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espear
皱着脸,慢吞吞喝着水,她回忆着店名。
敲下几句话,按下回车键发送,梁靳深想了一下,先她一步说出正解,曲邬桐忙不迭地点头。
尽管隔着白天与黑夜的差距,可梁靳深的手机一直有新信息蹦进来,手机屏幕频繁亮起,震动声也隐秘地冒出。
左手牵着曲邬桐,右手拎着她的包,梁靳深没有理会这些信息,领着她踩簇簇飘落的枫叶。
用肩膀碰了碰他的手臂,曲邬桐通情达理地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把包给我吧,你先处理。”
抿唇,梁靳深犹豫着,还是开口解释:“我月初接受了一个采访,明天定稿,我完成修订工作了,现在是宋助理与记者交流修稿意见。”
“我等一下就打开免打扰模式。”
“什么采访?”曲邬桐随口问。
过于明显的迟疑,梁靳深张了张唇,平铺直叙地回答:“一个关于‘AppleRhapsody’的采访。”
拉长了音,曲邬桐低声应着,先前林之澄随口提及的话冷不丁重播,“哦。”
“什么时候见刊呢?”她望着眼前触手可及的秋天,将问句伪装成不起眼的陈述语气。
“纸质版发售固定在每月十号,电子版的推文一号就可以查看了。”梁靳深牵着她的手忽然变得有些汗涔涔。
又丢下一个“哦”,曲邬桐悄悄在脑袋里设下一个闹钟,提示自己要准时收看这一篇神秘报道。
无菌蛋裹挟乌冬与和牛滑溜溜掉进胃里,连带着连心情都被滋润得暖烘烘的,曲邬桐一边回味一边忏悔。
噘嘴,她抱着梁靳深的手,小声懊恼着自己的贪吃,杞人忧天地询问要是明天礼裙穿不下了要怎么办。
“那就后天再拍。”梁靳深敞开大衣外套将她搂进怀里,为她挡着骤然降温的夜风。
都市霓虹是夜晚的滤镜,曲邬桐紧挨着梁靳深迈步向前走。
她抬头幼稚地玩起寻找北极星的游戏,重叠却又不尽相同的夜晚回溯,有一片红叶掉下,砸进她怀里。
捏着那一朵完美的有棱有角的红叶,曲邬桐轻声开口:“真的是不可置信。”
“?”梁靳深侧过脸看她。
“十七八岁的困在县城中,每天围着语数英物化生打转的我或许怎么都无法想象,二十七八岁的我会与你在大洋彼岸的匹茨堡秋景中拍摄婚纱照。”
“我在那一个阴晴不定的县城中住了十八年,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居然有天也能用积攒的飞行轨迹缝合无处不在的差距,书写我的断代史。”
曲邬桐调整呼吸频率,身体中栖息着那一枚番茄汁水飞溅,分不清是酸是甜。
低头,用嘴唇去贴她的额头,安抚性的一个吻,“柿柿,你很棒。”
呼气,清扫那些淤积的不甘与怨怼,曲邬桐抬起下巴,那一张素脸依旧是十八岁时青涩的脸庞,“你也不赖。”
弯唇笑了一下,他说:“你是我人生中的方向标,一直。”
“只是方向标吗?”她笑。
“还是我的止痛药,我的源代码。”梁靳深细数,见证曲邬桐的耳朵一点一点变红,那一颗不知疲倦的北极星倒映在她眼中。
“柿柿,你是我的爱人。”
“柿柿,你是我的番茄。”
上个秋天,对于梁靳深而言,剖白与告别依旧是同一个难题。
曲邬桐降落又飞走,只留下一句结婚邀约,只带走一枚三克拉钻戒。
几乎是每天都倒数着回国的日子,失眠又嗜觉,昼夜颠倒,游戏代码与现实秩序交织,他被千奇百怪的梦境包裹,险些怀疑曲邬桐的那句问句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在回国前,梁靳深在行李箱中塞满了充足的药品,习以为常地做好了再次心碎的准备。
或许是餐厅落地窗窗外斑斓烟火的加持,曲邬桐竟然点头应下他的求婚,于是同居、领证、生活以及筹备婚礼。
