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侯珠
生活和工作突然变得这般困难，期待毕业以后过上风生水起的生活，像是成了毕业笑话。
现在彩妮回一趟宜城都要轮班请假，别说去海港找明汐玩了。
更忧伤是，每次跟明汐打电话对比客户情况：明汐那边的客户是飞来飞去的精英贵族买件毛衫都花上千块！她这里的客户呢，可能宜城都没去过，存款都是几十块几百块地存……
有个千把块存款都是她的顶级优质客户了。
人和人不一样，世界是，钞票也是。
每次农民伯伯用粗糙皴裂指盖里都是黑泥的双手小心翼翼掏出一包纸币零钱，几毛几块从外面塞进来，让她数好存入一本破旧的存折里，彩妮的心就更苦了。
结果她都那么苦了，主任还推荐让她看余华的《活着》，简直是杀人诛心！
“明汐，你发第一个月工资了吗？”彩妮忍不住，咬咬牙，还是问了明汐这个微妙问题。
“发了。”明汐对彩妮没有藏着掩着，报出一个数。
“我的天哪！”彩妮前一秒人还有气无力地靠在办公室墙根上，左脚轻轻搭在右脚上，因为过于激动跳起来，整个人趔趄地往左倒，如果不是伸手及时扶墙，一定现场摔了个大跟头。
不远处，一个老员工眼睛朝彩妮瞧了瞧，警示她不要每次借着上厕所偷打电话。
彩妮视而不见转了个身，继续——
“那么多钱……你每个月花得掉吗？”彩妮故意大声问。
明汐那边轻快地笑了下，也故意回话：“暂时是花不掉的，毕竟公司还提供宿舍和餐补……每天想花钱都花不掉！”
这是什么嚣张话呀！过分！
彩妮吸气又吸气，胸膛鼓得足足的。她必须要沾一点明汐的壕气了！
如果这个对话发生在没上班前，彩妮想都不想直接脱口而出：那就让我来帮你花吧！
结果上了这个山野穷班之后，彩妮一番思忖，说出来的话居然是：“那你花不了的钱可以存我这里吗？我给你开个户吧。”
明汐：……
这话踏实得不像彩妮会说的。
是的……彩妮自己说出口的时候也震惊了！她居然想着不是投奔而是拉款！
才上了一个月的班，她就变得这般务实了吗！
……可见，一份没有出息的工作对一个人的身心影响真的是非常大——
都快将彩妮虚荣浮躁的本性塑造得窝囊又踏实了！
……
现在还只是上一个月班，彩妮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窝囊，都不敢想象继续在这个偏远乡里带上三年五载，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可是宜城人尽皆知的时髦精啊！怎么能这样朴素老实地过一生……
彩妮每天都想辞职，又不敢。不敢告诉父母，也不敢告诉亲戚主任，连乡镇一个流氓天天追求骚扰她都不敢拒绝他，怕被投诉。
因为流氓每天来她柜上存一块钱。
她这是什么千禧年小苦瓜，明汐遇上的流氓好歹是刘信军那种，流氓属性气质极重的老大人物，出手就是十万二十万！
她呢，一块钱！
噢，不对，对方连存五天了。
是五块了呢！
……
真遗憾。
明汐原本还想着，让彩妮来海港玩一趟。她上班之后销售同事推荐了不少有腔调的西餐厅，就算吃份简餐，也是花样百出。
她都记下了，就留着等彩妮过来，带彩妮去体验感受。
什么菲力牛排、罗宋汤，猪扒包，葡式蛋挞，火烧冰激凌……据说都非常正宗，甜甜的冰激凌球撒上坚果碎末，尝起来还有朗姆酒的味道。
结果彩妮去了宜城的偏远乡下，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
明汐不再诱惑彩妮来海市，彩妮自己反而惦记上了，每隔几天打来一个电话。
“你真的不想在邮储上班了吗？”明汐语气认真地问彩妮。
“不想不想不想！”彩妮连说三个不想，讲出大实话，“我宁愿回宜城进厂都不要呆这里。”
明汐能理解彩妮的烦恼，让彩妮性格长时间待在偏远乡下，的确非常为难她。
彩妮说，这个工作是爸妈卖光了所有人情才给她搞来的。他们也不会一直让她一直呆乡下，先待上几年，再想办法调回宜城。
彩妮心里都知道的。
爸妈也掏心掏肺地跟讲了。他们就那么点能力，这已经是给她谋到最好的工作，希望她珍惜。前面读书读不好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天资，但做事不一定，要踏实地做好，不要总想着半途而废。
女孩也要养活自己才能在这世上立足。
他们爱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快乐自由体面，但他们不是那种有钱有权的父母，可以给她铺出一条花路来。
不能让她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他们也很难抱歉——但也尽力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彩妮还能拒绝什么，连夜收拾好东西坐上大巴，下乡了。
