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沂
农历二月初的新汀还未开春,虽然不再像冬日里时常下大雪,空气也依旧带着冰透的凉意。
办公室的窗户开着一条缝透风,章凡宁恰巧就立在风口,一阵风起,浑身都凉了一下。
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这种凉意。
跟天气带来的寒冷不同,像是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一阵刺骨的风穿过。
窗外寒风呼啸,她听见一阵空旷的轰鸣,耳边一直回荡着程迎那一句——
“如果,其实我就是Ahh呢?”
一时间,她失去所有反应,只呆滞地立在原地,不停地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
好像并不该如此意外,毕竟有太多太明显的证据证明着,他可能就是Ahh这件事。
但她还是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她被这句话砸得懵懵的,像是清晨有人在法光寺撞响了殿外的钟,钟声一圈圈在山林间荡开回音,过往的记忆也一幕幕像影片的片头一样迅速闪过。
忽而是Ahh第一次发来语音,她一秒着迷。
忽而是他看穿她想听他声音的小把戏,却并不拆穿,反而配合地发着她要求的每一条语音。
忽而是他轻描淡写地为她解答她无厘头的问题,忽而是他晒在朋友圈那只漂亮的手,忽而是他应她要求发来的那张腹肌照。
忽而是他在她做自媒体没经验被算计时打来语音电话,动听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隔着七小时的跨国时差告诉她:“交给我。”
忽而是他为她介绍专业的朋友,亲手写下几页密密麻麻小白也能看懂的文件,沉稳又可靠地替她解决陌生领域的烦恼。
忽而是他发来亲手拍下的月亮照片,告诉她说:【今晚月色真美。】
忽而是他在许多个日夜里陪她聊天,她的话题总奇妙地变幻不停,他也从不厌烦,字字句句都有回应。
然后画面到了他们断联前的那一幕。
他问:【英国就要下雪了,你来吗?】
章凡宁思绪一顿,抬眼定定地看着程迎。
那些脑海里的画面,Ahh其实都是没有脸的。
她幻想过他的样子,高大挺拔的身材,或许会穿精致的白色衬衫,搭配定制的西服。
也可能是休闲的风衣、运动风的卫衣、挺括绅士的大衣,或者是很具有潮流感的穿搭。
总之,她幻想过他有很可靠的肩膀,很挺拔的身姿,很迷人的穿搭,很优秀的谈吐,很沉稳的性格,很可靠的能力。
但她从没幻想过他有怎样的一张脸。
也从没想过,此时此刻,那些记忆闪帧里,每一帧的Ahh,都变成了清晰的程迎的脸。
她记忆里有关于Ahh的每一帧,都在此时此刻被程迎完全而彻底地入侵。
于是她回想起去年冬天他来云朵农场的第一天。
大雪封山,她历经千难万险地跑到半山腰,却意外见到被她叮嘱留在原地等她不要乱跑的程迎。
那时的她不懂。
为什么那么冷的天,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不在车里待着,反而要冒着风雪出来找她。
为什么他会衣衫凌乱,胸口起伏喘息。
为什么,他会看着她,目不转睛。
为什么呢?
章凡宁看着面前这张好看的脸,而这张脸的主人也在看着她。
很奇妙地,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忐忑。
转瞬,她好像突然就懂了——
他该不会,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暗恋她了吧?
不会吧……
章凡宁不敢置信地咽了咽口水,眼里充满了震惊。
过几秒。
在程迎忐忑又期待的眼神里,说出一句程迎脑子想破天都想不到的话——
“果然,我的魅力,无人可挡。”
程迎自认为自己是个天资聪颖的人,从小到大脑筋都转得很快,不管是学习娱乐还是事业等任何方面,他的理解能力都很少有人能够超越。
但是此时此刻,他足足愣了有七八秒,都依旧不懂章凡宁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
当然,他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但挺不明白此时此刻这句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在这个语境里,他想他即将面临的应该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按照从前受程诗荼毒看的那些狗血言情小说言情剧来看,此时此刻她应该冷漠、生气,对他冷暴力置之不理或者大发怒火。
反正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她这反应离奇到,他都不太懂这静默的片刻,她百转千回的心里到底都想了些什么。
程迎默了默,谨慎地回了两个字:“什么?”
章凡宁嫌弃地斜了他一眼:“少爷,你装什么。”
程迎:“?”
你看,又装无辜。
大少爷就这么高傲好面子。
章凡宁了然,大方地妥协:“好吧,然后呢?”
程迎更是懵逼:“什么然后?”
“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Ahh。”
“……什么意思?”
“也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不懂。”
章凡宁心里默默叹气,微微歪着脑袋看他:“少爷,你平常是不是不怎么网上冲浪的?”
这句话程迎终于听懂了,坦诚道:“嗯。”
他确实很少把时间花在网上冲浪娱乐这方面。
源于家庭对他自小到大严厉的教育,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需要自力更生,在艰苦的环境中谋出绝佳的生路。
所以他早早开始自己赚钱存钱创业理财,天南海北去闯过很多地方。
童年时在各个大大小小的农场里磨炼心性,少年时和绑架犯斗智斗勇。
还未成年,便早早离开故土,去往异国他乡。
别人的十几岁,除了学习便是吃喝玩乐风花雪月逃课和早恋。
而他的十几岁,在太平洋的风浪里死死勒住生命的绳索,在海盗的刀枪下逃生,在黑.帮的火拼里拿下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第一桶金。
很多人羡慕他是新汀顶级豪门唯一的少爷,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但却从没有人,细细探究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他的生命,是一万零一次的风浪冲击、刀光剑影、风雪冲刷、钢铁捶打、真火冶炼。
多少次险象环生,他从必死无疑的局里,冲杀出那条藏在重重迷雾下唯一的生路。
后来他成年,事业稳定上升,单属于他自己一个人名下的商业版图不断扩大,风雨飘摇的少年时期过去,一切都变得比从前明朗。
他终于也有了一些闲心,才会在工作的闲暇之余,也去关注一些碎片化的网络信息。
当他的商业版图遍布几大洲,戎马半生归来。
这一年,他甚至才二十一岁。
他的精力和时间大部分都给了他的事业,所以,他确实没听过也不理解章凡宁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重点,都放在了她后面那一句——
“也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他想了想,问她:“你是说,我们不该认识吗?”
章凡宁惊讶:“啊?”
程迎望着她,装得云淡风轻:“不是你说,从一开始就都错了。”
“……哦,那个啊。”章凡宁笑起来,“一句台词啊,你可能没看过这部剧吧,所以没听过。”
“哦。”程迎顿了顿,“什么情况下的台词?”
章凡宁抿了抿嘴:“杀老公的时候。”
程迎:“……”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小会儿的寂静。
章凡宁偷偷看了眼程迎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是很怕他会说出一些让自己一时间难以回答的话,所以使用了一个闪现逃遁。
“好啦少爷,休息时间结束,我要继续工作了,有事call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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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情绪是有滞后性的,并不会在当下听说某件事的时候便即刻涌上来,而是在这之后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才会像潮水一般汹涌。
一直到听
程迎说完如果他就是Ahh那句话的好些天之后,某个洗完澡却迟迟没有睡意的深夜,章凡宁才又突然想起这件事。
其实也并非突然。
这些天,她时常在脑海里想起程迎说的这句话,即便那之后他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她也明白——
没有如果。
程迎所说的那句如果,就是事实。
他就是A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