曲邬桐彻底不说话了,脚步加快,好似这样就能将那些珍贵的羞涩情绪远远甩在身后。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不长不短的五年,梁靳深第一次察觉原来匹茨堡的秋天如此甜蜜。
喝着冰美式消肿,曲邬桐耷拉着眼皮,任凭造型师妹妹装点她那一张脸。
梁靳深早早做完造型,安静地蹲守在化妆桌前,怎么看曲邬桐都看不够。
长及胸口的头发被灵巧地盘起,别上数不清的一字夹固定刺绣头纱,珍珠耳环缀在耳垂上,分明无风却摇摇晃晃。
定妆,抹上唇釉,那一杯冰美式也见底,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地与面前的梁靳深对视。
幸好上了足够服帖的粉底,以
至于梁靳深此刻看不见她脸上慢吞吞染上的红晕。
“好看吗?”。
点头,见造型师跑去拿婚纱,他笑着开口:“好看得我好想亲你。”
曲邬桐抿开一个笑。
漂洋过海的这一套礼裙是简单的无袖修身长裙,淡粉色的缎面质感,领口与裙摆都被仔细熨烫过,衬得曲邬桐像是一颗纤细的圣女果。
拍摄地点定在GrandviewAve、DuquesneIncline与PointStateParkFountain,故地重游,身边牵着的人依旧是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人,可心情却是经过一年发酵后的愉悦。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枫叶掉落,梁靳深扭头,看着曲邬桐笑,明明是秋天,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却有一整个明媚春光在荡漾。
闪光灯亮起,不需要摆拍,也不需要任何动作指导,他们的日常就是最真实的爱。
被红叶淹没的草坪上铺上一条印满红的黄的绿的番茄的野餐布,梁靳深仰躺在上面,曲邬桐趴在他胸前,在大好秋日中交换一个吻。
对视,曲邬桐下意识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待摄影师喊“好”,两人的唇妆都已斑驳。
DuquesneIncline的上山缆车中,两人分食同一颗番茄,鲜红的甜蜜的番茄横亘在咫尺的同样被落日镀上沉默金色细闪的眉眼中。
调大焦距,对焦在番茄上,栖息在上面的野蛮蔓延的爱意清晰可见。
第二次来到山顶纪念品商店,曲邬桐想起那一张被她裱进电脑透明保护壳中的“Livealittle!”。
感谢误诊,感谢脊椎,感谢世界,感谢梁靳深,让她能够依旧活蹦乱跳地冲着所有的烦恼拳打脚踢,生机勃勃。
一张明信片上落下两支笔,一人占据一个边角,各自书写爱情宣言。
写字速度很快的曲邬桐最先丢下笔,噘起嘴,认真吹干明信片上的墨迹,又探头过去,偷窥梁靳深的心事。
横竖撇捺,他郑重写下最后一个句号。
眨眨眼睛,曲邬桐下意识一字一字阅读并轻声将这一句话念出。
“番茄是爱情的同义词,我爱你的衍生义是曲邬桐。”
他写得过于工整与文艺,以至于曲邬桐盯着自己简单写下的那句“天长地久”有些不好意思。
“签名。”梁靳深提醒着她。
那一个潦草而仓促的领证仪式被读档重来。
曲邬桐重新拿起笔,挨着“梁靳深”这三个字,郑重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瞬间被无限拉长,执着不肯落的太阳在他们笔尖点上暖色调的高光,摄影师对焦按下快门,36张胶片上又留住几帧的他们。
最后登上GrandivewOverlook观景台,微凉的夜风将所有难堪与挤满愁绪的过往都洗涤,她与他澄澈地相爱。
风声汹涌,而曲邬桐与梁靳深独享一平方米的寂静无声,听见心脏同频的脉搏。
