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人 第87章

作者:小诚乘风凉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现代言情

  “因为,是我对不起他。”

  六十多岁的人了,说起一辈子的爱人,还是会忍不住掉泪,连声音都变得唯唯诺诺,全然是亏欠。

  “他喜欢孩子,我也是。从恋爱到结婚,我们的人生计划里都是有孩子的。所以你懂吗,当我被医生确诊再也不能有孩子的时候,我们两个人是什么心情?那一年,我才二十七岁啊。我不认命,看了无数医生,吃了很多药,打了几百次的针,最后还是一无所有。是华桥劝我放下,不要再执着了。是他劝我,没孩子也不要紧,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比什么都重要。韦荞,你根本不懂,就在他劝我‘放下’的那天起,他就对我终生有恩。”

  在“少子化”的今天,还有女人执着于要一个孩子,几乎可以被视为异类。

  温淑娴就是这样一个异类。

  没有人理解她,连时代也不能。

  她苦闷多年,很多次想同人倾诉,连一句回应也得不到,换来的往往是旁人截然相反的羡慕:一个女人,有钱有闲,还有一个能力卓越的亲侄会照顾她一生,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是有了心魔,走入了无常道。她很想同人讲,“不能生”和“不想生”,本质上是两件事,她被困在了前者,走不出来了。

  “二婶,很多事,不是这样的。”

  韦荞对温淑娴摇头。

  她觉得苦。

  学识、家世、教养、名利,温淑娴都有,这一生依然没能活出明亮堂堂的模样。没用的,一个女人,自己不开悟,谁都救不了她。

  “二婶,如果生不了孩子的人是岑华桥,你会抛弃他吗?你不会。你会认为你对他有恩吗?你也不会。因为,你爱他。真正爱一个人,所有选项都会处在‘夫妻关系’之后。平等和自尊,才是夫妻之间最大的台柱。有了这些台柱,感情才不会垮,婚姻才撑得起天长地久。你主动地将二叔放在‘恩人’的位置,无非是想留住他。这样有用吗?没用的。夫妻关系最讲究强弱,主动将自己放在弱势地位,无异于交出兵权,任人宰割。”

  “我心甘情愿的,可以吗?”温淑娴满是恨意,那是被人踩到痛处的反击模样,“林榆只是为他生下孩子,华桥并不爱她。既然我不能有孩子,那么这样有一个,有什么不可以?”

  韦荞看着她,一点辩驳的欲望都没有。

  眼前这人绑了岑铭,她却恨不起来。一个很可怜的人,做了一件很可怜的事,和韦荞这类常年行走在名利场的人相比,其行为处事和思考能力根本不在同一维度,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韦荞拿起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递到温淑娴眼前。

  “这样,你可以吗?”

  温淑娴低头,扫过一眼,脸色骤然煞白。

  韦荞知道自己很残忍。揭开真相,都是残忍的。她本不欲这样做,温淑娴执迷不悟,她不得不如此。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等温淑娴足够看清照片上的人,又拿出第二张照片,摆在温淑娴面前。

  “还有,这样,你可以吗?”

  温淑娴拿起照片,脸上已全无血色。

  韦荞并不打算收手。既然她已动手,就不能半途心软。草草了事的后果,往往引发凶险危机。

  她接连拿出剩下的第三、第四张照片,一起放在温淑娴面前。

  “还有,这两张,你可以吗?”

  “……”

  温淑娴猝然瘫倒在红木椅上,靠着椅背,脸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

  四张全家福照片,岁月静好。

  上面只有三个人:岑华桥、林榆,和孩子。孩子还很小,从一岁到四岁,都被父母好好抱在怀里。父母坐在左右,为他的人生保驾护航。岑华桥脸上的满足,是温淑娴一生都未曾见过的。

  每张照片背后,都用钢笔写着一行字:岑耀霖X周岁纪念,摄于X年X月X日。

  温淑娴认得出,这是岑华桥的笔迹。

  原来,这个孩子叫耀霖。

  林深雨过鸟声鸣,清幽宛如仙境行。岑华桥有心抬举,要让林榆也一生富贵,来人间一趟不要历劫,要悠游似神仙。

  韦荞垂手插在风衣口袋,告诉温淑娴真相:“四年,四张全家福,他们一家三口每年都会在孩子生日那天拍照留念。二叔当年和林榆有孩子,或许是无心之失。但这之后,每年给林榆一千万的抚养费,是真的;和林榆一年比一年亲密,也是真的。”

  温淑娴掩面落泪。

  照片就在眼前,她怎么会看不出来?第一年,岑华桥和林榆尚且生分,拍照也是中规中矩,两个人都坐得笔直,中间仿佛隔了银河万里。可是第四年,照片上的模样就全变了。林榆靠在岑华桥身边,他伸手搂住她左肩,两人一起抱着孩子,岑耀霖在父母的守护下开怀大笑。

  说不是夫妻,谁信?

