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多米
小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来接放学,而她只有爸爸,甚至更多的时候是爸爸的学生来接她,好像那时候她心里苦涩的愿望,终于在这个夏天得以实现了。
好幸福。
于很多人而言是噩梦的这个2020年,于赫惟来说,却是空前幸福的一年。
见到妈妈,见到爸爸,这和当初和纪柏煊生活在一起时的幸福是不一样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都是轻易就能控制她情绪的人。
在新加坡的那一晚,纪柏煊向她坦白了自己同意联姻的事。
疫情期间一切从简,订婚宴就定在下月初。
在飞机上,一连几天没说话的两人对视过一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别处,没有人再将旧事重提。
那晚,赫惟已在他面前否定了从前的一切,也否定了他这段时间的全部计划。这一趟新加坡之行,非但没有让她们冰释前嫌,反而让她们之间的关系一夜回到四年前。
他是呕心沥血的长辈,她是不懂事的叛逆少女。
她祝福他订婚快乐,而他,似乎也只能收下这份祝福。
新加坡的这个小插曲,赫惟在回国隔离期间断断续续告诉了孟昭,她没说梁媛怀孕的事儿,担心未经梁媛本人允许会坏了她的名声,只说了纪柏煊下个月要订婚,时间地点,邀请她陪她一起去。
孟昭震惊,“不是,之前也没听说纪叔叔谈恋爱了呀,怎么突然就要订婚了?是不是家里人逼他的呀?”
赫惟在视频里表情寡淡,毕竟这事儿乍一听是突然,但她已经消化了许多天,早已接受现实。
毕竟有了孩子,如果纪柏煊这时候还拖着不愿意结婚,平心而论,赫惟估计也会看不起他。
“这种事情,别人再怎么逼,他自己不愿意,难道别人还能绑着他去么?”又不是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就算婚姻能强迫,那床第之事总没有人能按着他的腰去做吧?
要她说呀,当初老爷子逼迫纪柏煊父亲另娶的事儿,纪远忠自己也有责任,要不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纪柏煊这个人。
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
赫惟同情心甚,她知道纪柏煊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对待别人家的孩子尚且能做到尽心尽力,对他自己的孩子,他只会更加珍视。
孟昭觉得这事儿蹊跷,当下没发表意见,去问了叶雪扬之后才得到证实,痛骂了他几十遍。
然后庆幸自己早就改站了程茗。
“老东西有什么好的,肾这么多年不用还能不能用都不知道呢,他要是真和别人订婚,我就敢保证让他吃到赫惟和程茗的喜糖,你信不信?”
孟昭当时在叶雪扬面前豪言壮志,被对方反将一军。
“孟昭你对爱情的判定是不是只有性?如果是,那怪不得你和那个死老外还不分手,毕竟人家硬件好肾也好。”
“叶雪扬你没完了是吧?”这个话题他总是一点就着,天天施压让孟昭和Lucas分手。
孟昭解释,“Lucas在中国没有其他朋友,如果我现在和他分手,他一定会立刻离开中国的,纽约现在疫情都成什么样了,他这个时候回去太危险了!”
“那你这几个月……没有去找他?”叶雪扬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心慌,他没有安全感。
自古以来,每一个没有名份的人孤枕时都会难眠。
每一个见不到孟昭的夜晚,叶雪扬都会偷偷发疯。
程茗却不一样。
自从上火端午节赫惟去学校看了他一次,他终于消停下来,论文得以通过,也迎来了自己作为学生的最后一个暑假。
程茗去找赫惟的那天,原本也叫了叶雪扬一起,但叶雪扬以工作为由推脱了,他于是只能独自前往。
纵使再没有情商,也知道给秦雨买些水果和牛奶,按照叶雪扬给他的地址一栋一栋楼找过去,最后坐在楼道的台阶上等她。
他不好意思单独见秦雨,没有脸,也没有合理的身份。
他给赫惟发了消息,约她在楼道里小酌一杯,赫惟很快就回复了他,说一下班就回来。
结果赫惟人一到,就拉着他往屋里进,还问他:“是不是最近疯掉把胆子封没了,怎么敲个门都不敢?”
