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秋 第64章

作者:梨花夜雪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郑淮明黯然接过手机,屏幕惨白的灯光映在他消瘦的脸上。

  他犹豫了一下,诚实道:【送你去机场那天。】

  短短七个字,方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距今整整一个多月。

  从她到达贵山,他说手机坏了无法接听电话,到她去南市找他,他推托在保密单位工作……所有聊天间的甜蜜、去见他的雀跃,居然全是假的。

  她欢喜、幸福,可屏幕对面的男人却在独自承受痛苦和焦灼。

  【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因为回去的路上开车撞到护栏,损伤了听觉神经。】

  郑淮明顿了一下,补充了四个字:【是暂时的。】

  方宜目光微颤,努力压抑住内心的不平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

  郑淮明接过手机,修长的手指纷飞,生怕她不愿等待:

  【我不想你担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来碧海,上车前病了,发了几天烧,醒来的时候,葬礼已经结束了。】

  他将手机举到方宜面前,带着一丝恳求地摸索着覆上她的手,宽大的掌心湿冷,想抓紧,又不敢用力。

  最后一个字后,输入的竖杠不停闪动。方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男人看到漫天生日彩带时僵住的身形,郑国廷躺在病床上浑浊的眼球和瘀斑,邓霁云声嘶力竭的痛哭,接到死讯后他故作平静的神情,还有那一高一矮的两座墓碑,深深地刻着六月二十四日。

  这段时间积压的怨恨与愤怒终于还是冲破了理智,方宜气得指尖直发抖,直接甩开了郑淮明的手。

  想说的太多,方宜再顾不上打字,按下语音输入。

  注视着那张她无数次想要亲吻、描摹,此时却无比陌生的脸,她失控道:

  【真的是这样吗?那四年前你为什么失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母亲和弟弟都是在你生日那天去世的?你为什么说你没事让我走?你真的是怕我担心吗,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话音刚落,方宜瞬时泪如雨下。

  她多么爱他、信任他、依赖他,可他呢?

  晶莹的泪珠让郑淮明刹那慌了神,尤其是当他看到屏幕上的内容,瞳孔猛地一颤。

  四年前。失声。生日。

  她竟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上腹脆弱的器官几日前才做完手术,剧烈的情绪冲击下,几乎是瞬间就剧烈地抽动、痉挛。急痛猝不及防地上涌,郑淮明一声痛吟哽在胸口,眼前刹那一黑。

  他断然施力深深地抵进胃腹,用坚硬的骨节狠狠地碾压、按揉,试图短暂地压制这不合时宜的翻搅。

  只见男人折身一手深压进身体,肩膀不住颤抖,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还在急切地想要打字解释。方宜心痛得快要喘不上气了,却又恨得咬牙切齿。

  此刻,所有解释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她也再不想听这个男人一句狡辩!

  一口气堵在胸口,连带着这些天的担忧、焦急、痛苦,快要炸裂开来。

  方宜气急,片刻都呆不下去了,她一把抢过郑淮明手中的手机,狠狠地摔向地面,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却听背后传来椅子轰然的倒地声——

  郑淮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起身,竟将她重重地抱住。爆发的力量太大,方宜被冲撞得一个踉跄,两个人重心失衡,“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脊背撞上冰凉冷硬的木地板,女孩的身体顺惯性压进柔软的肋间,郑淮明骤然感到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似是刀口又裂了……

  他疼得浑身痉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始终不愿放开双手。

  方宜全然不知,只是一秒钟都不想和他纠缠,一边拼了命地挣扎,一边胡乱捶打着男人的后背:“我们结束了!郑淮明,你别让我恨你!”

  郑淮明不敢想象,这个被蛇咬伤要牵着他手才敢睡觉的女孩,是如何独自捱过这些日日夜夜。心口如有一把刀生生剜了肉似的,鲜血淋漓。

  可他不愿放、也不敢放手,又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唯有双臂紧紧把她抱住。

  一阵阵眩晕,体力随着腹部的疼痛加速流失……郑淮明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将头深深埋入她的脖颈,温热急促的气息喷洒。

  “你一直在骗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满身的寒气将她全然包围,方宜声泪俱下,被绝望和无力反复撕扯着。可她竟抵不过一个病中男人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忽而,男人裸露的颈侧映入眼帘,薄薄的皮肤下,血管和青筋依稀可见,是那样脆弱。

  方宜恨极,一口咬了上去——

  尖锐的牙齿深深嵌入最柔软的皮肤,郑淮明闷哼了一声,生生忍下,手上的力气丝毫不减。

  她越咬越重,直到刺破皮肤,嘴里充斥着淡淡的血腥气,才缓缓松口。

  只见那苍白的颈侧留下两道细长的伤口,不断地渗出新鲜的血液。

  方宜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的牙印,有片刻失神,却感到郑淮明的力量微松。他艰难地抽手,换了一个方向抱住她,扯下自己另一侧的衬衣,露出大片颈侧的皮肤。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只要能解气,咬吧。

  方宜一怔,忽而丧失了所有力气,浑身瘫软在郑淮明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郑淮明感觉到怀中女孩的颤栗,顿时心疼得手足无措。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她拥入胸膛,在她柔软的发丝间辗转,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去吻她脸颊上的眼泪。

  泪珠滴落,是那么滚烫,在他心间灼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窟窿。

  可上腹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温热的潮湿早已浸透衣料。郑淮明垂眸深深地喘息着,眼前越来越模糊,最终还是陡然失去了意识,软倒在了方宜身上。

