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中得意
“她凌晨的火车?具体几点的?”
肖珈只知道是凌晨,并不清楚具体时间。
车子突然加速,又突然急刹车,停在一家电话亭前。赵钺一口可乐几乎要喷出来,还嫌弃他的开车技术,今儿这车开的还不如他。
骆培因下车进到电话亭,赵钺看了五次表,还没见骆培因出来。
八分钟后,骆培因从电话亭里出来,对着赵钺说:“你送肖珈回家。”
“你呢?出什么事儿了?”
“别操心了,没大事儿。”
赵钺越想越觉得骆培因今天晚上真是哪哪儿都不对劲,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子里炸开,他问肖珈:“这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你问这个干嘛?”
“这有什么可保密的?你不是想帮她介绍生意吗?要是哪天我找着一活儿,人家问她叫啥,我说不知道可不好吧。
“谷翘。谷子的谷,尧羽翘。”
“谷翘?你说那女孩子叫谷翘?她长什么样?“
肖珈看赵钺这么激动,猜他肯定认识同名的人,就把谷翘的特征描述了一下。
“我靠!你这个姑娘是你骆哥的表妹。”
“骆哥的表妹?”骆哥的表妹会缺钱到找他借钱吗?
“不是亲的。”要是亲的也就好了。赵钺对肖珈进行了忠告,“如果你对人家现在还没什么心思,最好就别有什么心思了。以后白白伤心,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
谷翘的呼机响了,但此刻的她正坐在夜班的公共汽车上,没办法回电话。那个号码并不是她所熟识的。
她猜是翟老板打给她,难道是他又不要货了?公共汽车在站前停下,谷翘急着跳下了车,路面上有冰,她差点儿滑倒,但她没放在心上,马上奔着电话亭跑。寒夜里,她看得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她在电话亭里跺着脚,好使自己不那么冷。在跺到第五十下,翟老板回了电话。
翟老板因为着急生意的事,这会儿还没睡着。
这个点儿听到谷翘的声音,翟老板心里也很犯嘀咕:“你可别告诉我是货有问题?我可是信了你的话,你要是敢拿我开涮……”
“保证按时交货!我就是跟你再确认一遍,明天您可不准反悔。”
“只要你货给我按时送到,我保证收!”
谷翘挂掉电话,独自走向车站,是谁呼她呢?火车站站前广场这个点儿也显得空旷,路面的冰在清理之后又结了薄薄的一层,她紧盯着地面抱臂往前走。怕出意外,她把钱分散了,一部分装在丝袜里绑在腰上,缠得很紧。
同样缠得很紧的还有北风,夜四面八方地向她涌过来。黑暗和寒风加在一起会让最习惯孤单的人也会在某一瞬间渴望他人。如果身边有个人,或许会好一些。谷翘想到了骆培因,想到了揽着她肩膀的手。肩膀靠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温度也叠加在一起,把冷完全给忘了。
想完谷翘马上骂自己没出息。再这样想就完蛋啦!还没挣到多少钱,怎么就开始贪恋温暖,软弱起来?当皇帝的要是天天舍不得自己的暖和被窝也是要完蛋的,何况她乎?要不是天寒,她怎么有机会卖出手套,挣到自己的第一桶金。谷翘将自己批斗了一番,她告诉自己,不要怕,要镇定,只要时刻绷着那根弦,就不会出问题的。天越是冷,对她越是机会。
谷翘缩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排布着今天的时间表。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当有人拍她的肩膀,她马上受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下意识地裹紧自己的棉衣:“你要干什么!”
而后这惊惧的音调换成了惊喜:“表哥!”
“你的呼机刚才没收到我的消息吗?”
“表哥,是你呼我?”
“你以为是谁?”
“是……”说了他也不认识,谷翘没忍住问,“表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忘记你把这消息告诉谁了吗?”骆培因捕捉着谷翘面部表情的变化,并没跟她绕圈子,“我和肖珈认识。”
谷翘轻轻哦了一声。但是就在几个小时前,肖珈还不知道她和骆培因的关系,骆培因怎么从肖珈嘴里获知她的消息呢?她把这些问题藏在心里,一个字都没有问。她等着骆培因批评她,因为她没及时报告给他自己进货的消息,又浪费了他的时间。
但她没有等来批评,骆培因问她:“你要买几点的回程票?”
