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宴清窈
谢琬音道:“人老了,跑不动了。”
“哪有。”喻礼挽住她胳膊,说:“您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出头一样。”
谢琬音说:“心老了。”
岁月已经把她的棱角磨掉了,她再也做不出只为跟喻介臣怄气便东跑西跑不着家的事情了。
现在她留在家里,不为喻介臣,只为两个孩子。
“你二哥住院了,你有没有去看他?”
喻礼笑意微敛,说:“正打算去呢。”
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把爷爷送到庐山,我再回来去医院。”
谢琬音道:“到时候咱俩一起去,我一个人去他对我也没好脸色。”
喻礼说:“他不给您好脸色,您也不用给他好脸色。”
“那怎么一样?我亏欠他呢。”
她不爱喻介臣,更不爱喻介臣的孩子,从喻景尧出生到长大,她心底一直藏着恨意。
她知道喻介臣在怀疑什么,她偏偏不澄清,还要借谢家的名望强硬拦着他做DNA,一幅做贼心虚的模样。
果然,喻介臣深信喻景尧不是他的孩子,一直冷待折磨他。
对此,她冷眼旁观,甚至暗暗痛快。
折磨喻介臣的孩子,仿佛为她自己也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她想开了,开始忏悔之前的所作所为。
喻介臣在垂花门前站着,刚好听到谢琬音说得这句话,他踱步走过来,沉声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有他们对不起你。”
谢琬音很看不惯喻介臣的装模作样,淡淡道:“对啊,最对不起我的就是你了。”
喻介臣并没有辩驳,唇边笑意越发深,“说得对。”
喻礼没在他们身边久待,轻快回了后院。
她在佛堂里虔诚敬了三炷香,又安安静静抄了会儿地藏经,听隔壁有了声响,才起身拜别佛祖,到喻济时的卧房里去。
行李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喻济时正跟谢擎山交代着什么,一转眼瞥见喻礼,闻到她身上的檀香味,笑道:“不容易啊,我们家三小姐也对佛祖有敬畏之心了。”
他顺势道:“既然三小姐也对神佛有敬畏心,改天替我去潭拓寺上一炷香。”
喻礼笑,“您不怕旁人举报您大搞迷信活动?”
喻济时说:“就是因为怕,才在家里布置佛堂啊。”
他精神不错,能跟喻礼畅聊十几分钟不带喘息,不是过年有客来访时病恹恹的模样。
喻礼有些诧异,但没有表露。
谢擎山看出来,侧耳说:“这是老首长的明哲保身之道。”
喻礼瞟一眼没有被秘书搀扶、气宇轩昂的喻济时,轻轻吐槽,“老狐狸。”
谢擎山诧异瞥她一眼。
这样的俏皮话喻礼从前可没讲过。
心底对程濯的偏见微微淡了些,“程濯把你伺候得不错。”
喻礼纠正,“我们是相互扶持,互帮互助。”
谢擎山笑了一声,他觉得是伺候就是伺候。
喻济时前往庐山养病是京城一年一度瞩目的大事,被他荫蔽过得官员为老领导送行,喻济时谢绝大张旗鼓的护送,轻车简从上路。
一路陪他去庐山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得意门生——谢擎山。
另一个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喻礼。
抵达庐山,金乌西垂。
喻济时心情不错,告诉司机,他打算徒步上山。
喻礼侧脸对司机说:“把车子停在盘山公路前,我跟舅舅陪着首长,你们带着行李到山上休息整理。”
庐山云雾缭绕,山清水秀。
喻礼跟谢擎山一左一右搀扶着喻济时。
警卫伫立,遇见他时,庄严敬礼。
喻济时说:“我第一次来这里养病的时候是三十年前,疗养院还没有建起来,我跟汪琦就住在山上的小院里,一家四口,虽然清苦一点,日子过得倒是很不错。”
庐山疗养之后,他便毅然投身波云诡谲的政治漩涡里,再住进去,已经是鬓发花白,丧妻丧子之后。
喻礼很少听喻济时提起过去的温情。
喻济时一直冷酷寡情,他是最严密的政治机器,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勾起他一丝恻隐。
她支起耳朵听得很专注,听着喻济时说着那些苦难岁月中的可贵的愉悦,突然,谢擎山拍了怕她肩膀,坚毅脸上扬起笑,“程总!”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行人。
程濯、梁桢还有被他们两个搀扶着的程泽生。
程泽生甩开搀扶他的两个人,湿润着眼眶,朝喻济时颤颤巍巍走过来,“老首长!”
