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侯珠
明汐仿若未闻,凝了凝神采,只是盯着明德诚瞧,眼神直白又饶有趣味。
明德诚被看得心里直发毛,无辜眨着眼睛。
明汐仍是站着,一只手撑在桌上,站姿懒懒随意,压人的气势却不容忽视。
随即,她朝着明德诚伸出另一只手,往上抬了抬,示意明德诚站起来。
得到女儿示意的明德诚动容地深吸一口气,满心激动地站起身来。
“您……走几步,让我看看!”
明德诚不明所以,但还是离开座位,走了两步,随后讨好地看向现在风光无限的女儿,问:“怎么了,汐儿?”
“没什么!”明汐摆摆手,把风衣递给包间服务员,一脸愉快地坐了下来。然后她面朝明玥,毫不掩饰地开了个玩笑:“这么多年不见人,我还以为被债主打断腿了呢,还好!看来运气不错!”
说完,伴随着极其漂亮的笑脸漾起,一个大拇指朝明德诚方向送过去。
对那么多年,有人还没有被打断腿这件事,明小姐给出了非常诚挚的认定——
优秀!
第100章
光辉熠熠, 人心惶惶。
谁也没料到,明汐如沐春风登场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父亲明德诚当众出丑。
斯卡利酒店包厢头顶水晶吊灯光影交错, 一时间每个人都变了脸, 尤其明德诚原本讨好和蔼的老脸,一下子变得灰头土脸。
对面明汐的冷嘲热讽, 明德诚呆立在原地, 一副气极了又不敢发脾气的怂样。
明汐大发善心地弯弯唇,点头示意,可以坐下来了。
明德诚这才洋相百出地重新坐下来。
什么才是真正一家人呢?就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才是一家人呢。她以玩笑的方式打脸明德诚,最坐不住的人是谁,当然是杨雨媚和明玥。
特别是明玥——
在明汐到来之前,为了营造今天这场家庭聚会的氛围,明玥费尽心机,试图挽回自己曾经作为宜城大小姐的体面。明德诚虽说做事不靠谱,好歹还保留着几分老板派头,在明汐到来前,他还能跟贺远侃侃而谈,即便身为老赖,往昔也有过风流和本事的。而她的妈杨雨媚,在嫁给明德诚之前,也是宜城著名黄梅戏戏剧院里的花旦……明玥自认为,自己爸妈比起贺远那来自乡下的父母,不知高雅了多少。
所以有点外债又算得了什么?这年头,当过老板的人谁还没点外债?能欠下钱那才叫本事。她过惯了好日子,即便算不上金枝玉叶,但也不像明汐, 母不详吧。
的确如此……贺远逐渐想开了后心态就好起来了。他经过反复比较,发现明玥的出身确实比明汐强上一些。原本,他对明玥的心机、明德诚的装腔作势以及杨雨媚的故作矜傲都看不顺眼。偏偏他和明玥已领取了结婚证,怎么说都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胳膊肘无论如何也不能往外拐。
因此,在明汐到来之前,贺远极力展现出海派男人的体面和客气,虚伪又殷勤地应付着明德诚。身为一个外贸老板,贺远在招待客户方面也算行家了,他拿出了七分的体面,用在明德诚和杨雨媚这里,俨然是无可挑剔的如意佳婿了。
贺远给予的高规格待遇,明德诚更是心生幻想:明汐不是也谈了有钱男朋友吗?什么时候两个女婿能较量一番呢?
就在包间内的氛围逐渐变得和和美美,仿佛真的成为了一家人,明汐来了——
轻轻松松地,就将合家欢的体面氛围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后——
明小姐神色自若,仿佛刚刚那羞辱人的玩笑话不是出自她口,还一脸和颜悦色,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
有些事不需要多说,明德诚和杨雨媚此前在贺远面前装华侨,结果一屁股债的事被明汐轻松抖了出来。比起明德诚这张久经世故的厚实老脸皮,杨雨媚显然端不住一些,面上的顾虑更多。
作为一个母亲,杨雨媚不想让明玥在丈夫面前丢脸。
所以,明汐坐下来之后,杨雨媚就紧紧地盯着明汐,眼神满是戒备。
明汐也将目光转向杨雨媚,投过去的眼神清清淡淡,就像夜风吹过长街,不带一点旧情,空空荡荡只有往昔记忆的回响。
如果明德诚和杨雨媚两人之中,她对谁还残留着一点旧情,那个人不是明德诚,而是杨雨媚。
但是,她已不是小时候渴望母爱的孩子了。杨雨媚以前是唱黄梅戏的专业花旦,这种戏曲明汐也是唱得极好。不然,当年在第一次行业圣诞聚会上,她倘若没有一点唱功怎敢随意表演?