  那么温淑娴呢,她是谁,又算岑华桥的什么人?

  “这四张照片,是岑璋给我的。”

  “……”

  温淑娴不可置信,抬眼看向韦荞。

  韦荞声音淡淡,压抑着,心里满是对岑璋的不舍:“二婶,岑璋一早就知二叔是如何对你,可是他始终没有对你讲这些。因为,他不忍心。即使到了今天,你协助方金魏绑架岑铭,岑璋也还是没有将你供出来,告诉警方。他在离开的时候告诉我,他看出来了,你有份参与绑架。”

  温淑娴掩面:“岑璋他——”

  “他重感情,讲良心,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没有岑璋,就没有如今的韦荞。她相信,她对岑璋而言,也会是同等重要。所谓夫妻,感情是基础,步调一致才是本分。两个人经年累月地过日子,谁走得快了,另一个也不能太慢,否则拉开差距之后,会高下立现,那时候再觉悟,就太晚了。

  势均力敌,才有极限浪漫。

  我爱你,我仰望你,我需要你。别人都不行,因为,只有你懂我。

  极限主义的具象,是为夫妻。

  “二婶,女人不是靠孩子活着的。女人要活着,归根究底,还是要靠自己。”历经八年婚姻,韦荞同样习得沉重道理,“我和岑璋,从恋爱、结婚,再到生下岑铭,几乎没有用太多时间,二十三岁那一年,这些事就全部完成了。在外人眼里,我们很顺利。可是我和岑璋的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有两年时间,我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也没有办法面对岑璋和岑铭,我甚至,不能面对自己。那时,我对许立帷说,如果有一天你看见我走去天台,麻烦你一定要拉住我。许立帷当天晚上就逼我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结果很不好,医生告诉我,‘以你自己为中心,如何快乐如何来,其他一切皆不重要’。就是这句话,我记到现在,它让我又活了过来。”

  初初听闻,温淑娴颇为震惊,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

  韦荞在她心里是无比强悍的,她的强悍从不表现在身体力量方面,而在她掌控情绪的能力。似乎谁都无法撼动她的决定,左右她的意志。就是这样一个韦荞,人生竟也有那样惨烈的两年。温淑娴回神过来,有些古怪的安慰之感。似乎这样的韦荞,反倒同自己拉近了距离。

  原来,谁的人生都不好过。

  原来,谁都要靠自己渡劫。

  “二婶,和二叔离婚吧。”

  这样的话讲出口,连韦荞自己都惊讶。这些年,她和温淑娴关系淡淡,从来不曾到推心置腹的地步。更何况,眼前这人还助纣为孽,将岑铭推入险境。

  可是韦荞还是没有办法恨她。

  作为女人,韦荞永远不会为难女人,这是韦荞作为女性的永恒底线。

  “二婶,你和岑华桥离婚,然后,好好地过日子。岑璋虽然没有和我开诚布公地谈过,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无论如何,他都想保你无事。既然这是岑璋的意思,那么我尊重他的决定。”

  韦荞看向温淑娴,郑重承诺:“二婶,我和岑璋,不会为难你。”

  温淑娴掩面,老泪纵横。

  她无地自容。

  她出身世家,一生富贵,在旁人尚在为温饱奔走的年纪,温淑娴已坐拥名利。她和岑华桥的结合,更像是那个年代的老派童话。父母包办,情投意合。她以为,这辈子无风无浪,会就这样走到终点。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人生可以求稳,但永远无法获得始终如一的“稳”。丈夫在变,生活在变,婚姻、感情都在变,只有她固守牢笼,不愿走出几十年的旧天地,想要夫妻恩爱,甚至不惜包容外室。怎么可能呢?所以她输了。

  还好,满盘皆输,尚有一丝弥补的余地。

  温淑娴深呼吸,拭干净眼泪,往日的大小姐做派又回来了。要得体,要稳重,要拿得起主意,放得下过去。

  她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对方立刻接通,恭敬询问:“夫人?”

