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芷筠
排队等结账的功夫,一个烫着时髦波浪卷发,穿着红色碎花衣裳的女人惊讶捂嘴道,“瓦妮?”
“我听说你考到首都的医学院去了?!”
自从去年放开之后,烫发的风潮就跟柳絮似的飘进了大街小巷,红旗公社上唯一的一间破理发店门口都挤满了排队等着烫头发的婆娘妇女。
瓦妮认出了来人正是张春妮,她听说她嫁了个粮食局的男人,虽然她们俩以前接触不少,张春妮没结婚的时候三天两头来老苏家小住,那会子她们就一块挤在南屋的一张炕上,不过瓦妮和张春妮关系一直不深,她们俩没什么共同话题,脾气秉性也不合对方胃口。
“是啊,春妮姐。”
棠棠也淡淡地叫了人,“春妮姐。”
张春妮这才发现棠棠也在,她神情晦涩地打量眼前的棠棠,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大眼睛双眼皮,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得感觉能掐出水,墨蓝色棉衣搭着米白色围巾,柔顺的头发简单的梳了个马尾,一身穿搭清新秀雅,气质出尘。
再反观自己,抹了厚粉都盖不住的雀斑和蜡黄,烫得油亮的卷发上还沾着昨天的冷烫精结晶,酒红色碎花的确良衬衫紧绷在身上,显得格外的庸俗廉价,张春妮原本还打算今天回娘家好好炫耀一番,现在感觉像是迎面被泼了一盆冰水。
听闻她还考上了首都大学,这下是彻底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想当初,张春妮还看不上棠棠是六岁时亲娘不要了,苏老三和喻娟芳捡回来养的,没想到现在三房一家日子越过越好了,棠棠兄妹俩考上了大学,脱胎换骨了,反倒是她亲姑姑张桂香,家里的光景是越过越烂包,她虽说嫁了个粮食局的对象,但不仅年纪比她大了很多,那相貌也实在是普通,一条腿还是坡的,实在是让她伤心和委屈。
她指甲掐着掌心,强行挤出一抹体面的笑容来,故作阔绰道,“买点心呢?怎么就买这么点?再多挑几样好的,拿过来我帮着你们一块结账了。”
棠棠淡淡地拒绝了,“不用了春妮姐,这是买了送老师的,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不好让你结这个账。”
几人排队买单,张春妮拿了双拖鞋,就站在棠棠他们的后边。
“觉胜,你什么时候买了块这么阔气的手表?这表可不便宜。”瓦妮问。
“你说这个啊?”苏觉胜将袖子抡起来,咧着一口大白牙,“这是舒年哥送我的!他还送了棠棠一块嘞,她那块看着更不便宜!”
说着,苏觉胜让棠棠把袖子挽起来,方便瓦妮看得清楚些。
张春妮站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棠棠手腕上的手表,浅紫色的表盘,镶着碎钻,看着典雅又秀气,她感觉那心里就跟喝了一大缸子醋似的,酸得难受!
84
第84章
◎肥皂◎
棠棠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一整块洁白的皂体从模具中脱下来,从厨房拿了砧板和菜刀,打算把这一大块肥皂给切成适中的小块。
“成功了?”苏觉胜正好路过,看见这肥皂眼睛一亮道。
棠棠也有些激动,“看起来像是成功了,但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使用手感和去污效果怎么样。”
棠棠学的是化学,知道肥皂的制作原理主要就是通过皂化反应,将油脂与碱反应生成肥皂,做起来并不复杂,但她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闻起来还有香味嘞。”苏觉胜凑近了使劲嗅了嗅,“闻着像是梅花的香味。”
那一大块皂体正好切成了二十块大小适中的肥皂,棠棠留了十块自家用了,剩下的十块送给了几个村里比较亲近的伯娘婶婶。
早上七点,棠棠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
刚过去,她二伯母于亚红就热络地把旁边的一块石板让给了她,“棠棠,洗衣服呢?这块位置好,快过来。”
棠棠刚把衣服打湿,吴芳妹就迫不及待地跟她唠嗑,“棠棠,你给我们的那个肥皂真是太好用了,衣服打湿,沾上一点肥皂,原本要洗好几遍才能洗干净的衣裳,洗一遍就干净了!你家里还有没有?再给婶娘两块呗!”
吴芳妹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妇女也忍不住附和道,“是嘞,冬天衣服多,打湿之后又厚又重,平时得洗上大半个小时才能洗干净,手都冻成冰块了,腰又酸又僵,简直跟上刑似的,你这肥皂好用啊,还能起泡沫,十几分钟就能把衣裳给洗干净了!”
“这用肥皂洗过的衣服还有股香味哩!闻起来真好闻!”
棠棠看着于亚红手旁边的草木灰,“二伯母,你怎么不用肥皂啊?”
