陈宁霄把她脑袋拨到自己肩膀上。
“我没事。”少薇闭着眼说。
陈宁霄看着她像蜻蜓翅膀一样孱弱抖动的睫毛,语气严厉冰冷:“有力气睁眼再说这种话。”
孙梦汝找过来时,少薇手背已经扎好了针。她有家教,去饮水机处接了两杯温水过来:“哝。”
听到她绵绵的少女音,少薇眼皮动了动,靠着陈宁霄肩膀的脑袋稍抬,但随即就他不由分说地给压了回去:“别动。”
孙梦汝挑挑眉梢,将温水递给陈宁霄,跟少薇自我介绍道:“你好呀,我叫孙梦汝,梦到你的那个梦汝,我妈妈怀我前梦到我在沙发上冲她笑来着。”
少薇冲她露出一个虚弱苍白的微笑,还是挣扎着偏离了陈宁霄的肩膀:“你好,少薇。”
“你还好吧,是不是食物中毒?”孙梦汝关心起她这个陌生人来。
“没有。”
孙梦汝看她讲话有气无力的,便转向陈宁霄,无所事事似的问:“要挂多久啊?”
“两个小时。”
孙梦汝抬腕看表:“我只能陪你到三点。”
陈宁霄没有要她陪的意思,说:“你不用在这儿。”
“那不行,你看我好歹能给你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