  温淑娴气息很稳,用最后一个弥天大谎逆风翻盘:“老方,立刻收手,将岑铭放了。这是我和岑先生共同的意思——”

  ****

  温淑娴最终选择自首。

  当晚,她向警方承认配合方金魏,共同绑架岑铭的始末。警方第一时间做出处理,将她带走。温淑娴弯腰坐进警车,隔着车窗看向韦荞,后者垂手站立,不怒不喜,目送她离开。这一刹那,温淑娴极度羡慕韦荞。泥泞人生,韦荞凭一己之力闯关上岸,从此无敌处事。

  但其实,谁能真正无敌?

  天下心法,韦荞能参透的,不到万分之一。

  她坐立不安,在阳湖府邸来来回回地走,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已经尽力,在阳湖府邸的战场上和温淑娴正面交手,赢了这一局,成功让温淑娴打电话给方金魏,要他倒戈。

  这就是岑璋离开之前,在她耳边低声交代的事。

  “我去负责摆平方金魏,至于二婶,就交给你——”

  岑铭看似稳重,说到底,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孩子。孩子落难,要负责营救的,第一责任人不是警方,而是父母。他是被父母拖累,才会成为商业战争的牺牲品。

  这些年,韦荞从未惧怕过战争。名利场残酷,她的日常就是“斗”。和人斗,和时势斗、和运数斗。人生有什么输不起?想通了,不过钱与权,没了就没了,风景岂止这两种。

  只有今晚,她怕了。

  她输不起岑铭,也输不起岑璋。

  有一瞬间,她理解了许立帷对不婚主义的执着。无牵无挂,也就无欲无求,人生确实会好过许多。可是她过早地遇见岑璋,一早就失去了无欲则刚的可能。大学时两人吵架,岑璋被网球社学妹缠住,多讲了几句话,被她撞见,心里都会好介意。她对岑璋的要求远远大于岑璋对她的,她知道这不公平,她要的就是不公平。不公平的感情里,才会有偏爱。

  凌晨,天色暗透,韦荞等在门口,咬着指甲来回走。今晚有好月光,照在她身上,拖长了影子,无端端令韦荞想起很多事。

  岑铭出生那晚,也有这样的好月光。医生走出产房,将家属同意书递给岑璋,告诉他孩子生不下来,可能要上产钳。岑璋握不住笔,胡乱签字。那张同意书上的签名,是岑璋签过的最不像样的字迹。她生下岑铭被推出产房,岑璋一眼都没看孩子,扑上去就将她抱住了,他眼眶红透,不断摇头对她讲,不生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生孩子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忘记了,夫妻关系的主位不是她和岑铭,而是她和岑璋。她忽视岑璋,冷淡岑璋,最后拒绝岑璋,直到将岑璋完全抛弃。

  那两年,她离开岑璋,救赎自己。就像做一道附加题,连题目都未读懂,草草写下一个“解”,卷面只剩一片空白。她没有办法,被迫拾起读书时的习惯,理清思路,重新读题,去解人生这道题。

  当岑璋低头,将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他一直在原地,从未走掉过,她轻轻“嗯”一声,无声承认:其实,她也是。

  心里“轰”地一声,旧世界从此翻篇。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长长久久地流传下来,还要长长久久地流传下去。

  两个人足够相爱,势均力敌,她才会有勇气,在今晚接下这一局:“好。方金魏交给你,二婶交给我。”

  天下好夫妻,皆为生死之交,道理就在这里。

  快零点了,还是没消息。

  一位女警官安慰她:“韦总,外面冷,您还是回屋里等吧。我们警方会一直守在这里,有消息的话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韦荞知道她一片好意,还是拒绝了。她心里有股淡淡的决绝,明白这一晚无论丈夫和孩子哪一个有事,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好过。

  女警官担心她出事,寸步不离陪着她。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间或聊几句。

  “韦总,你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平安无事,我还等着您重回道森度假区。”

  “谢谢。”

  “新场馆始终未正式开张,作为市民,一直期待着。”

  “好。”

  “韦总,您和岑董,真的很好,岑董一定会没事的。”

  韦荞顿了下,想起过往桩桩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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