“其实我一直忘了跟你说。”曲邬桐躲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向灯火灿烂的都市盛景。
“什么事。”梁靳深侧了侧身,看着她在风中飘摇的发丝终于安稳降落。
深呼吸,曲邬桐排练似的张合了两下嘴唇,捏住他的西装下摆,口齿清晰地说出那庸俗却也罗曼蒂克的三个字:“我爱你。”
“柿柿,我也爱你。”
梁靳深低头,曲邬桐意料之中的吻并没有落在她唇上,而是松弛地掉在她鼻尖,他珍重地亲了她一下。
一对新人,三卷胶片,一百零八下快门,恋爱游戏的浪漫彩蛋在匹茨堡演绎。
好多番茄从天而降,砸晕两个幼稚的笨拙的恋爱新手。
结束假期,飞机降落京市,曲邬桐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梁靳深则将家里的冰箱清空又装满。
睡醒已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按灭闹钟,她揉着惺忪睡眼,贪恋被窝的温暖,不舍地卷着被子滚了几周。
浴室门被打开,她睁眼,看见梁靳深穿着一身合身讲究的西装走近,单手系着袖扣,清爽挺拔,完全找不到长途飞行残留的疲态。
薄荷气息由浅变浓,梁靳深在床前停下,轻轻摸了摸她那颗毛躁的脑袋,“起床啦柿柿。”
不情不愿地长长呼气,曲邬桐面对上班只能举手投降,拖拖拉拉刷牙洗脸护肤,还没走到餐厅就闻到咖啡香味。
餐桌上摆着一杯拿铁、烧卖与牛肉煎饼,曲邬桐随意扎起头发,先喝了一口咖啡,以咖啡因作为一整天充沛精力的基底。
“好吃吗?”
梁靳深新晋的两个爱好是为曲邬桐做饭与看曲邬桐吃饭。
用点头代替回答,曲邬桐咬下一口酥脆的煎饼,有预感梁靳深将会成为她减肥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心情颇好地喝一口牛奶,梁靳深一整天的好心情由曲邬桐开启。
结束每月的会议,曲邬桐被孟近年那些长篇大论中的“组合拳”“量化”“矩阵”这些文绉绉又毫无用处的表述搞得意兴阑珊,捏着铅笔在自己的酷酷笔记本上圈点画画。
“AppleRhapsody”中的谜题已被解开,关于番茄的所有秘密全被曲邬桐翻出,一览无余地在阳光下曝晒。
这一本笔记本的属性自然也由探案笔记本过渡为日常日记本。
翻开新一页,曲邬桐随手写下“县一中”“大学路”与“匹茨堡”这几个地点,又在一旁画下一个照相机。
伴着有些催眠的孟近年那絮絮叨叨的声音,曲邬桐发挥艺术细胞,寥寥几笔勾勒出那三套不一样的拍摄礼裙。
孟近年的会议发言开始收束,曲邬桐那一整页笔记纸也刚好写得满满当当。
熬了一个早上,耳朵都要长茧了,话痨孟近年才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说出“散会”这两个字。
垮下肩膀,拧上笔盖,合上本子,曲邬桐拖拉座椅站起身,只可惜还没有走出会议室就先被孟近年喊住。
“诶,你看你老公那一篇采访稿没?”他八卦地询问。
“什么采访稿?”曲邬桐迟钝地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回答了关于‘AppleRhapsody’游戏灵感和运营的访谈啊!”孟近年朝她挤眉弄眼,显然是在那个采访中找到了足够用来揶揄她的东西。
“今天早上九点刚发的电子推文,我的朋友圈就被刷屏了。”
曲邬桐沉默,不理会孟近年,加快脚步躲进自己的办公室,连句应付的话都懒得说。
拿起手机,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梁靳深”,关联跳转出来的第一个词条就是“梁靳深番茄”。
屏息,曲邬桐指尖变凉,点开那个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