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涵仙
庄綦廷笑笑,衔了根烟在唇边,宽厚的双肩依旧挺拔,大步离开Kurt的画室。
虽然是和Kurt吃晚餐,黎雅柔还是很郑重地打扮了自己,预约了当地最有名的化妆工作室。化妆老师技术高超,那些昨晚痛哭过的痕迹被巧妙遮掩,只剩下容光焕发的艳丽。
七点,酒店门口準时停泊一台黑色幻影。见黎雅柔款款而来,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車,为她拉开车门,用意大利语打招呼:“女士,晚上好。”
车门打开,后座放着一束盛开的卡罗拉玫瑰,浓郁的红色在阴翳下也如此娇艳动人。在意大利,红玫瑰的意义很隆重,只有情侣之间才能赠送。
黎雅柔无奈地打量这过于隆重的阵仗,这小朋友,大概是为了感谢她在拍卖会上的捧场,不过,也不至于这般郑重吧!
黎雅柔用意大利语说了谢谢,拎起缀满珍珠的浅金色裙摆,坐进车内。
车内的味道很好闻,是她在港岛常用的一种西普调香薰,既有佛手柑的明亮,又夹杂着玫瑰的甜美,以及橡木苔带来的雨后森林的潮湿气息。
这种香薰其实很难买。黎雅柔微微挑眉,心中有些预感,但太浅了,蜻蜓点水般荡漾开来。
劳斯莱斯一路驶向海边,目的地居然是一座灯火通明的私人码头,停泊着各种各样的船只。
她用英语问司机,确定是在这里吃饭?司机向她指了指其中一艘灯火通明的豪华游艇,“餐厅就在船上,女士。您可以从这边上去。”
黎雅柔摇摇头,“这个Kurt,玩什么神秘。菜不好吃,我真要抽人了。”
高跟鞋沿着登船的通道,一步一步踏着,通道铺着柔软的地毯,并不会硌坏娇贵的小羊皮鞋底,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为她引路。
二楼船舱是餐厅,灯火煌煌,照得黎雅柔一张脸很明亮。静谧典雅的空间里,长桌铺着红丝絨桌布,摆上酒杯,花束,蜡烛,水果,红酒已经倒入了醒酒器,散发出温和醇厚的香气。
“女士,您请。”服务生拉开椅子。
黎雅柔环顾这一切,心里越发觉得奇怪,加上Kurt一直没有出现,她心底那涟漪般的预感再次浮现出来。
可怎么都不应该,Kurt不会和庄綦廷搅在一起,庄綦廷也恨不得掐死Kurt,这两人密谋来诓骗她,简直是绝无可能。
服务生来上前菜,有港式蛋挞,港式豆腐花,鲍汁花胶海参。
黎雅柔捏緊了刀叉,这不是Kurt会准备的东西,包括那台幻影,卡罗拉玫瑰花,游艇,和这几道菜。
庄綦廷藏在一道侧门后,观察着妻子的动静,心跳如擂鼓,身体和灵魂都绷緊了,不知道为何如此紧张,他连娶黎雅柔也没有这般紧张。
黎雅柔受不了这种故弄玄虚,正准备把刀叉撂下,一道开门声响起,她偏过头,愣了愣,随后噗嗤笑出声来。
那站着一只毛絨絨的大狗,准确来说,是戴着狗狗头套的人。
见她笑了,这只狗有些笨拙地走过来,围着她转了两圈,随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朵玫瑰花,放在她腿上,行了一个鞠躬的绅士礼。
“Kurt你怎么这么搞笑!”黎雅柔被哄得眉开眼笑,拿起那朵玫瑰花,点了点“狗男人”的胸口。
这狗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很听话地蹲下来,单膝跪在她面前,仰头来看她。隔着头套,黎雅柔无法看见kurt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但仍旧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深沉的视线注视着她,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望。
“你果然是一只小狗,哪来这么多哄人的把戏。”黎雅柔拿着玫瑰花,打了一下这可爱的狗狗头,毛绒绒的耳朵立起来,她伸手揉了一把,喃喃道:“今天本来很难过,不过现在很开心。”
“谢谢。Kurt。”
这狗歪了下脑袋,爪子在她手心写下“why”。
“你问我为什么难过?”黎雅柔笑了笑,柔软的双眸随着半弯,“还能有什么,就是和一个讨厌的男人吵架了,被他气到一整天都不高兴,不过我想明白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搭理他了。”
“好了,不提这些。一直戴着不闷吗,快取下来吃饭。”黎雅柔又摸了摸毛绒绒的狗头,“这头套不错,送给我,我回去让铭仔戴着玩玩。”
黎雅柔说着,要取下头套,男人往后躲了一下,又放弃了躲避,白皙的双手顺势捧住小狗头套,揭开的瞬间,带出一股熟悉的气息,一张意料之外的脸出现在眼前。