喻礼忍不住抽搐唇角。
程老不愧是政界有名的“影帝”,眼泪说来就来。
喻济时也丝毫不逊色,眼眶瞬间红了,“小程!”
寒暄过后,之后的路,便是两个老头互相搀扶,眼泪涕零说着过去的峥嵘往事。
快走到门前,程泽生叹了口气,“首长跟我缘浅,还好咱们的后辈缘分深啊。”
斗了半辈子,可不是缘浅么?
他转过头,温煦道:“礼礼,还满意我们家程濯吗?”
这几乎要破开窗户纸了。
梁桢眼神一顿,蹙起眉头。
喻济时没有搭话,眼神朝喻礼看过来。
喻礼挽住喻济时的胳膊,滴水不漏回,“程家的人哪里有差的?您让我评价您家的公子,真是抬举我了。”
程泽生笑道:“我可不是让你评价品行,再说了,他对其他人好算什么好呢?对你好才是真的。”
喻济时说:“他们小辈的事情他们自己做主,咱们这
样老的入土的,别瞎掺和他们的事,省得让他们烦!”
程泽生道:“他们小辈还是年轻稚嫩,有些主意得让咱们给他们拿呢。”
喻济时说:“我这个孙女可厉害着呢,整个喻家,谁敢惹她呢?我跟她爸爸见她都跟老鼠见猫似的,她的主意我可不敢替她拿。”
“再说了。”他瞟一眼清绝挺拔的程濯,笑道:“礼礼被家里惯坏了,一点不会伏低做小,你们程家可是千年氏族,规矩那么多,她可受不住,把你们家闹翻天就不好了。”
程泽生道:“我一向不爱给小辈定规矩,他们爱怎么过是他们的事,我就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担心他们磨磨唧唧的没时候把正事定下来,想着能推就推一把。要是真成了婚,礼礼的规矩就是程家的规矩,她想做什么,我绝不阻拦。”
喻济时没想到程泽生这么执着,在官场上,他这个老对手一直以察言观色著称,现在倒跟瞎了眼似的,一门心思非把他优秀的孙子推销给他。
回了住处,喻济时咣咣喝了半杯水。
跟程泽生说了半小时的话,比他徒步上山还要累。
他纳罕,“他孙子是娶不着媳妇吗?非得缠着你不放?”
喻礼矜持说:“我们在恋爱。”
喻济时蹙起眉,“……所以你愿意跟他结婚?”
喻礼又矜持点头,像一捧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喻济时一口气憋在心口,“那你不早说!我以为你不愿意!”
他以为孙女挽住他胳膊是缺乏安全感,希望他替她撑腰,没想到她愿意!
“那你挽住我胳膊干嘛?”害得他跟程泽生斗智斗勇半小时。
喻礼低下脖颈,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我是害羞……”
看她这幅作态,喻济时一阵瘆得慌。
他歪头看她,“三小姐,您藏得也好了!”
谢擎山打圆场,道:“既然礼礼愿意,结婚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喻礼叹气说:“我愿意没用,有人不愿意的。”
没看程泽生推销得热火朝天,程濯却跟锯嘴葫芦一样么?
谢擎山侧脸看她,“放心,他愿意的。”
他垂眸喝水,慢条斯理说:“程濯看你的样子,非常不值钱。”
晚上谢擎山飞回京城,喻礼留一夜,隔天回京。
到晚上,陪喻介臣吃完饭,喻礼回到自己安寝的卧室。
一水儿的红木家具,窗帘却是暗绿色,色彩交融在一起,显出一种奇异的庄严。
她挑开一线窗帘看月亮,月照当空。
她想知道此时此刻程濯在做什么。
手机铃声响起来,心湖泛起波澜,垂目看见来电人,微起波澜的心境瞬间荡漾起来。
他声线清润,“还没睡?”
喻礼故作平静,“嗯。”
他嗓音里带起笑意,“既然没睡,那刚刚做什么?”
喻礼侧眸望着明润的月光,音调变得低了些,“我看着月亮,在想你在做什么。”
程濯声音一顿,再开口,声音里似乎在克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