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米狸
他有事,你就不能也有事?
郑予妮给妈妈打了个视频电话,今天周末,田女士难得没去闺蜜茶话会,在家跟郑先生看电视。聊了半小时,田女士又跟她提起学车的事,来来回回那几句:“你爸年纪大了,开车开不了太久,你不学车,春节出去自驾游的时候你爸很累的。还有啊,我们回老家总要喝点酒,你不学车,谁开回来?”
郑予妮以前纯粹是偷懒,南方的暑假是在是热得可怕,一起床将近40度的天,她根本说服不了自己去暴晒的地方练车。到了寒假,减去过年前后,时间又不够了。
“行嘛,我找一下驾校,”郑予妮近日也确有此意,“不过夏天太忙了,又热,我打算十月十一月再去,刚好那时候也不忙了。”
说话间一个劲催她,真答应了又开始心疼,父母总是这样的。田女士说:“你上班学车得早起去练车哦,晚上得早点睡,不然早起就睡不够了。”
一直在旁边不做声的郑先生突然开口了:“我最近看新闻,说湾州房价降了呢。”
郑予妮好笑道:“降了能降多少,杯水车薪,反正现在买不起。”
“你去看一下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中国式父母总是这样,觉得孩子工作稳定了,就要开始考虑房子的事,要稳稳当当地落地生根。他们每一阶段都要把一件孩子的事当成自己的目标,不帮孩子操心,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少了什么奔头和乐趣。
郑予妮无奈地说:“爸爸,家里房价七千,我这附近七万都不止,我刚拿转正工资,去年攒的都不起一个平米。”
“你就非要买单位附近吗?再往外看看便宜点的,以后你开车上班呗,”郑先生想了一计,又想一计,“或者买个小点的,够你和我跟你妈住就行。”
郑予妮天天跑外勤走街窜巷,河心街道的房价她心里有数,要便宜点确实也不是没有:“再小也得有六十平吧,那不还是三百六十万,首付怎么也要有一百万。”
郑先生呼了声气儿,似乎有些惊喜:“那还可以啊,要是有五万左右的房子,我们还可以再买大一点。”
郑予妮一惊,这可真是她第一次听父母说。她决定问个明白:“那你是打算能给我多少嘛?”
算账这回事,还得妈妈来,田女士慢悠悠地说:“我们攒了有四十万,借出去在叔叔他们手里的有二十多万,我跟你爸的公积金前两年起老家的房子提了一点,现在加起来也还有五十多万。”
郑予妮心里做了个加法——好家伙,还真有一百万。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分条缕析:“叔叔他们不一定都能马上还吧,其实手上直接能拿的就是九十万,那肯定不够啊,而且付三成做三十年利息太高了,我不想背那么快。”
田女士又开口,是对着郑先生说:“省城的房子,现在能不能卖?反正她也不回来了,留着也没用。”
郑予妮一上大学,他俩就盘算着她以后回省城工作,趁着新开发区刚起步房价便宜,给她买了一套。六七年过去,新区变商区,房价也涨了有两倍,要是能卖掉,拿出湾州的首付也就绰绰有余了。
“可以倒是可以……”郑先生话里像有不舍,“那套也还有三十多万的贷款,得提前去还了才能卖。”
好不容易有本事在省城买个房,说出去怎么都有面子,本地人对在省城有房,可比对在湾州有房执着多了。郑予妮理解爸爸,但也得认真给他分析:“其实省城房价就前几年暴涨,这两年基本都不变了,现在经济又不好,二线城市都很难涨,银行又一直在降利率,说明刺激效果不好,现在挂出去,说不定都很难卖呢。”
田女士很认同:“阿妹说得有道理,现在挂跟过两年挂,差别不会很大的,说不定要等很久才卖出去。”
郑先生在那边沉思,两头都安静了一会儿,郑予妮也交代了实话:“我其实还是想买近的,怎么也得三公里左右吧,通勤时间短的幸福感真的太强了,附近的话五万的房楼龄肯定是比较老,而且老房子户型也比较大。新盘都在七八万以上啦,我想的也是买个小点的两房,总价在四百万左右,你们要是能给我一百,那我也得再攒几年。”
郑先生这次很快接话:“肯定是尽量首付多帮你一点,最好不要做三十年。”
买房子是中国人一生中的头等大事之一,更何况是一线城市几百万的房子。这通电话也没聊定些什么,只是增进了她和父母间的想法交流。
郑予妮确实不想那么快背房贷,寒窗苦读十余年,拿着两千块生活费捉襟见肘的学生生活刚结束,刚拿上属于自己的阔绰工资,就要全部贴给银行,她才不乐意呢。她现在多滋润,租着个五十平的一室一厅,每天闲暇的乐趣就是逛淘宝买裙子,每天都买新裙子,不必考虑在吃穿用度上省钱,偶尔还能买个奢牌鞋包。