她年少学习黄梅戏,也不是刻意讨杨雨媚欢心,而是来到那个家,每当杨雨媚练嗓子,她都会专注听一会。那时候,她特别期待杨雨媚练完嗓子后能转过头看她一眼,但这样的期待,总是落空,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小时候的她真的渴望过杨雨媚的……母爱,现在,她拥有了财富和事业,还见识了真正的爱是什么,对杨雨媚的认知已变得非常客观。那就是——杨雨媚从始至终没将她当过自己孩子。
那么,她和杨雨媚之间,就算有过母女之名,也是没有母女的情分可言。
明汐终于不再表演客气,流露出更真实一点的样子,不变是她一直笑着看向他们,唇边笑容看起来挑衅又满不在乎。
这笑,让杨雨媚紧张不安,令明德诚捉摸不透,也让明玥心生厌恶。
“明汐,你爸你妈好不容易回来,今天一家人团聚,先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贺远再次出面,又用他那套体面的言辞打圆场。
好啊!明汐挑了挑眉,看向虚伪的贺老板,爽快地应了一声,仿佛真的给了贺远这个面子。
贺远好久没见到明汐这般乖顺反应,差点受宠若惊。
多么可惜,明汐居然成了他的小姨子,又多么令人兴奋,他变成了他的姐夫。
贺远露出了一点笑意。
然后,明汐已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她第一个举起杯子,朝向贺远,原本清爽的笑意奚了两分:“贺总,宁城竞拍会的事,多有得罪呢。”
有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竞拍会的事,贺远想到就丢脸,在这个家庭聚餐被明汐直接提起,贺远只能努力保持自己颜面不丢失。
“明汐,你明明不想要那一宗地,为什么还要跟我抬价?咱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是不是?”贺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妥帖又无奈,听起来却十分的惺惺作态。
一旁的明玥听了,眉头一皱。她察觉到,贺远现在在明汐面前,态度已然在低位,全然没有了竞拍会上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是因为现在贺远手上的资产加起来还不如明汐手上的那三宗地多。
明汐怎么能拿出五千万,个中缘由无需多说了。这些年,外界一直传闻梁见铖母亲顾双洋不喜欢明小姐,致使明小姐和梁见铖仅仅维持着好朋友关系。然而,这所谓的“好朋友关系”,都比许多夫妻关系还要牢固紧密。倘若往后明宙获取更多行业资源,明汐不仅会压他一头,还有可能将他彻底踩在脚下。如此一来,他这个姐夫身份,反倒成了眼下唯一能稍稍制衡明汐的依仗。
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有些人似乎真的注定会成为一家人。
哪怕是以一种颇为微妙复杂的方式。
面对贺远提及抬价一事,明汐自然不会承认的,她轻描淡写地交代一番:“我多拍或少拍几亩,没多大差别,但贺总你不能记性不好啊。那小宗地明明是我让给了贺总的……按照那天在酒店电梯里说好的呢,贺总还要支付给我十万块。我没跟贺总讨要那十万块,贺总却反倒诬陷我恶意竞价。哎呀,贺远,你要是不想给那十万块,直接说就好,编造恶意竞价这种话,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贺总出不起价似的。”
什么!明汐现在说出这话,欺人太甚了!
明玥嚣张跋扈的脾气瞬间被点燃,差点就暴跳起来反驳,好在贺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贺远最清楚,一定不能撕破这最后的情面,不然他还怎么在明汐面前摆出姐夫架子?又怎么能顺理成章地提及债务之事?
比起明玥的沉不住气,贺远已经成了这一桌能隐忍的人。
贺远勉强笑了笑,努力装作不当一回事地听着。他一直都知道明汐嘴巴厉害,现在才惊觉,明汐现在的嘴已不是犀利,而是将语速气场以及挖苦人的本事修炼到了炉火纯青地步。
三言两语间,还能轻轻松松给他挖个坑。
就刚刚明汐说的这几句话,贺远要是强调明汐恶意抬价,就等于直接承认他出不起价,还承认自己事后反悔,不想支付那十万块……
明玥已经沉不住气,贺远还要步步为营。
既然这位故作高调的明小姐主动挑起了谈钱的话题,今天聚餐的主题也就无需他刻意引导了。一个身价上亿的富婆,父亲的债务问题,于情于理是不是要帮忙解决一下呢?