程茗摸着剃得有些磕碜的头,尴尬笑了笑,“胆子大总闯祸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打算以后沉淀沉淀,收一收性子。”
“也别全收,”赫惟开了锁进门,“你乐天的心态挺好的,只要戒一戒鲁莽,遇事三思而后行,谅你也闯不了什么大祸。”
赫惟在玄关处放下包,领着程茗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搁在客厅的茶几上,厨房推拉门开了个缝,屋里已经有了菜香,秦雨炒了两个菜,正在厨房里煲汤。
赫惟在新加坡的时候,网上下单了一个手机给秦雨,她才刚过四十岁,学东西并不比年轻人慢,没多久就研究出了名堂,自己照着网上的菜谱重新捡起当年的厨艺。
当年在孤儿院,秦雨会做全院小朋友的饭菜,虽然大部分都是素菜,鲜少有油腥,但只要不是十分复杂的菜,荤素都是一样做。
“妈,这是我哥,程茗。”赫惟大方向秦雨介绍:“是纪叔叔的亲外甥,小时候经常辅导我写作业的,现在人在读研,明年就要进体制内了,怎么样厉害吧?”
程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坐下,眼睁睁看着赫惟和秦雨进出厨房端菜盛饭。
他想着要不要起身去帮帮忙,却始终没有起身。从前在家里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会儿连献殷勤都找不准时机,他只觉得自己没用。
程似锦说的对,他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脑子,干什么都不行,唯独进体制内还能有碗饭吃。
他研究生学的就是国家安全方向,如果他知道头脑一热放弃这样的大好前程,那他以后还能做什么呢?
去纪氏集团随便混个职位,在纪柏煊的庇护下过一辈子吗?
那他真成了大笑话了。
从前他也问过自己,有人帮他打点安排,他将来进入国安局是否名不正言不顺遭人口舌,后来他想通了,门槛是纪家帮忙找的,可是踏进去之后的路是要他自己走的,只要他自己能走得好,走得长远,那就没有人可以说他什么。
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的,是关系社会,尤其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太清高的人生存不了。
就连叶雪扬这样聪明的人,没有关系都寸步难行,更何况他原本就资质平庸。
程茗自谦地接着赫惟的话解释,“主要是投胎投胎投的比较好,我其实样样都比不上小惟。”
秦雨咳嗽两声,“是,我们家小惟投胎投的不好,好在遇上了你舅舅这样的好心人,他把我们家小惟教育得很好,我很感谢他。”
“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茗自知说错了话,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
赫惟帮着也打了他两下,“嘴这么笨就别说话了,多吃菜,今天这一桌子菜都是我妈特地做给你吃的,她说要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嗯。”程茗夹菜往嘴里塞,听见秦雨问他:“怎么一直没见到你舅舅?前两天我提着东西想去拜访他,别墅里正在施工搞装修,说你舅舅人已经搬走了,也没给我们一个机会当面感谢。”
这事儿程茗清楚,他放下筷子,来了精神。
“我舅舅下礼拜订婚,最近几天都住在我家里,家里长辈在市中心买了套去年才翻新的小四合院,那套别墅暂时空出来重新装修,估计以后是不大会住了。”
“老人家说四合院聚财、聚气,住在哪里养人。”秦雨点头,没再过问人家的家事。
只是在程茗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一旁的赫惟不发一言,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失落,不可名状。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就在那栋她和纪柏煊共同居住过的别墅里,他为她过过一次完美的成人礼。
