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怜月
身后吵吵嚷嚷,烦乱不休。
殷媛瑷听得头疼,忍无可忍,猛地回过?身,大吼道:“吵什么吵!有完没完,能在这等就等,不能等都给我滚出去!”
这一声后,整个走廊安静下来。
殷媛瑷凶狠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全部扫视一圈后,朝着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头也不回地走去。
她人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不服但又怂包的亲戚叽歪,眼看着又要掀起波浪。
“这阿媛平常连回来看一眼都不愿意?,现在又出?来摆什么架子。”
话音才落下,说这句话的?人,即刻被丛敏兴目光警示。
男人迟迟不开口,但周身那种强大压迫的?气场,任谁被盯着看,都会有点胆寒。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敢乱说,各位开口之前,最好是想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丛敏兴言语警告了一番,待到?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一个字,才同样去?了休息室,去?找殷媛瑷。
丛一不肯走,一直等在病房门口,时时刻刻地盯着里面的?的?动向。
中间丛蓉过?来喊她休息一下,她也不答应不离开。
文时以就一直陪着她,怕她怀着孕体力上吃不消,伸手把她怀抱在怀里,偶尔帮她揉一揉酸痛的?腰。
过?了前三个月,快四个月了,她孕吐的?症状有所缓解,只是偶尔还是会干呕和?恶心。
呕过?之后,她又躲回了他怀里。
是一种本能。
在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总是极力想要寻找一份安全感?。
他是她最大的?安全感?。
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哪怕他们的?矛盾也没解决掉,伤害还在,痛苦还在。
但眼下,谁也没有提起这些。
在巨大的?意?外?和?悲伤下,她回身可以依赖的?,只有他。
他知道她很害怕,很慌,也很需要他。
他会一直陪着她。
熟悉的?怀抱,他们分开有一段日子了,再躲进来还是那么舒适。
快到?下午的?时候吐了一次,她脸色不太好,他拧开了瓶水递给?她,陪着她缓了好一会儿。
“好一点没?”他帮她理好轻微凌乱的?长发?。
她没回答他,紧紧抱住他的?腰,仰头皱眉看着他,眼里写满了恐惧和?担忧。
“别怕,我在。”
他能明白她的?心,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
她不挣扎,埋头贴近。
大概是夜里快要零点的?样子,殷正均又醒过?来一次,这一次精神状态很好,见过?到?场的?所有人后,病房里正留下了殷媛瑷和?丛敏兴。
他拽着殷媛瑷的?手,一直一直都不肯松开,哪怕偶尔闭上眼休息,也不愿意?放手。
“阿媛......”
“阿媛......”
他一再叫着她的?名字,像是放不下的?执念一般。
直到?最后,他才终于又开口。
“别怪爸爸,别这么恨爸爸......”
这句话后,殷媛瑷忍了一整天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她对殷正均这些年来的?复杂情感?。
她只能沉默着,无声地,但克制不了地掉眼泪,怎么也讲不出?一句不怪了,不恨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殷正均这个父亲,爱恨交织,到?如今,两者已经?再分散不开。
她不回应,殷正均又拽住了丛敏兴的?手,把他拉近,微微挣扎着,用了很大力气。
“外?面那些人,殷家这些事,我来不及处理了......”
“但是你要护着阿媛,一定要护着她......你答应过?我的?......一辈子都护着她。”
安静的?病房里,断断续续响起的?话语声。
丛敏兴攥着殷正均枯槁的?手,再三承诺,无论如何?,永远护着殷媛瑷后,殷正均终于肯松开力气,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又努力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床头双眼通红但却仍然一声都不吭的?殷媛瑷。
好久,好久,直到?没有能量,眼皮也抬不起来。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后的?牵挂。
“阿媛,再会了。”
“再会了。”
来世?再会了。
吴侬软语,讲了好几遍,又跟着反复叫了几次殷媛瑷的?小名。
说完,殷正均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闭上眼,安静地等待着的?到?来。
尽管闭着眼,他还是看到?了好多人。
父母,逝去?的?亲人,还有梁婉言。
相伴了大半生的?人,就在生命的?尽头等着他,等着接他去?另外?一个世?界,那里还有他们的?家。
这一辈子的?荣光也好,坎坷也好,如同走马灯般掠过?,灿若云烟,恍如隔世?。
人生,不过?一场幻觉。
殷媛瑷看着越来越床头仪器上显示着的?越来越慢的?心率,她才真正意?义上的?感?知到?,殷正均快要离开她了。
彻彻底底地离开她。
这一瞬间,恨和?爱疯狂又激烈地迸发?出?来,她晃过?神,伏在床前,眼泪侵袭而来的?同时,她半跪在床边,一直在重复。
“我不原谅你,我恨你,我恨你,凭什么你说走就走?”
