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花夜雪
前几日,她去二院交接设备单,曾远远地看过他一眼。透过门诊室的缝隙,郑淮明一身白大褂,坐在诊台前,正被几个病患家属围着询问。他戴着浅蓝医用口罩,一边输入医嘱,一边耐心地解答着。
那时方宜见他一切都好,安下心来,却也没有上前的欲望。
“饿不饿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方宜蹙眉,“你这么闲,不用值班吗?”
“这两天都是夜班。”郑淮明误解了她的意思,微弯唇角,似乎带着淡淡的安抚,“我没事,在家也睡不着。”
方宜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烦躁中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两分:
“我没有在关心你!”
走道间偶尔有其他工作人员经过,话音刚落,余光便见有路人瞥过来。
下午的拍摄仍有很多前期准备要做,时间很紧凑。方宜压低了声音,将话直白地说完:“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别再来了?”
郑淮明触及她饱含气愤的眼睛,眸光微暗,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冲动是一瞬间的,方宜自觉话说得有些重了,刚想解释,却见郑淮明再抬眼时,已敛去了失落,深邃眉眼间平静、温和:“那你先忙吧……”
他说:“晚上我来接你下班,电视台附近不好打车。”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此刻,方宜心底竟是无比平静的,不无悲哀,甚至有些想笑。她本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的——
“郑淮明,我应该说过了……我们已经结束了。”方宜注视着他,“一定要我说明白吗?你现在没必要做这些。”
郑淮明的脸笼在阴影中,喉结缓慢地滚了滚,半晌没有说话。
手机嗡嗡地响起来,屏幕上的李副导的名字。
(MwmN)
方宜利落地转身,只听身后传来男人低沉艰涩的声音:
“我没有同意……”
声音不大,却让她停住了脚步。
方宜回过头,一字一句问道:“那你之前干什么去了?”
其实,自从他恢复声音后就一次次靠近,方宜早就隐隐察觉到那荒唐的原因。
她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在贵山见到我为什么不说?现在想起来了?”方宜又重复了一遍。
郑淮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毫无血色的薄唇张了张,却像被卡住喉咙,发不出声音。
狂风大作,半敞的窗子被吹得哐哐作响,阴冷的风吹乱他单薄的衣袖。
“对不起……”他哑声道,“别分手,我会改的……”
又是这些虚有其表的假话……
“晚了。”方宜失望地笑了笑,“你现在说不算了。”
她将手中外套狠狠扔在郑淮明身上,接下电话,背影随着声音一起消失在走廊转角。
-
午后,节目顺利开始录制。
方宜站在监视器后,当镜头转到节目嘉宾时,她一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许循远穿着白大褂,脖挂听诊器,从升降台上缓缓出现。一头时尚蓬松的浅棕短发,细边眼镜下,桃花眼更添几分精致、柔美,气质非凡。
他才刚一上台,观众席上的阿姨妈妈们已是一片尖叫掌声。
主持人介绍道:“有请我们的老朋友,来自八院心外科的许循远许医生!看来即使是台风天,大家对许医生的热情也丝毫不减啊!”
许循远亲切地和观众打了招呼,在一旁的道具诊台后入座。
他非常熟悉节目流程,全程话不多,但将一些医学知识讲得通俗易懂,时不时还插入些小玩笑和夸张案例,逗得满场叔叔阿姨捧腹。
方宜也跟着笑,不得不说,许循远很有录制节目的天赋,长相上镜、不怯场,还有点冷幽默。
录制结束后,许循远在后台找到了方宜,他还没卸妆,大地色的眼影和细闪,显得一双眼睛更为透亮,像是琥珀石一般。
看着反光镜里的自己,许循远耸肩笑道:“哎呦,今天化得像个鬼一样。”
“挺适合你的。”方宜也笑,真诚道,“许医生,原来是你给我们推荐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怎么谢你比较好?”
