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宴清窈
喻礼的宾利座驾他是坐惯的,并且,这辆车从设计图到组件都是他细细盯着完成,连牌照都是他为她选的。
喻礼对这辆车的喜爱度应该胜于那架小叶紫檀木月洞架子床,所以这辆车没像那张床一样被焚烧个干净。
喻景尧上了车之后,梁宗文又上车,最后才是喻礼。
后车排里整整齐齐坐了三个人,自从出厂,这辆车就没被坐得这么满过。
喻景尧先看向喻礼,她正撑着胳膊看窗外的景,只留一截侧脸给他。
目光灼灼看着他的是梁宗文。
喻景尧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梁宗文脸上,他这位前妹夫脸上的表情依旧虚伪油滑,眼睛里是故作高深的愚蠢。
他不动声色道:“慎之现在还在中汇?”
梁宗文点头,意有所指,“教书育人还是养不起家。”
喻景尧想笑,这样想,他便真得撑起额角笑起来。
真是蠢货啊,有喻家在,谁又用得着他养家?
梁宗文见他笑,纳罕,“景尧,怎么了?”
“没什么。”喻景尧直起身,收敛笑意,温和说:“只是觉得,我喻家要是沦落到让女婿养家,真是莫大耻辱。”
梁宗文并没听出喻景尧话语里的讥讽,还想说什么,喻礼淡淡开口,“陈叔,放首歌。”
她实在不想听喻景尧欺负傻子。
怎么说呢?梁宗文虽然对她不是个东西,但对喻景尧,却是仁至义尽的。
流畅华丽的钢琴曲在车厢内流淌,喻景尧自觉垂眸噤声,梁宗文还想说什么,喻景尧又笑了下,轻轻拍他手背,“嘘,别说话。”他指了指音响,“听歌。”
梁宗文于是静下来,不再开口。
喻景尧抬目深深看向喻礼。
梁宗文半点不懂她的习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愿意跟这个棒槌在一起生活的。
浩浩荡荡的车队最后的目的地是喻公馆。
康叔已经在门前等候,见喻景尧下车,他立刻道:“二少爷,您的住处已经按三小姐的意思重新整装过了,您去瞧瞧喜不喜欢,二楼的好多珍藏都是三小姐特意从京西花园运过来的!”
喻景文也试探着开口,“二弟啊,礼礼对你的上心不止于此啊,她还要特意给你举办欢迎宴,要跟爸爸大寿一起合办,要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回归了。”
喻景尧本来是笑着的,闻言,唇边笑意凝结。
如果说她叫来这么一群人到秦城接他还能说称对他上心,但特地把欢迎宴和喻介臣的寿宴一起办,那就是赤裸裸的报复他。
他微蹙眉,温和说:“礼礼,有空跟我一起叙叙话吗?”
梁宗文跃跃欲试想跟他们一起谈话,还未开口,喻景尧道:“慎之,下次我们在一起说话。”
梁宗文以为喻景尧要兴师问罪,轻轻说:“当年的事,礼礼是有苦衷的……”
喻景尧又想笑了,他抚着眉心忍笑,目光瞥向喻礼,似乎在讲,“你到底看上这个傻子哪里——”
平息片刻,他道:“慎之不要担心,我跟礼礼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至于当年的事——”他沉吟,疑惑说:“那件事跟礼礼丝毫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这件事跟礼礼扯上关系。”
梁宗文满头雾水,他仔仔细细推测过。
喻景尧入狱的事绝对是喻礼在背后推手!
他不相信好友如此天真!
他还想再提,喻景尧摆了摆手,“不要再提这件事,我有点累了。”
梁宗文就此收声。
喻礼一直没说话,神情跟天上的云雾一样浅淡,似乎已经魂游天外了。
喻景尧侧眸,“礼礼,要不要跟我回去?”
她说:“先去见见爸爸。”
喻景尧道:“不用,为了爸爸的身体健康,我们还是少见面。”
喻礼平静说:“为了哥哥的身体健康,我们也要少见一些面。”
喻景尧笑起来,他笑得夸张,肩膀耸动,笑得弯腰咳嗽起来。
喻礼垂眸,抬手慢慢拍他背脊,给他顺气。
喻景尧撑着她的胳膊起身,用轻而又轻的声音说:“没关系,我愿意为了妹妹折损健康乃至寿命。”
喻礼身体僵硬,似乎她听到得不是一句甜话而是地狱深处恶魔低语。 。
喻礼离开香山橼之后,程濯开车到Centrl大厦办公。
他的办公室与董事办同层,并没有直接入主董事长办公室,而是在隔壁另辟一间办公室,挂上代理董事的牌子。
Centrl集团目前的CEO是黄允文。
黄允文日理万机,Centrl集团无论大事小事都要经他手处理,与此同时,他还背着内部改革的担子,头发都愁白一半。
比起他,程濯的工作清闲得多,他只负责清理掉Centrl集团不配合的虫豸,把他们送去他们该待的地方,而后保证黄允文在集团中央发布的政令可以顺畅传达到全球的分公司。
程濯抵达办公室半小时之后,黄允文敲响办公室的玻璃隔门。
程濯为他开门,“又是谁不够听话需要我处理?”
黄允文摆手笑,“自从你把你的叔叔伯伯们清理出中央,我的身边清净多了。”
程濯到茶台前沏茶,垂眸,“那您是来探听消息的。”
黄允文点了下头,在茶台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老爷子的身体没问题了,程董的身体是否已经无恙?”