男人半跪在她脚边,仰头注视,那双深沉锐利的眸布着血丝,虽然胡子剃得干净,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但仍旧掩不了疲态,不似他平日里意气风发,威严赫赫的派头,更滑稽的是,这张脸居然会藏在一个狗模样的头套里。
黎雅柔怔住。
“阿柔……”庄綦廷牵起温柔的笑,静静望她。
他嗓音混着一股嘶哑,黎雅柔蹙了下眉心,随后转过头,把头套扔掉,准备站起来。
“别走。”庄綦廷下意识去握她的手腕,没有用力,骨节粗劲的手指只是虚虚环住。
“你又要做什么。”黎雅柔仍旧感觉腕心处被烫了下,胸口堵得慌,冷眼看他,不懂他这般惺惺作态又是为了什么。
“阿柔,我只想和你谈谈。”他神色疲倦,目光却温柔,仔细地落在她脸上。
“庄先生,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所有的话我昨晚都说尽了,我说了,以后不要私下联系我。”
“对,但昨晚我没有说,你不能不给我一个开口解释,或者说是……陈述的机会。”
船并没有开,黎雅柔可以随时离开。她其实非常意外,若是按照庄綦廷以往的风格,这船怕是早就启航了,她会困在海上,走不了,只能和他耗。
庄綦廷一颗心悬而未决,就这样在她沉默的片刻里,不停地上上下下,起起落落。
仿佛又回到了昨晚,他们大概又要吵架。黎雅柔也感到疲惫,但她不会再让自己回到昨晚的境地,重新坐下后,她说:“好,你说吧。先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我看着别扭。”
庄綦廷身上还穿着毛绒绒的玩偶服,他舒展了笑意,点头。玩偶服脱下来,露出他里面笔挺矜贵的西服。
黎雅柔这才发现,他身上穿了什么,从衬衫到领带到皮鞋再到
胸针,每一样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就连香水,也是她从十几瓶同香调中挑选出来的,她最心仪的味道。
她一时咬紧了牙,冷漠地说:“以后不要再用这种幼稚的把戏,我不是小女孩。”
“是阿楷和阿泽的主意。你刚才笑的很开心,我以为你喜欢。”
黎雅柔:“我以为是Kurt,如果是他,我的确很喜欢,很高兴。”
庄綦廷勉强牵着唇角,声线沉得更低,“我知道你只是把Kurt当弟弟。”
游艇在这时启航,微弱的引擎声传来,缓缓朝着漆黑幽深的大海中驶去,不知道去向何方。
黎雅柔冷嘲,“你之前不是这样认为的,一口一个勾引,狐狸精,只差把我和他捉奸在床了。”
庄綦廷被回旋镖扎得刀刀是血,“不论你信不信,我其实没有这样想过。我承认,我对出现在你身边的男人抱有一种敌意,我控制不了这种恶意——”他喉间焦渴,滚了几息,眼底藏着汹涌的暗流,“大概是。”
“我在嫉妒他们。”
嫉妒。黎雅柔因为这个词,看了他一眼。
第52章
“嫉妒。”
黎雅柔輕眯着眼打量,忽而一笑,“庄生也会嫉妒别人吗,你这么有錢有权有地位,什么都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加起来也扳不过你一个小指头,你看他们跟看狗一样,你嫉妒?”
庄綦廷听出妻子的取笑,并不反驳,他是看他们像看狗,但不妨碍嫉妒。他疯起来,连襁褓之中的儿子都嫉妒,何况狗。
一天一夜没睡,他的精神有些绷到极致,嗓音也因为发渴而幹裂,“是的,阿柔,我嫉妒他们。”
“我嫉妒他们能让你笑,能讨你欢心,能懂你,能得到你的目光和温柔。而我总是惹你生气,让你嫌弃,只能靠強勢专横的手段把你绑在身邊。我时常庆幸我有权有勢能给你数不清的錢,不然,你大概不会看我这种男人……”庄綦廷唇邊保持着笑意,浅淡的一缕。
黎雅柔到这时才認真地看着他,她怔忪着,“庄綦廷,你是認真的吗?
“我很認真。黎雅柔。”庄綦廷屏息,浑浊的气息堵塞胸腔,像沉下淤泥。
原来在愛人面前将自己剖开是一件如此需要勇气的事,他承认自己在黎雅柔面前不够有勇气,強勢、霸道、专横、独裁都不是勇气的范畴。
他将手掌輕輕搭在黎雅柔的手背,无名指的金色婚戒闪耀,钻石历经二十五年,还能永恒永久。
红丝绒桌布在暖灯下泛着光泽。
“阿柔,我没有安全感。我知道你嫁我并非心甘情願,如果给你重新选择,你不会选我,你喜欢的是……”庄綦廷不願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沉着嗓道:“方子卓那种男人。”
黎雅柔脑子一片空白,她心脏都发紧,只剩下茫然,无措。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这些,他是永远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男人。
她时常想他怎么能这么強势,一定是出生太优越,捧他的人太多,才养成他这幅自信过头的臭毛病,可他的话里居然流露出丝丝缕缕的……自馁?