“彼此帮忙,用不着谢。这要是找不着摄像,节目也受影响。”
正巧有工作人员给许循远送来咖啡,是休息室现做的,他也给方宜拿了一杯。
“谢谢。”她接过来。
“没想到你们还挺靠谱的,跟李导说的时候,我还担心来着。”许循远直言不讳,夸奖道,“毕竟你们这么年轻。”
看着这个小姑娘还未完全褪去青涩,做事却是稳稳当当。今日她扎了个低马尾,淡粉短袖、白板鞋,简洁干练,在工作中神采奕奕,终于不似月余前在南市的悲伤、呆滞。
“能来参与这个节目,是我们的荣幸。”方宜想起上次还欠他一顿饭,“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行啊。”
电梯在十一层停下,方宜让他稍等一会儿,抱歉道:“我跟同事交代一下明天的工作,五分钟。”
许循远站在电梯口,看着她小跑离开的背影,笑了笑。
她性格坦率、不扭捏,这点让他不讨厌。
只是,许循远也不免想起南市的经历,如此坚韧理智的女孩,竟也会为了一段感情牵肠挂肚……
两个人并肩走出电视台时,室外还在下暴雨,将城市的喧嚣淹没,雷声不断。
已接近六点,天色黑沉沉的,如同夜幕完全降临。
这次见面气氛明显轻松不少,穿过寂寥陈旧的一楼大厅,许循远随性地把玩着车钥匙:“那我先去开车,你等一下。”
在他指尖扰动的金属环突然顿住,清脆的“啪”一声撞在骨节上。
不远处大门外的屋檐下,站在一个冷清如松的身影。背后是被大雨席卷的街道,狂风如同一只大手拉扯推搡着万物。
方宜也顺着许循远的目光看去,只一眼,心就沉到了冰冷海底。
郑淮明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身形微微紧绷,似乎想要走近。可电视台的大门被翼闸拦住,只有刷工作卡才能进出,他被阻挡在外面。
已经站在这等了近一个小时,飘摇的雨丝早将他左肩衣料打湿,洇出一片深色。
脚步丝毫未停,方宜与许循远说笑着往外走。
上午拒绝他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杯与身旁男人相同的咖啡。
“滴——”
工作卡轻轻落在感应区,她目不斜视地通过闸机:“许医生,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取车吧,站在这里等,风水不太好。”
许循远瞥了那个男人一眼,不用方宜直言,他也知道那是谁。
太像了。
虽然气质、五官有所不同,但任谁乍一看,都难以完全分清。
同样高瘦挺拔的身材,同样斯文的细边眼镜,就连医生身上那股子身经百战、看淡生死的气场都一模一样。
郑淮明的视线在许循远身上停留片刻,只是第一次见面,只是并肩而行……和遇到沈望的感觉全然不同,这人让他没由来地感到心慌。
眼看她就要走下台阶,他急促地喊道:“方宜,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
方宜撑伞的动作顿了一下,连头都没有回。
许循远玩味地笑了一下:“你男朋友?”
方宜垂眸:“现在不是了。”
除了雨声,只余寂静,这对话也落在郑淮明耳畔。
他紧攥的骨节泛白发青,竭力忍耐上前将她强行拉回身边的冲动。眼神如一片平静的湖泊,深藏不见底的湍急暗流:
“今晚我们好好聊一聊,行吗?”
方宜不想再演耳聋的戏码,回过头去,认真道:“今晚我和许医生还有工作上的事要谈,我们要去吃饭,就不麻烦你了。”
说着,她刻意往许循远靠了半步,将伞递给他。
意思再明显不过,许循远嘴角微抬,配合地半撑开伞,似是要共伞离开。
看见郑淮明眼中一瞬被刺痛的慌乱,方宜心里竟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她向来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个男人带来的喜怒哀乐,这次终于让他尝一尝这不好受的滋味。
“那你结束以后,给我打个电话……”
介于第三个人的身份,不想影响她的工作,郑淮明还是妥协了。他礼貌地微笑一下,没有再坚持。
听到他这句话,方宜丝毫不怀疑,晚上他会追到自己家里。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沉重的呼吸暴露了她的不平静。
“方老师,看来你有要紧的事处理。”许循远恰到好处地笑着插话,他向来不喜欢掺和紧张的人际关系,也懒得蹚浑水,尤其是那个男人的眼神就差把他活剥了,“那改天再吃吧。”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郑淮明一眼,对方宜说道:
“那我们晚上再联系。”
直到许循远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方宜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郑淮明,如同成年人在审视一个哭闹不止、撒泼打滚的孩童,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见她始终没有走开,郑淮明深呼一口气,终于敢上前,摸索着去牵方宜的手。
他知道自己此时很可悲,却又生怕稍一放手,就会永远失去那生命里唯一的眷恋……
“方宜,能不能不分手……”郑淮明漆黑的瞳孔中是深深的恳求,平日里高高在上、温文尔雅的男人,此时是让人不适应的低微,“之前是我不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六十章 复合
大雨瓢泼、夜如浓墨,马路上汽车寥寥,街边的商店也都早早关门。
往日繁华热闹的北川市被按下暂停键,黑色轿车在孤雨中飞驰,溅起深深浅浅的水花,时间仿佛成了虚无。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清冽的车载香水气息,有些过于浓郁,似乎在掩盖若有似无的烟味。
方宜佯装小憩,靠在椅背上,用闭合的双眼将谈话的可能隔绝。
然而,近在咫尺的喘息仍钻进耳畔,时轻时重、隐忍压抑,让她恨不得将耳朵彻底堵上。
突然,轿车猛地急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