  -

  凌晨两点,镇上的小诊所灯火通明,卷帘门慌乱中只拉开了大半,在黑夜中倾斜出薄薄的灯光。

  瓷白的地砖上,几滴鲜血触目惊心,一路从门口延伸向诊室。

  越往里,越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垃圾桶旁,掉落着几团沾满血、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纱布。输液架上挂有几袋药水,顺着细管慢慢流入手背的血管。

  即使是陷入昏迷,郑淮明依旧难受地辗转,可手腕被软绷带绑在病床架上,只能无力地喘息。

  方才送进诊所时,他术后伤口大量失血,血压一度降到了危险值。来不及送到市里,是夏老伯将镇上诊所唯一一名医生喊来,但这里医疗远不比北川,医生只能勉强帮他紧急止血、缝合伤口。

  看到出血的情况,年过半百的医生大惊失色:

  “最多开完刀五六天,他在哪里做的手术,怎么跑到这里来!”

  可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方宜。脸色惨白的女孩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她甚至不知道他刚刚又开过一次刀。

  诊所没有手术条件,局部麻醉的效果微乎其微,郑淮明昏迷中痛得本能挣扎,连一米八几的沈望都压不住,医生只能把他的手腕固定住,强行清创、缝合。

  期间他痛醒过两次,反而是有意识时强忍着不乱动,咬牙忍到上不来气,又生生疼晕过去。

  谢佩佩被这惨烈的一幕吓得大哭,摄像陈哥强拽她回院子休息,好几个同事也不忍靠近诊室,光是听到里面的声音就红了眼。

  倒是方宜静静地站在医生旁,镇定得出奇。医生要什么,她利落地拿来,一包一包地打开纱布,(Pyme)甚至上手帮忙擦血,染了一手鲜红,也只退到后面用冷水清洗干净。

  等情况稳定下来,方宜率先让大家都回去休息:“麻烦你们了,大半夜折腾这么一回……我在这儿陪着就行,你们快回去吧。”

  将同事们送出诊所,后脚周思衡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火烧火燎:“你现在在哪儿?郑淮明又不见了,他可能去找你了!”

  “我在贵山……”她低声道,“他是在我这儿,你不用担心。”

  “贵山?”周思衡脱口而出,暗骂了一句,“他几天前胃穿孔,在北川做手术切了四分之一的胃!你说他坐飞机去贵山了?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方宜有些恍惚,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脑海中却无法连成一个句子。

  她缓缓扶着墙蹲下,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淡淡道:“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挂掉电话,方宜注视着病床上的男人,有些恍惚地靠在了冰凉的墙上。

  郑淮明浅蓝的衬衣都已经被血染尽,黑色西裤看不出血色。他意识昏沉地陷在斑驳的床单里,手腕上是一道道缝合时勒出的青紫。

  方宜失神地垂眸,只觉心脏已经被太多根针扎透、榨干,已经疼到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了……

  沈望一进门,就看到方宜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角落里出神。长发凌乱地拥在颈侧,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杏眼。

  他的心也跟着紧攥,上前将她搀到外面的沙发上,接了一杯热水。

  “别太担心,明天早上送到市里就好了,会没事的。”沈望苍白地安慰着,想伸手帮她理一理头发,指尖滞在空中,还是放下了。

  方宜缓缓地捂住脸,手肘撑在膝盖上,无力地颤抖:“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如果她知道郑淮明刚做了手术,绝不会在他怀中挣扎,更不会任自己摔倒在他身上。

  可为什么又是这样?

  她就活该承受这一次次痛彻心扉,活该看着心爱的人倒在怀里、目睹他痛不堪言吗?

  她又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贵山市中心医院派了救护车来镇上。一夜未见,方宜再次出现在同事面前,已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整洁清爽。

  她有条不紊地交代好这两天的工作,才冷静地踏上救护车。

  沈望站在诊所门口,望着救护车遥遥驶离,女孩淡然的神色总在脑海浮现,是说不出的令人五味杂陈。

  这一次昏迷的时间不长,之前贵山医院检查输液后,不到傍晚,郑淮明就醒了。短时间内的大量失血让他仍十分虚弱,可一睁眼,便看到方宜坐在病床边的侧脸。

  夕阳暖融融的光将房间笼罩,女孩正注视着电脑屏幕,神情专注,似乎没有注意到他。

  郑淮明一时无比欣喜,顾不得胸口的闷滞,想要动一动输液的手指。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呼吸稍一用力,就重重地呛咳起来。

  疼痛骤然复苏,他本能想要抵住伤口,下一秒,手就被牢牢握住。

  方宜俯身抓住郑淮明的手腕,轻声放慢语速,用口型说道:“别乱动,要走针了。”

  她表情温和,眼神却未曾与他对视,抬手按了铃,叫医生来检查。

  值班医生检查完,称一切正常。医生前脚刚出门,方宜就起身拿了桌上的热水瓶,示意自己去接水,往门口走去。

  郑淮明微怔,心中空落落的,看着方宜越走越远,急切地想要喊住她,却又发不出声音。气息短促地穿过喉咙,只余微弱的气流声。

  自从他醒来,她眼里有担心、心疼,唯独没有焦急。

  郑淮明失魂落魄,挣扎着想要起身,慌乱间撞得床架作响。

  方宜闻声回头,停下脚步,似有些无奈地回到床边。郑淮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像焦急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抬头是一张冷汗涔涔的脸,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的嘴张了张,口型念道,方宜。

  方宜没有说话,轻轻挣脱郑淮明的手,扶住他肩膀,动作轻柔地帮他靠回病床,拿出手机,慢条斯理地打下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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