“我……”她颤抖着声音,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没有说过我喜欢方子卓这种男人。”
“是吗?”庄綦廷微笑,“他是你的初恋,你们之间是自然而发的。而我……”他自嘲,“我是強迫来的。”
“你那时候的确在强迫我喜欢你。”黎雅柔点点头。
庄綦廷眸色晦暗,看向窗外的夜海,今晚月色皎洁,海浪覆着一层细碎的光,有海鸥四处盘旋,飞来又飞走。
有时候话说开了,再继续并不难,庄綦廷难得释然,在这茫茫没有尽头的海浪上,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说。
他望着妻子美艳的脸,一如望着那个十八歲,穿着红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少女,她漂亮得像一轮皎月,也像一颗发光体,他如今后悔很多事,但用尽手段得到她,他致死不会后悔。
“你说我不甘心喜欢上你这样市井的粗糙的女人,这句话不对。”
红酒早醒透,庄綦廷倒了两杯,一杯递给黎雅柔,一杯一饮而尽,“你不知道你多有吸引力,而我无趣,老成,霸道,连自己的女人也读不懂。除了在金錢和床上满足你,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能力能留住你。”
庄綦廷捏着细长的杯梗,无声笑笑,他强势了大半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在愛人面前,只不过是个最普通最平凡的男人。越想留住什么,越是作茧自缚。
黎雅柔抿了抿唇,端起红酒喝了一口,另一只垂下来的手颇为羞臊地抓了把搭在腿上的餐布。
其实呢,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差吧,偶爾也很浪漫,在那方面更是天赋异禀。任何渴望,对金钱,还是对感覺,她都没有在庄綦廷这里缺过,他给的很满很满,要溢出来。
这何尝不是一种走进她内心的方式。有多少女人能在这些方面毫无缺憾,被一直填满,被填满后,又怎么可能不会滋生喜欢?
她淡定地放下酒杯,声音也放得很低,“你以前从没说过这些,我……很意外。”
庄綦廷勾起自嘲的笑,深深地凝了妻子一眼,“我不擅长说这些,阿柔,不想你看不起我。我希望在你心中是强大的形象,你纵使不中意,但你可以依赖,或者,使用。”
黎雅柔其实想说,她没有不中意他,但她不想这样便宜他,于是不说。
女人红唇染了红酒的颜色,變得很深,微扬起的下颌,令线条流畅而漂亮,很骄傲,庄綦廷眼眸染上阴郁,他愛她骄傲,生动,不被驯服的模样,而他执着于要改變她,管教她,不过是抓住她的卑鄙手段。
他就是很卑鄙。
威胁她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是威胁,是震慑,落下的每一个巴掌,每一个吻痕,都有着要烙下标记的阴暗。
在父亲拿出那份协议时,他没有阻拦,眼睁睁看着天真的黎雅柔签下这份协议。在此后的日子,他更是不停地用金钱用权力用这个世界上最好最极致的享受来喂养她,他要她离不开,即使心不在,身体和意志也离不开。
过往的事太多了,他有今天,也许就是报应。
庄綦廷两指晃着酒杯,一点残留的红色在眼前打转,“黎雅柔,我没有安全感,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只能用极端的手段抓住你。抱歉,让你误解这么多年,让你伤心难过,都是我的错,你昨晚哭了,我作为你的丈夫,无地自容。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黎雅柔眨了眨眼,轻声提醒:“是前夫。”
男人一顿,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从西装内侧拿出一盒薄薄的紫檀木烟盒,以及一只金红色的打火機。
他垂着眼,不让黎雅柔看见他眼底的猩红,“我让他们上菜。说这么多,耽误了。”
说罢,他起身,有些仓促地地朝船舱外走去,途中就去迫不及待地点烟,要靠什么镇痛似的。
黎雅柔看着男人的背影,忽然叹了一息。不知为何,覺得他可怜,可恨,又莫名可爱,这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在身体上低了头,如今又在灵魂上低了头,想必对他来说也是道劫。
他们真不像一对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夫妻,到这个时候,才把一些话吐露。这些年,她看不懂他,他也何尝看懂过她?稀里糊涂过了二十五年,还日日夜夜都那么花样百出,也算是个奇迹。
他们从没有交过心,但激情却如钻石般恒久远,这大概也是一种天作之合?
黎雅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