然后,贺远特别云淡风轻地提到了宜城供应商催债的事。不过,他说的过程,没有点明供应商是向明玥催债,而是含糊其辞,将目光在明德诚和明汐之间来回扫视。
然后,明汐没有反应,不紧不慢拿起筷子,还转动着圆桌上的转盘,夹了一小块荔枝糯米糍,慢慢品尝般地吃了起来。
斯卡拉酒店的中餐水平着实一般,不过这糕点的口感尚可——这块荔枝糯米糍,清甜软糯,滋味不错。
贺远还在反复故作体面地强调,明汐继续转着桌,看看还有没有想入口的。
和她有着同样“好心态”的,就是明德诚。明明贺远提及的是他的债务,明德诚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闻所未闻的模样,津津有味地啃起了盘中羊排。
羊排啃完了,明德诚还想舀一碗甜汤喝。
明汐直接转走了转盘。
明德诚无奈,转而准备夹鸭舌。结果他的筷子还没伸过去,明汐又转走了转盘。
明德诚一脸窘迫,丢人现眼地看向明汐。
“明汐,你还让不让我吃。”
“不太想让呢。”明汐回话。
话音落下,明总伸出手敲了敲玻璃面,随着肆无忌惮地瞪一眼明德诚,她用力一转圆桌转盘,速度快得整个转盘发出“哐当”声响,上面摆放的佳肴盘子险些相互碰撞,更糟糕的是,转盘不小心碰到了明德诚放下的一双筷子,两根筷子被甩了出去,直接啪嗒飞到了贺远的脚下。
明德诚呼吸一停:“……”
贺远也终于停下了抑扬顿挫的债务话题。
明汐突然发疯的举动有些惊人,贺远前面的话语完全被忽视。不远处,服务员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努力贴着墙根,眼睛又直勾勾地盯着这一桌人,满脸惊愕。
“明汐,你有病吧!”明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明汐拿起汤勺,在玻璃餐盘上轻轻敲了敲,笑意盈盈地看向明玥,反问:“你说呢!”
“我们好心好意请你来吃饭,是把你当家人,你现在倒好,赚了钱就鼻孔朝天,连爸妈都不认了。一进来就摆出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你装给谁看?别以为赚了点钱就高人一等。当初是谁把你从乡下带回来的!”明玥越说越激动,情绪近乎失控。
终于!等到了!
明汐还以为自己要做更过分的事,明玥才会跳脚,没想到她只是转个餐盘,用汤勺敲一下桌子,明大小姐就忍不下去了!
很好!可以撕脸了!
她和这一家人的新旧恩怨实在太多,旧账她不想自己算,等会儿刘信军来了,还会替她清算一遍。
现在呢,她只觉得明玥骂得很对,她就是趾高气扬呢——
但趾高气扬的感觉真的棒极了!
有人没钱都想着高人一等,她凭什么要夹起尾巴做人?没道理的啊。
她承认,她现在就是“有病”,所以不要在她面前大吼大叫,这桌上没有一个人是她在乎的,其中一半还是她厌恶至极的。她现在已经恶心不得了,要是耍起泼,她也有的是花样!
“明玥,我劝你先冷静冷静,让你家贺老板先把债务的事说完。省得等会儿精心打的算盘落了空,白白请了这顿饭。”
明汐字字顿顿,好心地给出建议。
明玥狠恶恶瞪向她。
没事儿,她瞪眼是瞪不过明玥,还有其他办法。明汐操起手上的白瓷调羹,只要明玥瞪她一眼,她就在玻璃转盘上重重敲了一下,直至三下,每一下都比之前更用力,最后一下,直接把调羹敲断了。
气势逼人,又惊人。
对于手上敲断的调羹,明汐抱歉地眨了下眼,看向不远处面色凝重的服务员,礼貌说:“不用担心,结账的时候,这个调羹的钱算我的。”
服务员:“……”好惶恐,双腿像被钉住了般,想离开这个包厢又舍不得挪不动脚。
怎么说呢,明汐还是希望服务员可以离开的,因为她真的不想吓到无辜的人。
明汐终于开始发挥自己精湛“演技”,接下来她每一秒表现都是跌宕起伏,一会儿一惊一乍,一会儿又郑重其事,转瞬又微笑迷人,整个人如明玥所骂的那般——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