几个月前,因为程泽生的身体出问题,程慕云迅速办理出院手续,赶到军区医院陪护老爷子,他这一出院,引起无数流言蜚语、人心浮动。
当初那些被程濯狠厉料理的人,此刻又起了死灰复燃的心思。
即使,黄允文是接了程慕云的邀请才来到Centrl任职,但实际上,他并不爱跟程慕云共事。
程慕云脸皮薄、心肠软,总是优柔寡断,狠不下心拉不下脸处理阻碍内部改革的老臣,是以,几年前的改革功败垂成。
程濯却跟程慕云不同,他只来了三个月,整个集团内部景象便焕然一新,曾经那些积压在集团身上的庞大的沉疴痼疾,被他轻易拔除,手段强硬保证内部革新的畅通。
黄允文不想让老领导归位,是以有此一问。
程濯将沏好的茶推给黄允文,浅声,“父亲为集团操劳多年,就算现在病状已轻,却也需要好好修养,并不能及时回归岗位。”
黄允文捧着茶,心满意足,“确实得好好养病,身体最重要,老领导不用及时回来,还是得在家里安心修养。”
程濯抬起眼,忽然道:“黄总在任上辛苦,但也要好好照顾家里,我深知您清正严明的品性,旁人恐怕不知,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我很担心旁人误会您,让那些流言蜚语会中伤您的清誉。”
黄允文疑惑抬起眸。
“我家里是……”他是工作狂,家中事情全部交给妻子管,实在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
程濯抬手从办公书架上拿了一份文件递给他,“贵公子的事情我已经替黄总扫了尾,这是第一次又发现得及时,才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就怕下一次,我不能这样及时出手,维护您的清誉。”
黄允文翻着文件,看着孽子做下的错事,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他捏紧文件,重重点头,“程总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用心,一定会大义灭亲!”
程濯说:“您处在这样的漩涡中心,太多人看您不满,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不必太过苛责大公子,这也是情有可原,是有人太过斤斤计较了。”
程濯越显得温文尔雅宽宏大度,黄允文越是坐不住,他还想着捏别人的短把跟他意见不同的人全部赶出Centrl,殊不知,若不是有程濯,他自己的短也会捏在别人手上!
他脸皮涨红,“你放心,这是第一次也一定是最后一次出现这样的事!”
程濯温和说:“您不要太着急,Centrl的担子还压在您的肩上,要是您放心得下我,这件事情我会替您处理的干干净净。”
黄允文怎么会放心不下他?
他起身,朝程濯深深鞠一躬,“那就拜托程总!”
程濯含笑扶他起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漆黑眼眸闪出一丝幽光。
招待完黄允文,程濯迅速处理完集团邮件,而后便离开集团,来到京大外的一间隐蔽茶楼里。
他坐下身,煮茶焚香,等着客人到访。
陈西平到的时候,外面下了细细的小雨。
还未走到茶楼前,便望见程濯颀长清瘦的身影。
雨雾蒙蒙中,他撑着一把黑伞,眉目温雅清隽,微微含笑。
老院长觉得,这是极有意境的一幕。
他伸出手扶住程濯递给他的手臂,笑,“怎么想起来请我喝茶?”他说:“如果不是你邀请我,我现在该到喻公馆里去,迎接景尧出狱。”
迎接喻景尧出狱这件事,被喻礼布置得声势浩大,半个名流圈的人今天都齐聚秦城监狱门口,至于剩下没去的另外半个名流圈,则会在喻景尧的回归宴上如约前往。
陈西平做过几年喻景尧的国学老师,按理说,他今天也该到秦城监狱迎迎爱徒,但喻礼体贴他这把老骨头,说今天可以不用去,心意到达即可,到半个月之后的欢迎宴,再请他喝茶吃酒。
陈西平还是想见一见喻景尧,给他做做心理疏导,结果还没动身,先被程濯截胡了。
程濯抬手掀开帘子,请陈西平到包厢入座。
“那是对不住您了,我得先问您一些事儿,过一会儿,咱们一起到喻公馆去。”
陈西平坐在临窗贵妃榻上,“我记得你跟喻公馆的人没什么交情,除了礼礼是慎之的前妻。”他蹙起两道花白的眉,不解,“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慎之才跟喻家的人亲近的。”
他不是很了解程濯,却很了解梁宗文。
他这位关门弟子做学问还行,人情往来是半点不通,是万万没有笼络到凉薄了几百年的程家人的能力的!
程濯将茶捧给陈西平,真情实意道:“我爱慕三小姐,所以想借您探一探喻公馆的深浅。”
尽管茶汤已经被晾得温热,陈西平还是差点被烫到,他缓慢眨了眨眼,反应片刻,把程濯口中的“三小姐”跟梁宗文前妻“喻礼”对上号。
他沉默了一会儿。
程濯倒也不急,在服务员上了茶点之后,往陈西平的茶盘里夹了几块山枣糕和龙须糖。
陈西平盯着他。
他举止有礼,文雅有度。
又想起喻礼的模样——
他叹口气,说:“好吧好吧,反正你们年轻人总有自己的花样。”他吃着程濯夹给他的糕点,说:“既然你喜欢喻礼,那喻家上一辈的恩怨想必你是没有什么兴趣的,那我跟你讲一讲喻礼这一辈的事情……”说着,他抚摸着胡须笑起来,“那你算问对人了,我从老首长那时候就待在喻家,喻家的管家都换了四个了,喻家的恩恩怨怨没人比我更清楚。”
在陈西平做京大文学院长之前,他曾是喻济时身边的书记员,后来也是被喻济时举荐才到了京大担任教职,若论对喻家底细的探知,满京城没有几个比得上他。
当年梁宗文跟喻礼恋爱,他就有意跟弟子说道说道喻家的深渊秘闻,让他不要一脚踩在深沼里去,哪知晓,他好心好意要告诉梁宗文,他却一撇头,冷冰冰说:“老师,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我眼睛里看到的,至于景尧是怎么样,礼礼又是怎么样,我自有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