“表哥,我已经买好了。”骆培因看了一眼谷翘票上的时间,让她好好等着,他去买票。
骆培因想他或许把“表哥”这两个字看得太重了。谷翘并没把这两个字当回事,她这么热情地称呼他表哥甚至不是想攀亲戚获得什么好处,她称呼他“表哥”就像街上问路称呼大哥大姐一样,纯粹是觉得这样叫比直呼姓名更礼貌一些。
但他既然已经决定陪她走这一路,他决定还是尽到一个表哥应该尽的责任。
他们凌晨不到四点就到站了,此外就是在候车室坐着等天亮。火车上的辛苦不必说,但是人挤在一起,至少不会觉得冷。候车室里没有什么人气,也没有什么热气。谷翘穿的是她新买的棉服。买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才觉出是黑心棉。她又生气又庆幸,庆幸只买了一件。她抱臂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头缩进领子。
骆培因把他的高领毛衣支起来竖到耳朵,外面的厚猎装夹克脱下来把谷翘裹好。
“表哥你自己穿吧。我不冷。”
但他固执地把他的外套裹在她身上。谷翘虽然很清楚不同尺码的区别,适合骆培因的尺码穿在她身上一定会大很多。但穿起来是另一回事,这件把他衬得修长的夹克比她的厚棉服还要大。此刻套着他温暖的厚夹克,仿佛她在他的怀抱里。而后,谷翘为这个很不恰当的比喻感到不好意思。
“表哥,你不冷吗?”
她并没有得到回答,骆培因的目光转向候车室外,天还没亮。
两个人在火车站看到了今年最后一天的日出。
“明天就是1990年了!”谷翘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激动雀跃,她总是渴望变化,而变化就意味着可能更好,“表哥,祝你新的一年越来越好!”她觉得他现在已经挺好的,但她还是祝他越来越好。
“你也会越来越好。”
“一定会的!”
太阳一出来,火车站外的早餐店也开张了。早餐店的包子实在难以下咽,比食堂的包子还要难以下咽十倍。谷翘她正想着要不要换一个店请骆培因吃早饭,骆培因已经面无表情地吃完了一只大包子。
像谷翘预料的那样,一个摊位凑不够她要的手套。谷翘走了几家才凑够她要的数目。这些手套跟他们一起上了大巴,又进了行李站随车托运,最后到了翟老板的面前。
翟老板说到做到,按之前说好的价钱把钱结给了谷翘。谷翘每张钱都看得仔细,以防遇到□□。
“我还能骗你怎么着?”
谷翘笑着说:“您是不准备骗我,要是之前有人骗了您呢?我可得仔细看看,要是遇上骗子,我得给您提个醒。”
“你这丫头真是会说话。”
谷翘把数好的钱塞进腰包里,笑道:“辛苦您帮我保管了一天的表,现在交给我自己保管吧。”
翟老板这才想起谷翘的表,谷翘不说,他差点儿要忘了。
“你这表哪买的,我儿子也想要一块。”
“这是人家送我的,我不太清楚。”
翟老板看向谷翘旁边的小伙子,估计这表就是他送的了。冬天穿这些,他这夹克一定很暖和。
“咱这表是哪买的?快过年了,我也送我儿子一块。”
“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
翟老板心里疑惑,做衣服生意的,要问你这夹克是哪买的不说就算了,这表有什么可保密的。莫不是在批发市场买的水货,骗人说是在百货商场柜台买的!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这姑娘大概还不知道,要不抵押这表的时候不会那么舍不得。以后再有人抵押东西,他可得看仔细了。
谷翘走在路上,感觉笨重的棉鞋轻盈了许多,简直像雪花那样轻。她一定要请骆培因吃点儿什么,他从凌晨为她忙到现在。
走着走着她看到一家美国加州牛肉面的牌子。她听陈晴说过,这家快餐店是前几年和肯德基差不多一个时候开的,一碗面要三块多,而别家店一碗普通的牛肉面只要不到一块钱。
她来这里,不为牛肉面,为的是美国加州,她听堂姨说,骆培因明年就要去美国留学了,好像去的就是那个招牌上的California。大概她和加州最近的距离就是这一碗牛肉面了。
谷翘决定奢侈一把,但是骆培因拒绝了她。
她认为骆培因是在给她省钱,她坚决道:“我还不知道美国牛肉面是什么味儿呢,咱们一起进去尝尝吧。”
“放心,和你平常吃的是一个味道。加州即使有牛肉面,也是在唐人街。”
谷翘勉强笑笑:“哦。”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块钱花不出去比花出去更让她难过。
他们最终到了一家西北拉面馆,据骆培因说西北人做的拉面更正宗。这里一碗面只要八毛钱,谷翘特意多给骆培因加了二两牛肉。