后来也是在那里,他口不择言地说她是他的包袱,是他的累赘,因为她,他那么多年不恋爱不结婚,也是因为她,他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赫惟知道他说那些话都是言不由衷,可她的心依然很痛。
被一个又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抛下,那种感觉她说不出来,但真的刻骨铭心。
后来纪柏煊从新加坡回来,不由分说地将她再次接回那栋房子。他说屋子里缺少烟火气,字里行间透露出对过往的怀念,他也有懊悔之意。
当时赫惟就知道,她也是他的刻骨铭心。
如此,便够了。
赫惟当时还担心他会忘不掉自己,从此青灯古佛,消极一世。
如今大局已定,他终于在三十五岁这一年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也算是没彻底耽误他。
第68章 六便士37“敢不敢再勇敢一点?”……
*六便士*
赫惟当时从别墅搬走的时候,没剩下什么东西,唯独没带走成人礼上封存的那两瓶红酒。
酒存放在客厅的储物架上,摆的太高,纪柏煊那样的身高还需要借助梯子才能拿到,赫惟没找到折叠梯,想着以后再另找机会去拿,现在也不知道那两瓶酒去了哪儿。
一餐饭,赫惟食不知味。
程茗难得敏感,发现赫惟的异常,开导她:“我知道你和舅舅感情深,毕竟一起生活那么多年,现在你有了自己的新生活,舅舅才愿意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其实你不必太失落。”
为了陪秦雨,三个人都没喝酒,赫惟筷子伸的慢,秦雨给她盛了碗汤,倒是惊讶,“原来你舅舅这么多年不结婚,是因为我们小惟呀,这那可真是耽误他了……”
“妈,没有的事。”赫惟抬头去看程茗,“订婚那天你要带礼物去的,知道吗?”
程茗早想到这一点了,实际上他这一趟来也是想问赫惟该送什么礼物,他想着两个人同属一个辈分,送的礼物应当提前商量好,以免回头差距过大授人以柄。
“我打算卖两个手办,给舅舅买一条领带。”程茗说。
赫惟站起身来,领程茗去让看她之前给纪柏煊买的那套西装。
“你拍个照片吧,选一条可以搭配这套西装的领带,价格在三千到五千就可以了。”
“当天要不要我来接你?”赫惟住的地方离订婚宴的酒店有些距离,地铁要转线,程茗自己有车,绕过来接她一下比较方便。
赫惟却没应下,“当天都是你们纪家的人,还有梁家几个长辈,我的身份和你们坐在一起不合适,我就去送个礼,完事儿约了孟昭一起去做头发。”
梁媛是个聪明的人,先前赫惟和纪柏煊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未必没有察觉。赫惟担心她在现场会给人添堵,况且当天还有方琼、纪国强在,她不想承受那种嫌弃的目光,也不想让纪柏煊为难。
程茗没再说什么,很多时候赫惟说的话他都无从反驳,尽管她比程茗还要小上两岁,但很多事情她总能思虑得格外周全。
正如程似锦所说,赫惟是个聪明的人,至少比他聪明。
没由来的,程茗忽感委屈。
不聪明是他能改变的么?再者说,太聪明的人未必活得舒心,他就觉得她们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比他活得辛苦。
离开的时候,秦雨客气地将人送到单元楼门口,让赫惟陪着他出去找车。
小区地面停车位稀缺,程茗当时看到一个车位就停了车,好半天才找到赫惟所在的楼,这会儿回过头再去找车,方向位置都忘了个干净。
赫惟打着手电送程茗,地面上两人的影子堆叠,她想起很久之前纪柏煊住院的那次,她们两个走在医院外面的人行道上,他倒着步子往
后走,非要把手揣在她的口袋里,幼稚死了。
那时候赫惟就觉得,她们两个人要想走在一条路上,就是需要程茗一直那样往后退,一直退,退到如今无路可退。
“程茗,”赫惟叫住他。
“我在。”程茗的声音近在耳边,乘着夏夜闷热的风,靠近她。
“其实我是一个慕强的人。”她说:“我喜欢看你意气风发的样子,甭管是谁给了你那样活着的底气,我总觉得你的未来会站在高处,而我,除了不想做那个拉你下来的人,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
赫惟顿了顿,停下步子去看他。
夜里小区里的路灯并不明亮,但月亮挂在空中几近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