“你起来啊的?!你听到?了没有,我恨你!我不原谅你!”
这些话,近乎是从她口中吼出?来的?。
她伏在殷正均一遍又一遍,像是失去?了理智,可任凭她怎么哭喊,床上的?人都再没有回应,反而是心率和?血氧都掉得越来越快。
都说,人濒死?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她就这样发?疯地喊着,她一定要把她喊醒。
直到?丛敏兴把她扯开,
“阿媛!阿媛!”
她被丛敏兴强势地抱到?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哭到?快要失去?所有力气,无助得如同个孩子,嘴里仍然不肯放弃。
“你醒来啊,不然你让我去?哪里和?你再会,去?哪再会......”
在丛敏兴地怀里挣扎,捶打?,漂亮俏丽的?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丛敏兴贴着她耳边,同她讲了句话。
“爸要走了,你真的?没有其他话和?他说吗?”
“他还听得见。”
热泪蔓延彻底沾湿了脸颊,殷媛瑷终于挣扎累了,合上眼,眼泪掉进了嘴角。
委屈地沉默了小半分钟后,擦干泪眼,她又重新回到?殷正均枕边。
这一次,她轻轻地摸了摸床上之人的?头,又多看了好几眼那张苍老?的?面容,使劲儿含住眼眶里的?泪水。
最后,像是极大了的?决心,先是开口颤抖着叫了两声爸爸。
叫到?第三声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你走吧,我原不怪你了,爸爸......”
“爸爸......辛苦了,记得帮我告诉妈妈,我也很想她......”
这些话说完后,床头的?心电图越来越平缓,直至最后完全地拉成了一条直线,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
凌晨时分,殷正均失去?了最后的?生命体征。
殷媛瑷当场直接哭晕在了丛敏兴的?怀里。
丛一从头到?尾都站在病房里,看着殷正均做生前最后的?交代,眼见着他咽气,又眼见着白色的?床单盖在他的?脸上。
周围是哭天抢地的?声音,她站在原地,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无法想象,半年前还挽着隔壁说她调皮的?老?人,此?时此?刻,已经?彻底离开了她。
死?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她都知道,可她还没接受过?来。
丛敏兴三个孩子,丛莱丛蓉是爷爷奶奶带大,自然是和?港岛那边的?亲戚更亲。
而丛一是殷媛瑷亲自带大的?,她童年有一半的?时光都是在沪城,在殷家花园过?的?,她和?殷正均最亲。
庭院里深深扎根的?百年玉兰树,翠绿成茵,遮天蔽日的?梧桐道,漂亮的?花园洋房里还挂着殷正均和?梁婉言的?婚纱照。
好像一切如故,春天往复不息,但最爱她的?长辈永远留在了这个春天里。
她还记得,当时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丛莱和?丛蓉哭得跟天塌下来一样,可她感?触并不深,只有些淡淡的?哀伤。
直到?殷正均被送去?火化,她眼见着火花炸起来的?那一瞬间。
那种延缓,迟钝的?痛才在心里蔓延开,她终于对这种至亲离开的?悲伤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殷媛瑷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重病了一场,没有再在公共媒体前露面。
沪上殷家老?爷子去?世?是大事,各种媒体,报道,层出?不穷。葬礼和?后续一切事宜都是丛敏兴在主持和?处理,当然也包括处理殷家内部的?一些纷争。
男人又各种铁血手腕强势地解决着一切,也在完成老?人对他最后的?嘱托。
丛一在洋房住了几天,这中间,她一次都没哭过?,只是觉得心上破了一个洞,所有的?精神和?心力都从这个洞口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