这么自由惬意的生活,一旦背上房贷,一切都会戛然而止。到时候就连中午去对面村子吃饭她都得斟酌一二,还得是吃食堂省钱。
一想到经天的监控里他家那摆满红木家私的大别野,郑予妮觉得自己跟他真真切切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想要的,是一个各方面配置都跟自己差不多——至少在同一阶层的人,双方父母各自拿出一百万,他俩就可以在湾州过得相当滋润了。
——经天为什么不能是这样的呢?郑予妮无数次地懊恼着。
“他确实不能……”挂了电话不知道多久,郑予妮窝在那里喃喃自语。
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今天的郑予妮集结了她成长中的所有因素,经天亦是如此。如果不是这样的家世和父母,经天不会是这样的性格和气质,不会是傲慢的经天,危险的经天,游刃有余的经天。
那么也许,也不会是让郑予妮一见倾心的经天了。
经天活动多,郑予妮也不闲着。她每周都有声乐课、钢琴课、普拉提轮着上,其余时间保持自己在家健身,约她的朋友也不少,可大学玩了四年,她已经不是那么热衷于出去玩了。她只能接受周末出门一天,另一天在家修复元气准备上班。如果两天都出去玩,就等于这周没休息。
过去一年的周一早晨都是最痛苦的时候,可因为有了经天,郑予妮变得无比期待周一早晨的到来——她想她一定是疯了。
往时关了闹钟还要再睡十分钟,可今天郑予妮一睁眼就清醒了——她好想他啊,明明才一天不见而已。她一个翻身起来,打算提早去吃食堂。
郑予妮一眼就看见了经天,早餐他习惯坐在那个位置,背对着她,一进门就能看见。更棒的是,他俩今天又是情侣装——他穿了藏蓝色立领衫和白色长裤,她穿了学院风白上衣和藏蓝色半裙。
郑予妮发现经天吃饭的时候不怎么看手机——这和她一样,这说明他更多地是在进行自我思考,而不是争分夺秒地联系外界,被太多外界的事物所吸引和牵绊。这也是郑予妮的一大优点,考研考公的时候,总有人觉得手机是自己最大的绊脚石,但对于郑予妮来说,她确实觉得手机没什么好玩的。
这就是吸引力法则吗?人难免会喜欢上和自己相似的人,她感到由衷开心。
两人都吃到踩点,便在放餐盘时碰见了,但一旁有其他同事,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看起来根本不熟似的。
出去时碰到一个带女儿的姐,正值暑假,很多同事的孩子没人带,偶尔会跟着来上班。经天和郑予妮依次跟姐打了招呼,又跟小朋友打了招呼,姐也教女儿回礼:“叫哥哥姐姐好,你看,一个帅,一个漂亮。”
小女孩看起来八.九岁,正是树立审美的年龄——郑予妮的侄子侄女就是从八.九岁开始会夸她漂亮的,她抬头一见着经天和郑予妮,惊艳地瞪圆了眼睛:“哇!哥哥姐姐好配啊!”
经天和郑予妮皆是一笑,还好走廊没旁的人,不然可真是大型社死现场——机关单位真的没有人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点鸳鸯。
走到电梯间,那里已经站了几个说笑的领导。郑予妮自然得找个靠后的地方远离,最好别跟领导同一批上电梯。她穿过人群找了个边角站着,一回头,看到经天也跟着走了过来,站到她身边。
哇哦,他好像没有在避嫌也。不论他是否也想避开领导,他都在偌大的电梯间里,诸位同事之中,跟着她站到了一起。郑予妮希望自己没有偷笑出来。
从五楼电梯出来,往右拐进走廊,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路了。
经天先开了口:“值班到几点?”
郑予妮说:“五点多走了。”
“下次大概多久轮到值班啊?”
“两三个月吧。”
“那还好。”
走到经服办门口,经天说了声“拜拜”,郑予妮还是挥了挥手,没说话。她有点生气,“拜拜”也太客气了,她就是生气。
郑予妮知道,这样的生闷气,得持续到经天像她那么喜欢他一样喜欢她。
一到办公室,先是一边忙活洗杯子,擦桌子,整理文件,一边三个女生叽叽喳喳交流周末生活。王佳音基本都是出去玩,冯歆忙的事五花八门,但基本不提老公孩子——新时代女性楷模,围绕自己生活。
郑予妮刚把椅子坐热,梳理了今日工作,经天就出现了。他径直走到她身边,温平而谦雅地说:“有个征求意见也要你们回,程主任点给你了,上午得报给我。”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当众找她说公事,原来是这个语气啊——有点装。
郑予妮望着他,好大一个莫名其妙:“谁家好人周一上午就要回件啊?”