于亚红摆了摆手,“嗐,我用草木灰用习惯了,山猪吃不了细糠,这草木灰洗衣服也能洗干净,那肥皂我想留着等瓦妮开学的时候拿去学校用嘞,她平时估计也舍不得买肥皂洗衣裳。”
说到这话时,于亚红还有些感伤。
瓦妮在医学院念书,学校里每个月有十二块钱的补贴,家里每个月给她寄十块,这些钱基本上能满足每个月的生活需求,但要是再想买一些除生活开支外的学习资料和日用品,就只能从伙食费里边扣减了,于亚红跟喻娟芳打问过,知道他们夫妻俩每个月各给棠棠和觉胜寄三十块,对比之下,十块确实是有点少了,但没办法,他们家不像三房,老三自己就是干部不说,觉生在部队,觉孝在煤矿,就连老三媳妇在生产队出工,月月都是满勤。
棠棠洗衣服的手顿了顿,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供销社的肥皂三毛钱一块,那粮站的小麦一毛五1斤,玉米一毛1斤,买一块肥皂的钱能买2斤细粮,换成粗粮能买3斤,而且还要肥皂票,像喻娟芳这样私下里找人换的,一块肥皂的成本得到五毛钱以上了,一般人家确实是舍不得花这个钱。
明明大家都那么努力了,一年四季,将自己一身的力气和心血都耗在田里地里,到头来,却还是连肥皂都用不起。
……
吃过早饭后,瓦妮用一块花手绢把头发给罩住了,拿了扫帚和水盆,把家里都洗扫了一遍。
瓦妮回家后还是跟堂妹满丫住在南屋。
满丫打小心思就不在学习上,对她来说读书还不如在山里劳动自在,瓦妮生拉硬拽也只把她拽到了初中毕业,毕业后就回家劳动了,不过四婶吴芳妹不像她娘前几年那样,一门心思想着给她找个好女婿,这丫头没心没肺,除了劳动外,其余时间就琢磨着怎么做好吃的满足自己那点口腹之欲。
瓦妮家里一共有三个哥哥,大哥栓福,二哥草根,三哥虎娃,这几年大哥逐渐接替爹的位置,慢慢成了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家里的情况比前几年好了不少,起码粮食是够吃的,至于活钱,那是多一分都拿不出来了。
除了棠棠一家早已经盖了新房子搬出去外,瓦妮他们一家现在还是跟大伯一家、四叔一家挤在一个院子里,前几年她爹娘凑够了买砖头的钱,在西屋后面的空地上盖了个小卧室,摆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上下铺,她三个哥哥就一块挤着住在小房间里。
栓福哥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他同龄人的孩子基本上都能上小学了,但他的媳妇现在还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刚把脏抹布泡进水盆里,就听到门口传来栓福的声音,“瓦妮,来搭把手!”
瓦妮听到这话,忙去把掩起来的门给推开了,栓福提着两个笼子进了门。
瓦妮看到笼子里的东西,忍不住眼睛一亮,惊喜道,“小鸡崽子?还有小鸭崽子?”
左边笼子里挤着十二三只鸡崽子,软乎的绒毛像是春天里第一茬的韭黄,嫩黄里透着点怯生生的白,正用豌豆大的黑眼睛骨碌碌转,啄得笼壁上的竹篾沙沙响,看着可爱极了。
右边笼子是七八只鸭崽子,鸭崽子挤作一团,灰扑扑的绒毛沾着碎草屑,像是撒了把黑芝麻在雪地里,有只胆大的鸭崽子正用扁扁的小嘴啄栓福的裤脚。
瓦妮拿着根狗尾巴草逗小鸡崽子,“哥,这哪来的?”
栓福揩了把额头上的汗,今天棉袄穿得厚,给他捂出一身热汗,“找人在农贸市场买的,打算以后留着养,到时候下蛋了再拿去卖。”
瓦妮迟疑了一下,“这二十多只,会不会不给养啊?”
生产大队有规定,家里可以养鸡养鸭,但每家每户不能养超过十只鸡鸭。
“放心吧,现在都分田到户了,谁还管那么多。”
瓦妮环顾了老苏家这个不大的烂墙院,各个角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但这咱们三家共用一个院子,怕是养多了,大伯母和四婶她们会有意见。”
瓦妮的话不无道理,栓福考虑了一下,“那等这些鸡崽子鸭崽子长大一点,我就在我们家分到的山地里搭个棚子,在山里养,用篱笆围起来,我跟你二哥三哥轮着守着,这样也不用担心被黄鼠狼叼走或者有人想干什么坏事了。”
瓦妮觉得这个主意可以,她脸上露出笑容来,“那我去找一点软和的干草,给小鸡小鸭做个窝,等晚上的时候,咱们把小鸡小鸭连着笼子一块拿进屋里,屋里烧炕暖和,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冻死了。”
“行。”
……
苏家三房,冬天菜地光秃秃的,喻娟芳蹲在井台边切腊肉,打算晚上做干锅土豆腊肉,棠棠兄妹还有几天就要去学校了,她想趁着寒假多给他们做一点好吃的。
棠棠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娘,你看谁来了!”