等餐的时间,谷翘从包里拿出一双手套给骆培因:“表哥,这次是真羊皮的手套,你戴上试试。”上次给他买的手套不是纯羊皮,她一直记着这个事儿。这次去进货,她在买大批猪皮手套的同时,又买了一些羊皮的。
见骆培因犹豫,谷翘马上补了一句:“表哥,我给家里人都买了。这是我送大家的新年礼物。”
第46章
◎欢迎来到1990◎
1990年的第一天是在烟花里开始的。他们住的地方属于禁放区,骆老四想放烟花。骆培因开车带着弟弟妹妹去烟花燃放区放烟花。谷翘也属于这弟弟妹妹中的一员,跟着一起去了。
烟花是骆培因买的,大都是谷翘放的。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作为姐姐总是带着妹妹们一起放炮仗烟花。娄德裕又是最喜欢炫耀的,在村子里没有比过年时的焰火更能实现他这一目的。谷翘很熟悉如何放烟花,一瞬间五光十色在空中有了具象化。各种颜色冲击着谷翘的眼睛,但是当烟花在空中五颜六色炸开的时候,她偷偷睃了一眼身上没有任何彩色的骆培因。
骆老四很羡慕表姐能一次又一次地放烟花,闹着也要放。不过因为骆太太已经提前叮嘱过,为了安全,骆老四只能看,不能放。没有人愿意承担他放烟花的后果,骆老四只获得了看烟花的资格。
骆老四不太开心,他努力争抢来的机会,到头来只快乐了表姐,这也没什么,毕竟是表姐。但表姐的感谢好像只对着二哥,根本没他的份儿。尤其见骆老三也收获了表姐送的手套,他感到更委屈了,他原来以为自己对表姐是不一样的。
骆老四问骆培因:“二哥,表姐送了你什么新年礼物啊?”
骆老三鼻子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你什么时候能丧失这方面的好奇心?送的礼物一样吧,你觉得自己没被重视。送的不一样吧,你又要去比较,看送你的是不是最好的。你什么时候能搞清楚,这世界并不是围着你转!也没见你多人见人爱,怎么就惯成了这毛病。”她转而对骆培因说:“二哥,不要告诉他!”
骆老四很生气:“你真啰嗦!这又关你什么事!我反正比你可爱!没有人会喜欢你这种刻薄的巫女!”他本来想说巫婆的,但又觉得三姐远没那么老。
“我根本不需要谁都喜欢我。不过我和你不同的是,谁不喜欢我,我都能看出来;而别人不喜欢你,你可是一点儿谱都没有,其实人家烦死你了,你还以为自己特受欢迎吧。”
骆老四非常生气,又暂时没找到话反驳。谷翘打破了这僵持的氛围,突兀地对着车里的人派发吉利话,把车里的每个人都大大祝福了一番。
骆老四收到祝福,也开始祝福表姐。在谷翘的鼓励下,骆老四对着三姐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三姐,新年快乐!”
骆老三祝福自己的弟弟:“祝你新的一年人见人爱!”
骆老四并没听出三姐话里的调侃,也回以同样的祝福:“祝你也人见人爱!”
早上九点,谷翘和肖珈如约在美术馆门口见了面。
肖珈刚从赵钺那里知道谷翘是骆培因的表妹,如今借住在骆家,还有点儿惊讶。事后想想,只觉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
肖珈一见到谷翘,就说他和骆培因是朋友,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没想到谷翘竟是朋友的表妹。
谷翘也没问肖珈昨天是怎么跟骆培因暴露的她。肖珈恐怕早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名字说漏嘴了,否则骆培因不会知道她凌晨坐火车去进货。
“我摆摊的事,”谷翘又补了一句,“关于我的所有事,都别再跟任何人说了好吗?”除了骆培因,恐怕肖珈还认识其他骆家人。
“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什么麻烦了?”肖珈虽然不知道谷翘为什么这样说,但他猜测他提及她,给她造成了困扰。
“倒也没有,只是除了表哥,家里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在摆摊。他们都以为我只有总务部这一份工作。”
“你还在总务部有工作?”
谷翘发现骆培因嘴确实很严,他没跟任何人主动提起过她的信息。谷翘从她的信息里提取了肖珈能知道的部分,因为对肖珈对保密的认知不抱期待,她严格划分了能说和不能说的部分。
“你真能干!”
谷翘非常欣赏肖珈的这种思维方式,他觉得她能干,而不是觉得她可怜。
谷翘因为借了肖珈的五百五十块,为了感谢他毫不犹豫的帮助,她这次也为他带了一双手套。
“不用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