经天露出尴尬的笑:“市发改。”
郑予妮冲他翻白眼的时候,冯歆和王佳音在一边爆笑。郑予妮也嚷了起来:“那你回不就完了,我们能有什么意见?”
“哎呀,你看一下,快点,”他又拍拍她的肩,转身走了,“快点报我啊。”
经天走了,冯歆和王佳音还在笑:“我要笑死,以后发改的件让他自己回算了,让他体验一下发改有多烦。”“就是就是。”
郑予妮已经在登OA了,在收件栏里看了几遍都没找到,她左手抄过座机听筒,第一次按下背了很久却没打过的“775”。几声嘟嘟后,电话里传来经天沉厚的声音:“喂?”
郑予妮直接就说:“是哪个嘛,我没找到。”
经天也没问她是谁,说:“你搜安全节能。”
“安全节能……我怎么记得这个之前是市工信的呢?”
“互踢呗,我也经常在市府会上把事情踢给工信。”
“……请你们原地结婚。”
经天笑了:“民政局也这么说,而且我们跟工信在市里同一层楼。”
“请原地锁死。”郑予妮说完,挂了电话。
郑予妮点开文件,程主任的批示写着:请予妮阅处。市里还是那个尿性,周五发的件,周一就要回,他们以为基层周末不休息还是咋的?发出来是平件,到她手里就变成了加急。
经服办牵头收集,苏主任点给了经天——冯歆说的没错,发改的件就该全丢给他,让他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烦。
郑予妮大致浏览一遍,着重看分工单位,产业集群落地本就是经服的事,就沾了安全二字的边综合办就丢过来了,屁事没有。
郑予妮去隔壁找程主任,汇报道:“主任,有个发改安全节能产业的件,经服办牵头,我准备报无意见。”
程厚正忙着,头也不抬:“报。”
郑予妮转身出去,直接多走两步进了经服办,一眼看见姚湘云在茶几边剥柚子,而经天正敲键盘。郑予妮直接走向姚湘云,隔空对他双手一摊:“没意见。”
经天有模有样地应了声:“好。”
姚湘云笑了:“以后发改的件都经天办了,我们舒服了很多。”
郑予妮也笑:“歆姐也是这么说的。”
“来吃柚子呀。”
“这么快就有柚子了。”
经天正噼里啪啦敲键盘,姚湘云瞥了他一眼,凑近郑予妮说:“让他剥个柚子说不会,一看就是家里娇生惯养,以后不要嫁这种老公。”
第18章
郑予妮好笑地看向那边的经天, 他好像忙得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然后她说:“谁在家不是娇生惯养啊,我在家的时候, 都是我妈把水果削好递到我嘴边,我才吃的, 其实他就是懒,能有什么不会的。”
姚湘云撕下两瓣柚子递给她:“你是独生吗?”
“对。”
“噢, 那跟经天一样。”
郑予妮回办公室的时候, 姚湘云正招呼经天吃柚子。姐姐都给剥好了, 他总不好还让人家送到自己面前,便过去拿了。郑予妮出门时, 刚好听到姚湘云说:“予妮说你就是懒找的借口……”
上午一来就接经天的急件忙到现在,郑予妮还没完成每日必须的带薪拉屎。她回办公室抄上手机, 转身就去了卫生间。
路过经服办时, 她看到经天竟然在剥柚子!
郑予妮心尖一颤——他不会是听姚湘云说她吐槽他懒, 才去剥的吧?又或者,他听到了那句:以后不要嫁这种老公……
郑予妮到了卫生间,蹲下来,闷头在掌心里傻笑。
——经天啊经天,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 可不可以再明确一点让我知道, 不要那么若即若离, 似有若无。
暧昧的拉扯甜蜜却也折磨, 她似乎有些享受起了这样的游戏, 却又更希望早点结束。
午休的时候, 王佳音看起了餐厅推荐,问郑予妮有没有去过。郑予妮一听, 揶揄道:“晚上吃这么隆重,什么日子啊?”
王佳音不咸不淡地道:“四周年呗。”
郑予妮好笑道:“你四周年纪念日怎么说得一点都不期待。”
冯歆也说:“是啊,说得跟日常吃饭一样。”
王佳音笑了笑,就当配合她们了:“每年不就都那样嘛,一年那么多节日,都差不多。”
王佳音有个从本科起就在谈的男朋友,两人一同考研,她上了岸,男友落榜后转战公考,成功上岸湾州税务。两人分隔两年,天各一方,感情却也保持稳定。两年后她硕士毕业,不得不追随他来到湾州,走两年前他走过的公考路。
王佳音去年国考市考两度进面,然而攻擂败北。到了今年,内卷程度更甚,连笔试都没过。毕业已有一年,她在湾州的开销全由男朋友供养,虽然他很乐意,但全职备考隔绝外界却是徒增焦虑,所以她就出来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