喻娟芳抬头,就看见周舒年一身黑色风衣,利落的短发刚好盖到眉眼,两只手都提满了礼物,礼貌笑道,“阿姨。”
“小周?!”喻娟芳心里既意外又惊喜,她慌忙在围裙上揩了把手,忙把人往家里迎。
“我回来县城看望爷爷,想着怎么都该来探望您和苏叔叔一趟。”周舒年脸上带着笑容,声音带着股雪后的清冽。
“是这个道理,回来好啊,你以后要是回原林了,就到叔叔阿姨家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喻娟芳眼眶带着欣慰的湿润,她忙把周舒年身上的雪给拂落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提前捎个信,我好让棠棠和觉胜去接你。”
“苏叔叔。”
苏会民立马就乐呵呵地应了,“哎!快进屋快进屋!”
苏家的堂屋烧得暖烘烘的,一进门,周舒年身上沾的碎雪就化了,喻娟芳让棠棠去沏壶热茶来,再从抽屉里翻找出肉票和钱往苏觉胜手里塞,“觉胜,上公社肉铺去看看,有啥肉买啥肉!再上供销社买点糕饼点心回来!”
“知道了!”苏觉胜拿了钱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周舒年这次来苏家,准备了一大堆礼物,“叔叔,这是给您买的铁观音茶叶,阿姨,这是给您买的槐花蜜,还有这块藏蓝色带暗纹的的确良料子,能用来做床单或者裁两身新衣裳,这是四鲜罐头,里边是冬笋香菇还有鸡肉块,哈尔滨红肠礼盒,麦乳精……还有一些我在乡阳市买的糕饼点心,有枣泥、豆沙、芝麻和果仁,这路上颠簸有些碰碎了,不过应该不太影响口感。”
周舒年带来的这些礼物铺开了一桌子。
苏会民和喻娟芳瞠目结舌,半晌,喻娟芳咽了咽唾沫,“小周,你能来探望叔叔阿姨,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了,你看你这还带这么多东西,这也太多了,而且也实在是太贵重了!还有你给觉胜还有棠棠送的那手表……”
茶叶、蜂蜜、布料、罐头、红肠、麦乳精、糕饼点心……这简直比女婿上门还夸张。
“叔叔、阿姨,我跟觉生十多年的交情,当初在你们家受了不少照顾,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既然是孩子的一番心意,那咱们就收下吧。”苏会民道。
“那好,那我跟你苏叔叔就收下了,但你可得在家里多住两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行嘞,我还惦记着阿姨您做的红烧排骨呢。”
喻娟芳听到这话眉开眼笑,“今晚阿姨给你好好露一手!”
棠棠在厨房听到这阵仗忍不住以手掩面,她没想到周舒年会这么隆重。
“棠棠,茶泡好了没?”
“哎,马上就好了!”棠棠看到那炉子上的水烧开了,忙应了一声。
苏会民看半晌茶都没端上来,忍不住嘀咕道,“棠棠这丫头怎么磨蹭这么久,我去看看。”
“阿姨,我去吧。”周舒年说完这话,就弯腰走出了房门。
苏家的厨房宽敞亮堂,棠棠看水烧开了,便从橱柜里翻出年前买的茉莉花茶,刚拆开茶叶罐子,就看到周舒年走了进来。
两人已经半个多月没见面了,心里的思念像藤缠树般蔓延疯长。
半晌,周舒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你这阵仗也太夸张了。”她小声道。
“我这不是想给你爹娘留下个好印象,好让他们将来能把闺女嫁给我么。”
棠棠脸一红,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谁说过要嫁给你了。”
周舒年咳咳两声,“你没说过,但还不能让我有点梦想么。”
“你们村已经施行分田到户了?”
“是啊,周叔叔推行的政策,年前的时候已经分完田地了,年还没过完,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拿着农具去耕田翻地了,分田到户后,就是各家种各家的地了,用不着在生产队打卡记工分,我娘说,等地里活不忙的时候,她就支个小摊子,到公社公路边上去卖卤肉茶饭,我堂哥栓福也开始养鸡养鸭挣钱了。”
“舒年哥哥,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嗯?”周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带着股雪后的清冽感。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以前报考化学专业,是因为我的化学成绩最好吗?”棠棠道。
周舒年点头,“记得,就是在觉生来首都的第二天。”
上一篇:替亲哥参加男团选秀后爆红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