彩妮也很努力坚持一个月……现在，也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彩妮心里很难过，很煎熬，每天又愧疚又辛苦，第一次夜里跟明汐打电话在被窝里抹起了眼泪。双眼被皮反复搓搓，底下已是一圈红肿。
“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呀……明汐，我爸妈已经那么好了，去年为我工作的事到处低头哈腰，我却一点都不珍惜……从小到大，我都不能让他们满意，学习学习不好，工作了还不省心……”
彩妮开始强烈的自责，说话带点哭腔，情绪起伏不定。
明汐打断她：“彩妮，你爸妈不会这样想你的。不管在他们心里，还是我这里，还是真实的你，都是活泼上进又漂亮。你现在只是暂时被挫折击倒，但你还是你，这是不会变的。”
嗯……
彩妮停下来，抽抽鼻子，清了清嗓子问：“那你说……我明天也这样哭着跟我爸妈谈辞职，会不会成功率高一点？他们会不会好接受一点……”
明汐：“……”
原来前面是半真半假打感情牌呢。
彩妮：“喂……明汐，你还在听吗？”
“我在听。”
“你……给个建议。”
好。明汐给建议了。大概过了五秒，彩妮手机里传来明汐不紧不慢的声音，每一字都仿佛经过冷静思考，很笃定，也很蛊惑。
“彩妮，如果你决意不想留邮储上班，你不要去你爸妈面前哭。哭是小孩子行为，你越哭他们越不当真，你按照我告诉你的去跟你爸妈说，会比你哭哭有用。”
明汐清清淡淡，也有着一种给好友兜底的力量。
彩妮：……
她等的就是这个啊。
以前明汐就是这样，抬头一个主意，低头一个见识，就算瞎扯的办法都比一般人想出来的要靠谱。
“好，我听你的！”彩妮脑袋倏地从被窝里钻出来，顶着一头乱糟卷毛，眼睛坚定又充满希望。
手机里明汐停顿下来——
“我到底要怎么说？”彩妮冒声问明汐。
第25章
把女儿安排到那么偏远的乡下邮储单位去上班, 彩妮父母原本也是于心不忍的。
只是在他们固有观念里，国企银行单位总比在宜城找个临时工要强。而且也不会一直待在乡下啊，只有好好做事, 以后他们再找找关系, 彩妮待个几年也是能回来的。
最主要原因嘛，彩妮还小, 这个年纪他们也不担心结婚啊谈对象这些事。只要女儿好好工作三年五载, 有一定社会基础了，肯定也回城里了，到时候再找个有好工作的男孩，这人生不就顺顺利利嘛。
男孩可以先成家再立业。
女儿一定要先立业再成家的。这是彩妮妈妈自己年轻到现在走过来这半生的阅历心得，自然希望女儿也是按照这个顺序过上踏实又平淡的好日子。
这就是作为普通父母，他们心中最为普通又最难实现的心愿了。
明汐跑到大城市海港工作了，他们家彩妮也是心动过的，但彩妮她爸是第一个不同意，彩妮妈仔细想想也不同意。
女孩跑大城市了，是很难再回家的……
他们不是指望着彩妮留在宜城给自己养老，只是真的舍不得女儿离自己太远。这次彩妮去乡下两个小时车程, 每两周才回来一趟, 他们都非常不习惯了。
如果去海港那样的大城市？那要多久能回一次家啊。
若再嫁一个外地郎？想都不敢想……
彩妮和明汐情况可不一样啊。
明汐他们也认识的, 明德诚和杨雨媚那两人一个不靠谱一个不负责，生出来女儿却很有想法，大女儿出国的时候家里还有点钱, 能多花家里一分钱绝不少省一分钱。
小女儿明汐更厉害了，纯良亲善的底色，做事却清晰又有思路，利益是非面前绝不会吃半点亏。他们彩妮不一样, 聪明脸蛋驴脑子，是真的笨啊！
这样说吧，但凡明汐这些年有个坏心，都可以把他们家彩妮卖了彩妮还能替她数钱！
这样一想，就算女儿每天痛哭抱怨，彩妮爸妈都心如磐石——
做人可以不知好歹，但要有自知之明。
她们家彩妮就适合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过一生，乡下就乡下吧，乡下人少事也少。
只是真心实意爱孩子的父母，总是会在不同状况面前感到不一样的担忧。前面女儿三天两头闹工作做不下去，他们感到不安生，当女儿突然开始开开心心上班，他们更不安心了……
“真奇怪啊。”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不仅彩妮妈有这个感受，彩妮爸也是。
前面刚下乡一个月，彩妮是天天电话打回家里哭诉，结果这一周居然不抱怨了！
不仅不抱怨了，还神神秘秘起来，他们一问，还嫌他们烦了！
“我……我现在蛮喜欢这里了。”彩妮支支吾吾说。
这这这……这真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